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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_分卷阅读_11

  ☆、第十五章
  这天夜里没能赏到明月,因过了晌午外间就起了风。那风凄冷,刮落满地残枝败叶,卷在地上哗啦作响。
  天色便也跟着阴灰起来,不多时就下起了冷雨。
  深秋时寒潮自北而来,也并不是很稀罕的事。
  丫鬟们麻利的找出夹袄披风给姊妹两个换上,又去点了袖炉给她们暖手。自然也给太夫人和林夫人预备下了。太夫人就将袖炉摆在炕着上烘着手和林夫人说话。林夫人年轻健朗,却不觉得冷,也只加了件半袖罢了。
  倒是想起来,便吩咐翠竹,“我记得老爷有条素青色丝绵里子的披风,你去找出来,让王胜送到署里去。”
  太夫人见她关心燕国公,心里也是高兴的。嘴上却笑她,“这么点小风小雨,哪里就冻着他了。”
  林夫人道,“怕他回来晚了——看这天,夜里还不知道会冷成什么样子。”
  太夫人反道疑惑了,“大过节的,他不早回来就罢了,怎的还会晚回?”
  林夫人道,“他这些日子忙的很,只怕圣上还有传召。过节也未必得闲。”
  太夫人默然,片刻后才道,“圣上器重他,也是好事。”
  不多时,去庆乐王府送信的婆子就回来了,一道来的还有世子妃身旁两个乳母。
  两人也是王府上有头面的下人,便在太夫人和林夫人面前也是不卑不亢的。行过礼后太夫人请她们坐下,她们略作推辞便也坐下了。就向林夫人转述世子妃的原话,“也是今日刚回京,本想着略作打点,明日再给你们讯息,谁知今日你就知道了。”
  林夫人笑道,“想当然耳。”
  又寒暄了一阵子,主旨也不过是问太夫人、林夫人并家中公子姑娘们好。寒暄完毕,才又笑道,“七哥儿收到大姑娘的信,说什么都要来府上。他那个体质您是知道的,这么冷的天世子妃如何放心他出来?又要叫他安分,便只好遣了我们来替他看看大姑娘。”
  林夫人还没说什么,太夫人就笑道:“七哥儿还是孩子心性,想一出就是一出的。”
  这其实就是谴责元徵任性,全不管旁人是否方便了。两个婆子便笑着解释,“幸而与府上亲善,互不当做外人。”
  太夫人就点了点头,吩咐明菊道,“让两个丫头过来吧。”
  此刻,雁卿正被月娘缠着打双陆……
  月娘这小姑娘旁的都好,就是太好胜了。自出生后,除了出身她真是事事都压过雁卿,柳姨娘为了激发她的潜力,也常向她灌输“她是嫡你是庶,出身上已是天壤之别。若在旁的事上你还输给她,这辈子就等着被她踩在脚下吧”。因此月娘潜意识里没有90分的优秀和89分的优秀,就只有比雁卿强的及格和比雁卿差的不及格。
  而及格又意味着赢得尊重,不及格自然就意味着让人瞧不起。
  月娘最怕的恰恰就是让人瞧不起。因从小到大都被拿来和雁卿比,她又尤其害怕被雁卿瞧不起——总是想着事事都要压过雁卿,并不是因为鄙视雁卿的智商,反而恰恰是因为想赢得嫡姐的尊重。
  尤其在这个时候,她的生母刚刚犯事被赶出去,她一败涂地。更需要这微薄的自尊心来支撑。
  结果打双陆连着输给雁卿三回,一回比一回惨……月娘小姑娘有些慌乱了。
  ——其实真不是她打的不好,而是雁卿打得太好了。再笨的人也总得有个特长吧,雁卿的特长恰恰就是下棋。
  而且她的师父可是林夫人。早些年林夫人的才能还可施展在外事上,如今不管外事了,自然就有精力钻研博弈。她是天纵之才,悟性过人,一旦用心便胜过旁人数年磨练。点播点播雁卿,可谓手到擒来。
  月娘不肯认输。
  她也不是耍赖非要赢不可,而是输了就懊恼的咬住嘴唇,倔强的再度将棋子摆好,道,“再来。”
  已经“再来”了四盘了。
  妹妹愿意陪她打双陆,雁卿也很开心——她虽然喜欢下棋,但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正途,读书才是。为了不“玩物丧志”,平时都不打。只林夫人唤她去下棋时,才陪着打几回。都没玩到尽兴过。这次终于有玩伴了,越打越上瘾,越打越顺手,满脑子都是棋路。
  思考间抬起头,发现月娘面色苍白,目光都有些空洞了,才意识到妹妹可能在强撑着陪她玩。忙停下手,道:“月娘……”
  月娘听到声音,对上雁卿关切的目光,立刻就有种无地自容之感。
  她不欲流露出来,想要容色如常的和雁卿说话,谁知眼睛里立刻就泛起水雾来。忙别开头,道:“我还能打……”
  雁卿:……果然累着了!
