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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动了我的听诊器_分卷阅读_85

  舒秦认真想了想:“婴幼儿属于容量依赖型脏器灌注,麻醉后血管张力变化不会像普通成人和老年患者那么剧烈,但以这例患儿为例,麻醉医生在液体管理策略上,还要考虑‘左向右分流’的病理因素。”
  罗主任指了指麻醉记录单:“为什么要记录患者术中的血糖和乳酸指标?”
  “因为这两项指标能反映我们的抗应激措施是否做得到位。”
  罗主任:“麻醉医生必须时刻关注患者术中的应激指标和内环境变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患者术中内环境偏离正常生理状态越远,术后就需要越长时间来恢复,为了保护患者的脏器,麻醉医生应该要有全局意识和前瞻意识,除了及时调控术中的生理指标,还要提前应对和尽量减轻患者可能出现的远期损害。”
  就在这时候,台上医生调整了一下患儿体位,患儿心率突然往下降,血氧饱和度也掉到了95%。
  舒秦忙检查麻醉机和呼吸管道,紧接着清理呼吸道分泌物,等她重新用听诊器调整深度后,患儿的血氧饱和度恢复正常。
  顾教授指导舒秦调节血管活性药物的输注速度,看她如此沉稳,思路也清晰,含笑跟罗主任对视一眼,说:“舒秦这几个月进步非常大,基础打得很牢固。”
  罗主任调整麻醉机呼吸参数做了进一步的完善,这才问舒秦:“我记得你第一次进体外是顾飞宇的父亲做冠脉搭桥?”
  舒秦微微一怔:“您记性真好。”
  就是在那一天,她头回见到麻醉医生在心脏麻醉中熟练运用食管超声技术,一位是罗主任,另一个是禹明,对于当时还是菜鸟的她而言,有种直击心灵的震撼。
  如今她在体外循环扎了快三个月了,接下来也要开始接触食管超声技术了。
  罗主任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连你们进科都半年了,老顾啊,济仁的年轻医生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培养出来的,等他们成长为业务骨干,我们也都老了。“胸外科主任正要铺单,听了这话说:“哎,罗主任,这话我不爱听,你我年富力强,何来‘老’一说。”
  罗主任说:“不服老,但是时间也确实过得快,你看,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新年了。”
  顾教授问:“william组织的美国专家团队是不是就要出发了?”
  “下周一就会抵达本市,这周五禹明就会回来了,上周我和科教科的吴主任去清平县验收,这几个月,禹明工作做得相当不错。”
  正说着,门开了,陈师姐过来找罗主任:“主任,刚才院里打电话,问禹明能不能赶回来参加周六晚上的科技进步奖评选。”
  “能,当然能。”罗主任感叹,“禹明为了做这个课题付出了不少心血,除了那些费用低廉的传统治疗手段,他还把o3输注改善癌痛带到清平县了,疗效确切,价格也相对较低。吴主任看过以后打算将清平县疼痛病房做为典型在基层做推广,我昨天让禹明把这三个月的工作报告发给了上面部门,等卫计委批了中美合作跟下乡挂钩的计划, william一行人就会携新技术去清平县,到时候在基层势必又是一波大型的宣传。”
  陈师姐笑着说:“院里还等着您回电话呢。”
  罗主任用消毒剂洗了手臂,开门出去了。
  舒秦到电脑前做记录,笑意从心头浮到眼里。
  昨晚她才跟禹明通了视频,上了癌痛治疗手段后,大部分疼痛病房的患者可以一边控制疼痛一边积极接受肿瘤靶向治疗,营养和免疫力一提高,患者生存期和预后都有了全局性的改善。
  现在清平县的疼痛病房从两张床扩到四张床,连带着县里肿瘤科的业务也上来了。
  虽然因为条件限制,“脊柱内镜”和“永久泵”等高昂的疼痛技术暂时没办法在清平县应用,但她相信总有一天这些治疗措施会被划入医保范围,进而在全国基层进行推广。
  只要有人甘做蝴蝶的翅膀,迟早会引来一场大的风暴。
  明天禹明就要回来了,她比谁都期待亲眼看到他的成绩单。
  在顾教授和舒秦的管理下,佳佳术中各方面指标都极其平稳,手术也很顺利,术毕舒秦送佳佳去小儿胸外icu。
  床边交完班,舒秦抱着呼吸囊回手术室,路过门口,想起那位满怀忧虑的母亲,她特意到胸外icu窗口看了眼。
  主任正跟家属谈话,孩子的父亲母亲眼泪汪汪。听说孩子目前一切平稳,一家人除了“谢谢”,激动得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
  舒秦心里很清楚,就跟往常一样,她和顾教授会被家属遗忘,但只要想到如果术后管理得当,这个可怜的两岁宝宝很快就会出院,她就很满足,发自内心的满足。
  忙了一天,舒秦访视病人回来,习惯性要去疼痛病房收样本,到了病房才意识到,历经五个月,所有样本在昨天就已经收集完毕。
  项目收尾了。
  舒秦一个人立在电梯间的落地窗前,惆怅地呆站一会,进电梯回到科里,换好衣服下楼。
  走出综合楼,脸上一凉,她抬手,雪花飘飘洒洒落下来。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深吸一口气,清凉的干净空气涤荡整个肺部,路人都很兴奋,院子里有家长带小孩专门下楼看雪。舒秦不自觉微笑,裹紧衣领,迎着风往家走,刚走几步,电话响了,她一看屏幕就说:“忙完了?”
