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掷地有声。
  说完之后,半天竟没人接话。
  宁锦月听出了端倪,哀伤地拖着宁锦年的手臂大哭:“哥,你不要答应他,我们发誓离开这里,不再寻仇就是了。你不要答应他。”
  宁锦年绷着脸,纹丝不动。
  她又冲越泽哭:“越泽哥,求求你不要和我哥拿命来赌,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
  “锦月!”宁锦年冷喝一声,“不关你的事,不要插嘴。”
  宁锦月一怔,捂着嘴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宁锦年看着她,神色不明,他不想接受越泽的条件。可他很清楚,就算是今天逃走了,暗地里生再多的事,越泽终究会抓到他。
  事到如今他失去一切,自认不怕死。可不放心不懂事又幼稚的妹妹,虽然这次她被抓后安然无恙,但下次就不好说了。
  想想这些天在外躲避,还时刻担心妹妹的日子真的憋屈至极。不如赌一把。如果赢了,他杀了越泽,算给父母报了仇,还杀得光明正大,再无牵挂,也不会因此被寻仇;即使是输了,换妹妹一命和一个安稳的未来也值得。
  妈妈一直都对他说,不管到哪里都要照顾妹妹,到死也不能违背。
  宁锦年直视越泽,道:“好!”
  旁边的人端来一张破桌子,放在高楼边缘,又放了两把散架的5弹巢左轮手枪在上面。
  按规则,最快把枪装好的一方有资格决定谁先开枪。按数学上的概率,先开枪的人理论上要开三枪,中弹的概率是3/5,而后开枪的人只有2/5。
  可如果唯一的一枚子弹刚好在第二个或是第四个弹巢……
  宁锦昊走到两人中间站定,其余人都是大气不敢出,几十双眼睛全盯着这两个男人。
  倪珈立在风中,没有哭也没有伤悲,只有双腿条件反射地打颤。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开始想一个她从来都没有考虑的问题。
  如果越泽不在了,如果失去了这个男人,她会怎么样?
  宁锦年精神高度集中着,额角已有涔涔的汗,倒是越泽,亘古不变的从容又淡定。
  宁锦昊瞟了两人各一眼,冷静道:“1。2。开始。”
  话音一落,立在悬崖边上的越泽和宁锦年各自飞速开始□。楼顶上的冷风呼呼地吹,几十人的天台上竟没有一丝动静,只有枪支装配的声音。
  倪珈看了一眼越泽的手,手指修长,倒弄着那些小铁块像是弹钢琴,这样的视觉冲击叫她更加紧张。只一眼,就不敢看了,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
  冷风从地面顺着高楼吹上来,吹动他的衬衫呼呼作响。
  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到任何情绪。
  还是那么出色的面容,鼻梁俊挺,唇角的弧度也无可挑剔。仍旧是疏离专注的,脸上没挂一点儿情绪。
  时间只过了几秒,于倪珈,是度日如年。
  她心急难耐,忍不住又看宁锦年,他蹙眉带着很深的紧迫感,飞快装着手里的枪,已经拨开转轮,准备往里面装子弹。
  倪珈心一揪,猛然看向越泽,却见他已经抬起手中的枪,笔直对着宁锦年。
  倪珈狂跳不止的心脏陡然像是来了个急刹车。
  宁锦年迎着越泽手中的枪口,脸色微白。末了,把手中来不及安子弹的枪往桌子上一推,滑到边缘坠落了。
  宁锦年难以置信:“不可能,从来没人装枪能快过我的。”
  越泽笑了,不以为意:“你想的太多了,想杀我,想替父母报仇,想救宁锦月,还想要重振宁家?可我只想了一件事,保护我的人。”
  越泽拨动了转轮,食指往扳机上一扣,拇指一松,手枪在他手里转了个圈儿,递给宁锦年。
  第一枪有子弹的概率是五分之一。
  宁锦年接过手枪,手指僵硬而凝重,却没有颤抖。缓缓地把手中的枪抬到了自己的太阳穴。宁锦月止了哭,惊恐地看着他。
  而倪珈咬着牙,心里不断地祈祷,一定要枪响,一定要枪响。
  宁锦年拨动扳机,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转轮转动一格,寂静了。
  宁锦月直接瘫软在地上,而倪珈的脑筋像是被人拿刀割了一下,宁锦年逃过一劫,接下来就是越泽了。
  宁锦年不动声色地稳稳吸了一口气,把枪往桌面上一推,滑到越泽面前。
  越泽神情淡漠,不做停留,手中的枪就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这一枪有子弹的概率已经提高到了四分之一。
  或许就是这一枪……
  倪珈再也承受不住,朝他跑过去。她决定,若是真的枪声响了,他坠落下去,她也要扑上去抱住他。
  可倪珞拦腰紧紧搂住了她,另一只手却捂住了她的眼睛。视线被遮挡之前,她看见越泽手指扣动了。
  这次心底的悲痛和恐惧让她连喊都喊不出声,心脏真的停了跳动。可寂静中传来左轮转动的声音,再无其他。
  倪珈扯开倪珞的手,见越泽的手枪已经离开了头部。
  现在的概率高达三分之一。
  越泽把枪扔给了宁锦年,重压随之转到后者身上。这下,宁锦年的脸色更白,虽然缓慢但最终还是举起了枪,执着地睁着眼睛,扣动扳机。
  又是一声转轮声,倪珈的心狠狠地咯噔了一下,为什么他还是没死!!!!心里焦灼恐惧到几乎放声尖叫才能发泄。
  枪再次推到越泽面前,二分之一的概率。
  这下,众人都没有呼吸了,就是这一枪,要么越泽死;要么剩下最后一发,宁锦年必死无疑。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狠狠盯着越泽。
  他竟还是一副沉稳至极的模样,和之前一样,至始至终波澜不惊。
  风吹着他的头发嚣张地乱舞,他深色的眼瞳里没有一点儿光亮,漆黑沉静到令人胆寒,让人奇怪这样的从容和镇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倪珈定定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像是放下了什么,平静地说:“倪珞。”
  “嗯?”
