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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脚下 第30节

  赵徵张口,似乎想问她在说什么,但他很快变了脸色:“你的意思难道?”
  “如果只是被非礼,美人恐怕不至于要到自寻短见的地步,”无奇喃喃道:“症结……也许出在非礼辛美人的那个人身上。”
  想到这里,无奇脑中灵光一闪:瑞王主动认罪进内务司,固然是为了太子顶罪保全太子名誉,但……另一方面,瑞王恐怕是知道事有蹊跷,所以他在争取时间,好查出真相。
  毕竟这是东宫,就算真有人色胆包天,也不至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太子的宠姬下手。
  且怎么那么巧,偏在瑞王留在东宫的时候出了事。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背后一定有人精心布局,多半是想用一箭双雕的法子:要是太子认为辛美人跟瑞王有私情,那他们兄弟之情从此隔阂,而作为太子左右手的瑞王,自然不会再受重用,太子也相当于自断膀臂。
  要是太子自认杀人,此事必然轰动一时,就算可以洗脱罪名,但在无数层出不穷的流言蜚语嚼舌之中,这个污点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足够他无法再当储君。
  那背后之人没想到的是,瑞王居然会主动把这锅背了去。
  而赵徵同赵景藩,也并没有因为一个辛美人而就此反目。
  无奇道:“殿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赵徵如今已经对她完全信任。
  “我想去广德殿,以及水榭,御花园等处看看。”
  “好。”太子立即答应:“我叫人带你去。”
  春日陪着无奇退出中殿:“你、你是怎么知道其中有私情相关?”
  无奇有点无奈:“我先前是说中了。”
  春日问:“什么说中?”
  无奇说道:“真的是有人对王爷见色起意啊。”
  “你说……”
  “辛美人啊。”无奇叹了口气,看看已经有些暗下来的天色:“若不是心里有人,谁肯在大热天的中午头不睡觉而四处走动,她认得瑞王的贴身之物,当然是因为她极留心瑞王殿下,也因这样才巴巴地要借着送荷包而追去水榭,她是想见瑞王啊!因为朝思暮想想见见不到,知道他在东宫,才辗转反侧睡不着,发现他的荷包便如获至宝……”
  春日屏息而结巴:“这、她居然……”
  无奇道:“我倒是不怪她,人说红颜祸水,褒姒,妲己,西施,貂蝉,多少男人为了他们神魂颠倒,其实论起好色,女子也是不遑多让的,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嘛。”
  春日连连咳嗽:“你还是别说这话,主子最讨厌人家说他的相貌。”
  不过,看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小脸微扬,眉眼生辉,却也的确是……好看的紧。
  无奇挑眉:“让我感兴趣的是,太子听见的辛美人临死前自言自语那一番话。”
  春日敛神:“那又怎么样?”
  无奇叹息:“我猜,辛美人是失身于那个人了。甚至……最开始辛美人可能误会了那个人就是瑞王殿下,不!也许她宁肯认定那个人就是殿下,所以临死前才喃喃说了那番话,因为她知道,除了把噩梦当成美梦,她永没有机会接近王爷。”
  第24章 解密
  春日愣怔。
  她不敢轻易就全信, 但是如此解释,却正跟辛美人临死前那几句看似颠三倒四的话对上了!
  就在这时,太子殿下指派来陪他们的小太监到了。
  才行了礼, 小太监忽然看向前方廊下, 低声道:“是胡嫔娘娘,程良媛跟方奉仪。”
  廊下走来几位各有千秋的美人, 为首的应该是胡嫔, 她的品级最高,看得出年纪稍长些,容貌秀美。
  一左一右的两位,右边的略矮些,面若芙蓉, 体态婀娜;左边的略显纤弱, 且走且轻轻咳嗽,像是病着, 抬眸之间, 狭长的眸子微挑,也是可圈可点的美人。
  只看不出哪个是程良媛哪个是方奉仪。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其中胡嫔认得春日, 便向她点头道:“你是为了瑞王殿下来的?”