  她还是有当长姊的自觉的,立刻不容分说的将棋子推倒收起来。拉了月娘的手,道:“不打了。我们休息一会儿。”
  月娘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难过自己彻底的输了。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她有些不想理会雁卿。雁卿却又给她换垫子,又给她端茶,又拉她荡秋千的,团团围着她转。月娘是真的无地自容了,又恼她为什么还不放过自己——赢都赢了,还非要向她炫耀吗?气得越发流泪不止。
  雁卿口舌笨,不会哄人,终极手段就是把人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脊梁。忙又对月娘使出来,道,“再不拉着你打了,别哭。”
  ——她没意识到月娘是因为输了才哭的。输了就要哭的话,月娘至少赢过柳姨娘,偶尔还赢过燕国公,雁卿可是一次都没赢过林夫人。
  月娘很纠结,又觉得她动不动就抱过来,分明就是把自己当小傻瓜看。又不能撕破脸推开她,指责“你都赢了,就放过我吧”。又很吃这一套,有些留恋她衣服上温暖馨香的气息。
  最后还是抽抽搭搭的说,“下,下次一定会打赢你的。”
  雁卿愣了片刻,虽回味过来了,却有些不解下棋这种不入流的小事,有什么好在意输赢的。读书好才是正经本事啊!
  然而难得月娘不哭了,便不和他唱反调,忙道,“好,下次让你赢。”
  月娘又被她给气哭了。
  太夫人遣人来叫时,月娘还红着眼圈。
  她觉得很丢人,便不肯过去。还是张嬷嬷劝她道,“这么点小事,姑娘哭什么?便天王老子也不敢说事事都比人强呢。何况您还是妹妹,比大姑娘小了将近三岁。比她慢一些才是正常的,别着急。”
  月娘此刻哭完了,将心里压抑着的情绪发泄掉,便也回味过来。不由有些懊恼。就道:“妈妈帮我对阿婆说,我就不出去了吧。这么红着眼睛出去,反而生事。”
  张嬷嬷就拿湿帕子给她擦着脸,道:“不妨事,她们是来见大姑娘的,不会放在心上。姑娘只管出去,若有人问,也不妨大大方方的讲出来,都不要紧的。反而太夫人唤你出去你不去,这才是真的失礼。”
  月娘沉默了片刻,才无奈的点了点头。
  雁卿跟着林夫人,时常能见到往来的长辈——她痴儿的名声其实也就是这些人传出去的。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早先夫人们说她“痴”不过是感慨她天真烂漫,然而传出去就变成她智商不足了。加之雁卿待人处事确实不那么圆滑敏捷,又有见不得林夫人顺畅的好事者着意夸大,渐渐的竟无人不说雁卿是个痴儿了。
  太夫人心疼雁卿,曾对林夫人说“她们要见你就让她们见?好好的孩子,到了她们口中成什么样子了?”
  林夫人也只笑道,“总不能将她藏起来吧。”何况若非极亲近的友朋,林夫人也不可能领着雁卿到处露面,可留言还是传出来了。可见厌恶你的人要败坏你,总能找到理由。你若为了防着他们就缩手缩脚,才真正让他们得逞了。便解释,“雁丫头是不机灵,可有她的难得之处,聪明人见了自然明白。至于那些蠢人,都信了流言离雁卿远远的不是更好?”
  也仗着雁卿是国公府嫡长之女,除了背地里说说她的坏话,旁人也拿她无可奈何。太夫人便不多说什么了。
  真正恶毒的留言当然传不到雁卿耳中。对她来说出门见人就不算件事,不过就是临场寒暄,问一答一罢了。
  她不在乎表现得好不好——或者说她心里压根没有“要表现”的概念,因此毫无压力。
  梳洗干净了,便牵着崔嬷嬷的手,去太夫人房里见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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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婆子正陪太夫人说笑,就听见外头有丫鬟报说,“两位姑娘来了。”
  她们都没见过雁卿,倒是听过雁卿“痴儿”的名声,也晓得元徵待雁卿的与众不同。闻言便不约而同的向门口张望,想看看这大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
  果然就瞧见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的牵着奶妈的手进来了。两个婆子忙站起来笑迎。她们都算是有见识的了,可乍见着也有片刻恍神。都笑道,“一下子进来两个白玉美人,真有些晃眼睛。”
  左边那个生得美貌自不必提,右边那个也很娇憨可人。难得的是皮肤堆雪般白净,竟寻不出半点瑕疵来,越衬得眉目清黑,唇若涂丹。就是眉心点了美人红——这样的资质,反而有些嫌脂粉污颜色了。
  两人气质也都好,看得出是簪缨世家的教养。无非左边的清贵自矜些,右边的烂漫自在些。哪里有半点外人说的“痴儿”模样?