  禹明听她笑得开心,也笑了:“怎么这么高兴?”
  “你怎么听出我高兴了?”舒秦加快脚步,他明天就要回来,为了迎接他,她准备今晚在家里好好做打扫。
  禹明看看窗外,不知不觉就到了市区最繁华的街道,他将车缓缓驶入路边停车场:“明天就能见到我了,你能不高兴吗?”
  舒秦熬不住满脸的笑,周六晚上禹明还得参加科技评选,她不想他路上奔波得太累:“你明天什么时候到?下雪了,路上开车小心点。”
  突然听到他那头有商场的音乐声,奇怪地说:“你在哪呀。”
  禹明清清喉咙,含含糊糊说:“跟刘主任他们在外面说点事,这会儿正忙,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舒秦心里有点纳闷,回到家,站在玄关搓了搓脸,刘嫂家里有事请了一周假,这几天她也顾不上打扫,地上有点落灰了。
  反正今晚不用在疼痛病房待着了,舒秦洗了把手,找出吸尘器开始做打扫。
  扫完客厅,又到卧室,吸完床底,她蹲到床头。
  床两边都有床头柜,要是她晚上看书累了,经常会往里面丢笔和书。
  想想也弄得够乱的,于是拉开抽屉做整理。
  拨拉了一阵,她发现角落里放着一本相册,因为塞在很靠里的位置,不仔细找很难发现。
  舒秦翻开第一页,不出所料,是禹明和他母亲的合照。
  她略一犹豫,经过清平县的那一场争吵,在这件事上,禹明似乎没再打算避讳她,这本相册,就这么坦荡地放在了床头柜里。
  再往后翻,依然是母子俩的照片。
  禹明小时候的模样跟现在变化不大,而卢教授是那么漂亮年轻。照片大多集中在禹明幼儿时期,后来兴许是进入叛逆期了,禹明整个少年时期与母亲的合照,只有一张。
  那时候卢教授大概四十多岁,瘦了很多,也老了一些,但浑身上下依然洋溢着一种独特的气质。
  照片里她穿着一件质地挺括的米灰色大衣,底下则是一双黑色长靴。
  在那个年代,这身搭配,既得体又时髦。
  卢教授搂着儿子的肩膀,禹明手里拿着篮球,个子已经比母亲高出大半个头。
  他明明跟母亲挨得很近,却故意做出不耐烦的表情。中二少年。
  翻到最后一张,舒秦突然愣住了,照片上的禹明大概才四岁,从禹明和母亲的站立的角度看,母子身边应该还站着一个人。
  但是这张照片被从中间剪掉了一半,线条干脆锐利。
  合影者的痕迹因此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舒秦望着这半张照片发呆,是禹明剪的,还是卢教授?
  凭直觉,她认为是卢教授。
  突然门铃响了,舒秦思绪被打断,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收好相册,从卧室出来,走到玄关,就听顾飞宇和朱雯在外面说话,与此同时,她的手机也响了。
  “舒小妹,我和雯姐有点事过来找你。”
  舒秦打开门,意外发现除了朱雯和顾飞宇,顾主任和黄教授也来了。
  她惊诧不已:“顾伯伯,黄伯伯。”
  顾主任做完手术快四个月了,有赖于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身体恢复得不错,他腰板笔直站在门口,笑道:“没打招呼就过来了,小舒,别怪我们唐突。”
  “欢迎还来不及。”舒秦笑着上前搀扶顾主任,“快请进,外面太冷了。”
  顾主任眼睛周围布满皱纹,笑的时候这些皱纹会像阳光射线那样扇形舒展开来,这使他看上去慈眉善目,但舒秦没少听顾飞宇禹明聊顾主任,也算了解这位长辈的脾气。
  “禹明没回来吧。”
  舒秦弯腰打开鞋柜取拖鞋:“没呢,他明天才能回来。”
  她其实还有些腼腆,一是不好意思让这么多人知道她在禹明家待着,二是不习惯以主人身份招待长辈。
  架不住顾伯伯和黄教授态度自然,她慢慢也就不再那么局促。
  黄教授挽着顾教授的胳膊,一边换鞋一边说:“顾飞宇本来带我们去疼痛病房找你,一去才知道你们课题结束了。”
  “昨天刚收完最后一批样本,您和顾伯伯先坐,我去倒水,顾师兄,朱师姐,你们喝什么饮料?”