  春日垂头道:“是。”
  胡嫔道:“我们姊妹也听说了, 甚为担心,出了这种不幸之事, 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她身后那身量略低些的美人,似心有余悸般叹了声道:“是啊,我现在还像是做梦一样不敢想呢。”
  另一位虽未说话,脸上却露出惨然之色,低头不住地轻咳。
  先前那位就道:“方妹妹你身子不好, 说了你不必来的,偏不听呢。”
  原来病弱的这位是方奉仪,她轻叹了声:“我同辛妹妹到底好了一场,本以为我这身子,必是走在她前头的,哪成想……”一句话没说完,便又连连咳嗽起来,便用手中的帕子遮住了唇。
  正在这时,太子妃季氏也走了来:“你们怎么都到了?”
  趁着三人向太子妃见礼的功夫,春日先同无奇退了。
  东宫就像是一个小皇城,太子赵徵派的内侍在前领着无奇跟春日两个,就近先去了广德殿。
  事发后,广德殿就给太子妃下令封住了,里头的人不许外出,东宫的人也不许入内。
  所以这会儿此处竟显得格外死寂。
  尤其是夕阳西下,眼见要天黑了,想到辛美人横死新丧,领路的小太监竟有些胆怯,走几步便回头看看身后,倒像是怕春日跟无奇丢下他跑了似的。
  小太监不太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叫自己陪着瑞王府的人,甚至说不管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陪同前往,但是别的地方也就算了,来这个刚死过人的……还是傍晚时候,心里实在别扭。
  他猜到多半是为了瑞王殿下被关押内务府的事情,可是不该死的已经死了,不该关的也已经给关了,来这儿看又有什么用呢?
  宫墙挡住了一部分夕阳的光,廊下就显得有些阴阴冷冷,领路的太监正在心里发毛,忽然听到耳畔有人道:“你害怕?”
  他吓得扭头,却发现是瑞王府的那个小太监,在他看来,无奇比他更面嫩,但生得好,倒像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哥儿。
  “唔,毕竟刚死了人,别冲撞了。”他仔细看看无奇,发现她正仰头打量前方的广德殿,双眼微微眯起,长睫卷翘,鼻子小小的,嘴唇很红,秀气的下巴微微上扬,依稀透出一股子小小地骄傲气似的。
  她看着甚是鲜活而神气,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这让小太监心里安定了许多。
  “你不用怕,”无奇丝毫刚认识的隔阂都没有,向着他笑说:“我听人说辛美人性格很好的,放心,就算做了鬼也是个温柔的鬼,而且又不是你害的她,有什么可怕的,我还盼着见她呢。”
  小太监嘴唇乱哆嗦起来,觉着她很天真,说的话太孩子气了:“好好地见什么呢?这又不是玩闹,也别说玩笑话。”
  无奇认真地纠正道:“不是玩笑话,是真心的。我跟她又没有仇,我才不怕呢,你应该也没有仇……对了,你们这儿谁跟辛美人不合啊?那些跟她不合或者有仇的人该小心了。”
  她的态度很自然而自在,推心置腹唠家常似的,小太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她是在套自己的话,想了想说:“辛美人性子还好,就是最新得宠了,当然就有人不太高兴。比如先前最得宠的是陶良媛,我听人说她私下里还诅咒过辛美人呢。”
  “哦?咒她什么?”
  “无非是咒她、不得太子宠爱之类的。”小太监说了后,一想:“刚才去见太子的人里没有她,不会是心虚不敢去吧?”
  无奇笑道:“唉,女人多的地方就是这样,谁不想争宠呢,免不了的。”
  小太监觉着这话说的很合他心意,忍不住偷偷一笑,便也彻底的打开了话匣子。
  他略一想,便呱呱地说道:“不过也有跟美人好的,像是方奉仪,几乎每天都要找辛美人说话,太子有什么赏赐,两个人也互相送来送去的,上次太子一高兴,赏赐了方奉仪难得的一串海珠项链,颗颗都有小拇指大,又圆又亮,东宫内的这些娘娘都羡慕死了,可你猜怎么着?方奉仪居然转手就送给了辛美人,啧啧!真是没的说!”