  “记得照顾奶奶和妈妈。”话音没落,倪珈猛地挣开倪珞的怀抱,头也不回地朝越泽奔跑过去。
  她扑到他背后,死死搂住了他的腰,用力之大,像是在拥抱她的整个生命。
  越泽始料未及,骤然被她这么一撞,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撞进了心里。
  她白皙的手臂环住他的胸膛,冰凉的脸颊贴在他的背后,声音很轻很软,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反倒是前所未有的释然和安宁。
  就像,找到了归处。
  她说:
  “阿泽,我们一起!”
  如果枪响了,如果你要坠落下去,我们一起。
  这一刻,她什么都放下了。仇恨,苦楚,欣慰,冤屈,上辈子的记忆,这辈子的挣扎,一切的一切,她都放下了,抛诸脑后。
  今天是她的新生,这一刻是她的新生,她要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不分离。
  越泽愣了半晌,心里渐渐升起熨热而滚烫的情绪。她这一刻的选择,让他觉得,这一辈子,总算无憾,总算完满。
  他抬手握住胸前她的手臂,心里轻轻地笑:傻丫头,我怎么舍得?
  他竟然笑容绽在唇角,抬起手枪,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里,在宁锦年疯狂怨毒又带着诅咒的目光里,扣动了扳机。
  天地间,一片宁静,只有转轮再次转动了一格的声音。
  阿明阿亮十几个汉子头一次后怕得腿脚发软,当即便是一反常态地击掌相庆热烈拥抱,好些人甚至激动得红了眼眶。
  倪珈仍是闭着眼睛,搂着他不放手,安静地依偎在他的背后。心中情绪复杂得难以言表,欣喜,庆幸,温暖,放松,再也说不清了。
  这样安全而安心地靠在他背后,真好!凉风仍是呼啦啦地吹,倪珈闭眼听着风声,发自心底地弯起唇角。
  他的身体还是温暖的,他还活着,真好!
  越泽一手把枪沿着桌面滑过去,一手把倪珈从背后扯过来,紧紧揽在怀里,他摁着她的后脑勺,低头靠近她的耳边,只语调缱绻地说了一个字:“傻。”
  倪珈没和他辩,专心像小狗一样贪婪地吮嗅着他脖子上好闻的气味,拿脸蹭了蹭他。
  他心思一动,嘴唇贴近她耳边:“订婚搅黄了,要不结婚吧?”
  倪珈一愣,求婚?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要知道他们两个现在立在一群人奇怪的眼光里,还站立在高楼的边缘啊。
  太坑爹了。
  可谁叫他刚好就是她想嫁的男人呢?
  “好呀。”她快乐的声音从他脖颈间溢出来。
  越泽会心一笑,这才看向宁锦年。
  与越泽这边劫后余生的庆幸气氛不同,宁锦年那边全是愁云惨雾,宁锦月完全吓傻了,剩下只有一枚子弹,她哥哥必死无疑。
  宁锦年面色惨白,面对毫无疑问的死亡,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右手震颤地握起枪,却像是拿着千斤的铁,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脸上大汗涔涔,迟疑了半晌,终于拿枪口对准太阳穴,隔了好一会儿,却突然对越泽说:“我死了,就放过莫允儿吧?她跟着我,算是我对不起她。”
  越泽挑眉,没回答。
  宁锦年也没有逼问,又看向一旁脸色冰冷的宁锦昊,哽了一下:“昊,妹妹就麻烦你了。”
  宁锦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一旁泣不成声的宁锦月扑上来,扯住他放声大哭:“哥你别开枪,不要开枪。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要一个人。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宁锦年仍是枪口死死抵着太阳穴,一动不动,嘴唇却剧烈地颤抖起来。
  宁锦月慌不择路地跑到越泽跟前,泪水哗哗地流:“越泽哥,你放过我哥哥吧。规矩都是人定的啊?我和我哥都保证再不来找你们了,从此消失得干干净净。你就饶过他吧,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越泽无动于衷。
  宁锦月知道求不动他,又转而拉住倪珈,哭得撕心裂肺,全身都在颤:“倪珈,对不起,以前做的一切都是我们的错。求求你,你跟越泽哥说说,放了我哥哥,放了我哥哥。”
  倪珈垂着眸,不做声。
  宁锦月彻底绝望,停了半晌,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倪珈一怔,宁锦月已经揪住她的裙摆,卑微到极致地哭求:“我保证,我发誓,我们再不会来打扰你们,我们消失。倪珈,求求你,我爸妈都死了,要是没有他,我……”
  “宁锦月你求什么?”宁锦年大步上前,一把把宁锦月扯了起来,爆吼,“如果我活着,绝不可能放…….”
  “宁锦年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宁锦月尖吼着一巴掌挥到宁锦年脸上,狠狠一耳光把他甩开,随即又转身跪倒在倪珈脚下:
  “别听他的。倪珈,你要真杀人,用我换我哥的命好不好?我爸妈只有他一个儿子,你杀了我,我来换他的命。不要杀我哥哥,求求你,不要杀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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