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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竟是本王自己(双替身) 第114节

  他揉了揉额角,向宋九道:“去同关统领说一声,上元那日让他带一队人马去勤政务本楼周围守着。”
  无论如何,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
  好在萧泠会去曲江池,与勤政务本楼一南一北,就算有什么事也波及不到她。
  ……
  正月是一年中走亲访友的时节,长安城里比平日更热闹,晨鼓一动,大街小巷上车水马龙,身着新衣四处拜年的人们摩肩接踵。
  随随身在异乡,没有亲戚可走,可正月里接到的帖子着实不少,元旦当日照例要在宫中与天子、百官一同宴饮,人日皇后设小宴请三品以上命妇与宗室女,随随也在其中。
  接着她又去大公主和豫章王府上分别赴了一次宴会,转头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灯会在日暮后才开始,随随用罢晚膳,一边等待天黑,一边坐在堂屋廊庑下磨她的刀。
  她倒了些油在磨刀石上,用两指抵着刀身,小心翼翼地划动,刀锋擦过磨刀石,发出细细的沙沙声。她的手很稳,施力均匀,神色专注而宁谧,仿佛不是在磨刀,而是在修禅。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每次上战场前她都会以此来放空自己——虽然身经百战从无败绩,但人毕竟不是神,没有人有必胜的把握,即便赢过再多场,下一场也可能丧命,血洒黄沙几乎是为将者的命运。何况对她来说无论被杀还是杀人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外间传言她天生凶残嗜血,却不知她第一次杀人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侍卫们都知道萧将军的习惯,从她身边经过时凝神屏息,放轻脚步,尽量不去打扰她。
  程徵远远望了她一会儿,叫住一个路过的侍卫,轻声问道:“大将军为何磨刀?”
  侍卫们与他相处日久,已经很熟稔了,遂随口道:“这是大将军多年来的习惯。”
  程徵脸上露出不解之色:“习惯?”
  侍卫察觉自己说漏了嘴,神色微微一僵,随即敷衍道:“刀用多了会钝嘛,当然要时不时地磨一磨,大将军爱惜她的宝刀,这么多年都习惯自己磨。”
  程徵微微一笑,颔首道:“原来如此。”
  今天难得是个晴日,余晖洒在屋脊上,瓦上积雪都被染成了金红。
  随随磨完了自己的惊沙,用帕子细细擦去刀身上的油,干净的刀刃映着晚霞,流光溢彩。
  她将惊沙收入鞘中,看着时辰尚早,折回房中取了桓煊的乱海来。
  这刀虽是叶将军花重金买回来赠与她的,但她始终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刀,好刀也和好马一样会认主,不是买卖就能易主的。
  她始终想不通桓煊为什么会让出这把刀,堂堂齐王总不至于因为缺钱变卖佩刀吧?
  她被自己这念头逗乐了,嘴角不由微微扬起,手下磨得更起劲了。
  程徵定定地望着她,她的一颦一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磨第一把刀时,她的神情就如老僧入定,可换了一把刀时眼中却漾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意,仿佛落入了万丈红尘里。
  田月容从他身旁经过,见他望着萧将军出神,唤了他一声:“程公子。”
  程徵回过神来,向她一礼:“田统领。”
  田月容仍旧如平日那般一身劲装胡服,发髻束得紧紧的。她偏了偏头,眼中带着些揶揄之色:“磨刀这么好看?”
  程徵双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田统领见笑。”
  田月容道:“不是磨刀好看,是大将军磨刀好看,我们家大将军做什么都好看。”
  程徵脸上红晕更深:“大将军为何有两把刀?”
  田月容道:“她惯用的只有一把,跟了她十来年的惊沙,是我们老将军留给她的。新的那把是幽州的叶将军前两年买来送给她的,就是她现在磨的这把。”
  程徵若有所思道:“这把想必也是名刀吧?”
  田月容努了努嘴道:“刀是好刀,不过大约是仿的。”
  她顿了顿,解释道:“这把刀的刀铭是‘乱海’,我也是最近才听说,齐王的佩刀也叫乱海。程公子想必也知道,一把刀出名之后便有一些工匠、商贾想沾光,往河朔的市坊里走一圈,能找到好几把惊沙呢。”
  却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徵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原来如此。”
  田月容道:“我们一会儿就要出门,程公子当真不去曲江池看河灯?”