  顾飞宇和朱雯:“我们随便。”
  舒秦笑着去厨房倒茶,心里却有些纳闷,两位长辈既然知道禹明明天才回,怎么今天就来了。
  真是来找她的?
  回到客厅,顾飞宇和朱雯表现得比平时安静,坐那儿没说话。
  顾伯伯和黄教授接过舒秦递过来的茶,相顾一眼:“禹明马上就回来,小舒明早也要上班,我们这么晚过来,是想找你说点事。”
  舒秦满腹疑团,放下茶盘,慢慢在边上的沙发坐下:“您说。”
  顾主任托着茶杯在掌心里缓缓转动着,舒秦给他倒的是温开水,给黄教授倒的则是绿茶。
  这个孩子如此细致认真,与她良好的家庭教育脱不了关系。
  顾飞宇曾带老黄做的吃的去过一趟清平县,据顾飞宇回来说,舒秦爸爸妈妈怕禹明在清平县饮食不好,隔三差五就做些便于保存的营养品顺丰寄给禹明,顾飞宇一提起这事就羡慕得不得了,说舒秦爸妈待禹明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好。
  这让顾主任感到很宽慰,略一斟酌,他开口了:“禹明的父亲从美国回来了。”
  舒秦一震,这句话对她来说不啻于重磅炸弹。
  黄教授说:“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去年就发现了肺癌,在麻省切除了肺左叶,隔了一年又复发了,这回还是在麻省治的,但复发疗效不佳,听说换了多种方案,现在状况不大好。”
  舒秦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主任沉默了一下:“禹学钧跟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前年在美国高速公路上出车祸走了,他公司方面也因为几个股东龃龉出了一些问题,两件事加起来给他们造成的打击不小,肺癌早期又很隐匿,听说禹学钧一两年来无心关照自己身体,等到发现的时候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能拖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黄教授叹气:“小舒,记得之前我们也跟你说过,顾伯伯跟禹明父亲很早就认识了,当年他就是经过我们的介绍,才和卢媛互相认识,后来我们不满禹明父亲的做法,这些年早就跟他断了来往,他这趟回国虽然很低调,毕竟中间还隔着亲戚朋友,回来这些日子,难免有些消息传到我们耳朵里。前段禹学钧托中间人传话,想约你顾伯伯见一面,听他的意思,是想让顾伯伯做中间人帮他缓和跟禹明的父子关系。”
  舒秦心中千头万绪,禹明这三个月一心扎在清平县,中途未回来过,怕她路上奔波,也不让她过去看他,本市这些新闻,禹明可能压根没关注,从刚才那通电话听起来,他显然也毫不知情。
  禹明的父亲想修补跟儿子的关系,却没有直接去找禹明。
  身体原因无法自由行动?还是父子之间闹得太僵不知从哪方面入手?
  “当年卢媛去世的时候,禹学钧身边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了,他执意要把儿子一起和那个女人办过去,但是禹明没给他父亲机会,卢媛下葬那一天,这孩子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不肯撒手,他说他应该听话,不该惹妈妈伤心,当时他哭着说的那些话,至今让我们心酸,他有多恨他父亲大家都看在眼里,僵持了几个月,别说我们,连禹学钧也怕了,他费了很多工夫进行打点,又委托我们做了禹明的监护人,等公司业务转过去,自己带那个女人去了美国。”
  舒秦听得一口气噎在胸口。
  顾飞宇神色复杂:“舒小妹,其实我们家上个月就知道这事了,但是禹学钧那边一直没动静,上周他们开始联系我爸,我爸虽然婉拒了对方见面的要求,心里却很矛盾。毕竟是亲生父子,固然闹得僵,血缘关系还在。现在这位叔叔身体又这么差,如果我们硬拦在中间,万一留下什么遗憾就不好了。我爸妈为了这事几天晚上都没睡好,一想起来就糟心,这么晚过来,一是想通过你探探禹明的口风,这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心结还是那么重,愿不愿意见这一面,全在于他自己。
  “二来也算是给你提个醒,禹明他爸挺强势的,要是在禹明那边迟迟找不到突破口,没准会过来找你,我们也弄不明白禹明究竟怎么跟你说的,就怕中间人在你面前颠倒是非,我爸妈都知道禹明很在乎你,怕你产生误会,无非就想过来跟你说:禹明跟他父亲的事,错不在他。”
  舒秦感动无言,沉吟片刻,点点头:“顾伯伯和黄伯伯的顾虑,我想我知道了,我也想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相信禹明。”
  黄教授面色一松:“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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