  “哇,”无奇点头表示赞同,“这样难得的珍珠项链,我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小太监却道:“只可惜这方娘娘身子弱……不过你看她还硬撑着去见太子,可见是个重情义的。”
  眼前突然人影一晃,小太监吓得跳起来,定睛细看,原来是广德殿内伺候的宫女。
  于是便叫宫女带路,又陪着无奇跟春日往里间事发处走去,这时侯天色越发暗下来,小太监缩着脖子跟在他们身后。
  因为太子妃的交代,地上的血已经清理干净了,空气中却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线索可寻,毕竟已经整理过了,但无奇目光所至,仍是看到了移位的桌椅,残存在水磨地板边沿的细微血渍。
  瞬间,眼前仿佛出现了辛美人伏在桌面上泪眼婆娑,赵徵靠近……而后两人争执的情形。
  “辛美人先前所用的东西有动过吗?”无奇问。
  小宫女知道他们是奉了太子的命来的,不知吉凶,便战战兢兢地回答:“只、只打扫过,东西却没有敢动。”
  无奇走到梳妆台前,磨得很亮的铜镜面照出她的影子,无奇的目光向下,台面上都是些胭脂水粉等物,格子间一个红木匣子里盛着的却是些宫制绢花。
  她俯身打开第一层抽屉,有几枚珠花首饰,打开旁边那个,却端端正正地放着个精致的方形檀木匣。
  木匣打开,里头只有一层明黄的锦缎,空无一物。
  春日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见她面露思忖之色,便道:“怎么了?”
  “这里的东西呢?”无奇问。
  身后的宫女忙道:“这是、是之前方奉仪送给我们娘娘的珍珠项链匣子,娘娘很是珍爱,平时都不戴,只有在要紧时候才戴,不在这里的话……也许是戴出去了。”
  她生怕被人以为失窃或者监守自盗,所以说的很详细。
  “怎么样才算要紧时候?”无奇笑问。
  “就是、就是太子妃娘娘设宴,或者要会客的时候。”
  无奇把盒子合起来放好,回头悄悄地靠近春日耳畔:“还有,就是见自己心上人的时候。”
  春日正全神贯注,没想到她竟这样,只觉着一股湿润的气息扑在耳朵上,顿时脸就有些发热了。
  无奇正要走,忽然回头看宫女:“辛美人身亡之时,可戴着项链?”
  小宫女满脸茫然,仔细一想,试探着说:“奴婢不记得了,像是……没有?”
  无奇也并未追问,转身往外去了。
  春日愣了会儿,手指轻轻地在脸上抚了抚,才急忙抬脚跟上。
  离开广德殿后天已经暗下来了。
  春日走到无奇身旁:“宫门很快就要关了,今晚上若是留在宫内,如何?”
  本来这件事是她做主的,毕竟她要无奇留,无奇自然插翅难飞,可不知为什么,竟很想得无奇的意思。
  无奇点点头:“也好。如今王爷还在内务司呢,那种地方实在委屈了他,该及早让他脱困才好。何况这案子耽搁下去指不定又怎么样……”
  她说到这里,望着眼前逐渐略显朦胧的亭台楼阁,却又转忧为喜:“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倒也没有谁能有这种机缘,可以在皇宫大内过夜。”
  春日望着她乍忧乍喜的神情变化,心中实在疑惑,她自忖也不是个蠢人,虽年纪不大,但经历的足够丰富跟沧桑,一双眼睛也是很能差别忠奸贤愚的,洞察人心,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但是在面对这位太学生的时候,却总觉着像是雾里看花,很难猜透对方的心思跟意图,以及行为。
  可越是如此,越觉着难以放弃。
  像是仰头看的那轮月,遥不可及,但也不妨碍对她的仰慕跟喜欢。
  春日本想劝无奇,天已经黑了,这会儿就算去御花园跟水榭,应该也寻不到什么,不如明天再去。
  可无奇若是能听她的劝,大概就不叫这个名字了,春日只能舍命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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