  两个婆子倒是听说过,燕国公府上有一位很灵慧的庶女。然而一时竟也分不出嫡庶来。
  倒是忽而瞧见右边那个璎珞上挂着的玉雁,才知道这是雁卿。再品味品味,方能觉出雁卿确实灵慧不足。
  世子妃的乳母刘嬷嬷便对太夫人笑道,“若不是七哥儿先对我说了,我还真认不出是哪个。”便分别对雁卿和月娘行礼问好。
  月娘侧身避让,对两位嬷嬷点头还礼。雁卿也忙还礼,又赶紧扶她们起身。
  太夫人忙道:“快别多礼,小孩子受不起。”
  两位嬷嬷心里便有数——庶女确实比嫡女得体、自矜些。瞧大姑娘的举动,只怕心里还没尊卑上下的概念。
  便又对太夫人夸赞两个姑娘。她们是为了雁卿来的,又当着林夫人的面,自然是夸雁卿的多。又和雁卿说元徵的事。
  月娘又不认得元徵,自然插不上嘴。她也巴不得她们不理会自己,就安静的站在雁卿身旁打酱油。
  ☆、第十六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赵世番果然遣人来府上报信,说是皇帝传召,他要晚些回去。
  原来入了秋,皇帝旧伤复发,又有些着了秋寒,身上便觉着不好。这阵子左右调养总不见起色,心里就焦躁起来。
  焦躁也是正常——皇帝年过不惑,太子才是十岁稚龄。
  皇帝自己也是吃够了权臣的苦。当年太祖皇帝去世,儿子年幼,反而是侄子雍王年长有声望。便由雍王并晋国公、燕国公、成国公摄政。一国三公计非长久,辅政大臣之间内斗连连,最终雍王胜出,独掌大权。随即雍王就在三年里接连废杀了三个皇帝——太祖皇帝统共才四个儿子。
  最后轮到今上即位。他隐忍绸缪,花了十年功夫才将雍王除掉。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儿子也交给辅政大臣?
  皇帝早些年忙于征伐,皇后去世又早,便有些疏忽了对太子的教养。
  这阵子觉出自己老病来了,才明白自己最舍不下的是什么。便令太子朝夕侍奉在身旁——既是希望能和太子多多相处,享受些天伦之乐。也想借此磨练太子的心性,多教他些帝王权术、驭下之道。
  可惜有些晚了。
  太子养在深宫,长于妇人宦官之手,性子已被纵容得无法无天。他放任惯了,在皇帝跟前受拘束便很不耐烦。往往皇帝打个盹儿,回头就瞧不见太子了。一问左右,得到的答案不是太子在斗鸡走狗,就是在翻墙上树。
  皇帝自己多么雄才大略的人,却养出这么不争气的儿子。一恼火,病情反而越加重了。
  初时还不过责骂,令太子自行反省。结果太子捉了小太监和他斗蛐蛐反省去了。
  皇帝越发气急,昨日终于开始上棍棒责打。
  打了又心疼,想到太子嚎哭得惨烈,一宿没睡好。纠结了一上午,中午用膳时就赏了太子好几道菜。自觉的铺垫得差不多了,便亲自去太子宫里探问伤情去了。
  结果还没进门,就看到太子宫里拖出个血肉模糊的男人来。
  ——正是昨日执杖打太子的刑官。
  进去就看到太子躺在宫女肚子上吃葡萄,底下不论男女都头破血流——太子挨了打不高兴,正令他们用棍子互相追打好给他取乐。
  皇帝气得直打哆嗦。嚷嚷着要废太子,就把赵世番给召进宫去了。
  赵世番当然不能让皇帝废了太子——就算他真觉得太子不堪当大任,也不能这么说。
  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废了他立谁?
  就只能说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亲贤臣,远小人”,“择选德高望重之士教导太子”一类的陈词滥调。结果皇帝就说,“你来兼任太子太傅吧,朕把他交给你——务必要帮朕把储君教导好了。”
  赵世番想起那个被太子活活打死的刑官,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当年跟着皇帝算计雍王时,他都没这么胆战心惊过。
  却也没露声色,只说,“论资历、学问、声望,臣都不是其选……”
  皇帝只道:“以柔克刚、潜移默化,却无人及得上你。朕的儿子总不至于比云娘更不堪教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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