  程徵握着嘴偏过脸去,轻依譁咳了两声:“在下还是留在驿馆中吧,田统领不必顾虑在下。”
  他身子骨本就弱,那日逞强将伞给了随随,果然就染了风寒,一直迁延了半个月还未痊愈。
  说话间,随随已擦好了刀收回鞘中,回到房中,拿出一块黑色绫绢,将刀身裹住,用丝绳捆扎好,拿出去交给小顺,吩咐道:“去曲江亭子,将这把刀交给齐王。”
  说罢便提着自己的惊沙向外走去。
  她穿过庭院,走到田月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准备走了。”
  程徵双颊上的红晕尚未褪去,深深地看了随随一眼:“萧将军多加小心。”
  随随知道他向田月容旁敲侧击打探他们今夜行踪的事——田月容这人粗中有细,平常看起来嘻嘻哈哈的,但正事上绝不含糊,称得上谨小慎微,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随随并不怀疑程徵为人,救下他后他们将他身世仔仔细细查过几遍,这才敢把他留在身边。
  不过这人心思细腻,目光敏锐,又喜欢多想,有的事遮遮掩掩反而不好,她便道:“程公子若是想看灯可以去曲江池一带,离勤政务本楼远些,那一带今夜或许不太平。”
  程徵点点头:“属下知道了。”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大将军千万保重。”
  随随道了声好,便即领着田月容等一干亲卫出了门。
  她带来的其余人手早已经分批出门,混入了勤政务本楼附近观灯的百姓中。
  待随随一行人出了门,春条和留下的侍卫也商量着要往城南去,小顺又问了程徵一遍,见他执意留在驿馆方才道:“那我们便走了,程公子小心门户和灯烛。”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提着灯出了门,偌大个院落只剩下他一人。
  程徵回到房中看了会儿书,画了三幅雪中寒梅图,可不知为何心神不宁,画出的画也一幅不如一幅,皆是不能入眼的俗品。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分了,但是站在廊庑上向天空中望,根本看不见月亮,空中到处是长安百姓放的孔明灯,如繁星点点,与地上的灯火一起将天空映照得宛如黄昏。
  他静静地站了好半晌,方才回到房中,从墙上摘下自己的琴,置于案上不知不觉已是花灯初上的时分,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便拿出琴来,抚了一曲萧泠喜欢的《梅花三弄》,发了会儿怔,拨了拨琴弦,抚起《凤求凰》。
  谁知一曲未终,忽听“砰”一声响,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来徵弦绷断,割伤了他的手指。
  他的眼皮一跳,忽然从心底生出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忽听墙外有人高声惊呼:“出大事了!灯轮烧起来了!塌了塌了!老天!塌下来了你们看到了么?”
  程徵悚然一惊,顾不得披上狐裘便往外冲,冲到庭中,只听呼声越来越多,可他视线被廊檐和楼阁遮挡,看不见灯轮的方向。
  他呆立了片刻,终是咬咬牙,折回屋里拿起狐裘披在身上,便快步向马厩走去。
  临阵才需要磨刀,她今夜要做的事一定极其危险,他在场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实在没办法安坐驿馆中等消息,他必须赶过去,哪怕什么都做不了,他也要去她身边。
  ……
  桓煊才用过午膳便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得山清水秀。他穿了一身玉色锦袍,披上白狐裘,戴上白玉冠,宛如琼林玉树。这身装束还是赏梅宴时桓明珪替他配的,他自己无可无不可,但既然萧泠喜欢这种新寡小媳妇似的打扮,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上迁就她一下也无妨。
  于是齐王殿下便让高嬷嬷找能工巧匠做了五六身差不多的换着穿。为了配套,他还叫人给他的白马打了一副银鞍,配上白玉勒,连人带马都像新寡一般。
  一切收拾停当也才堪堪申时,他百无聊赖地等到第一声暮鼓敲响,这才捧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莲花灯上了马车——他本可以早点出门,但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迫不及待。
  上半夜热闹在城北,满城的士庶都涌去城北看灯轮、灯山和万灯楼,看完百戏逛完市坊才去曲江池放河灯,因此往北越来越拥挤,往南倒是越来越宽绰。
  马车越行越快,玉珂泠泠淙淙地响着,车厢轻轻颠簸。
  桓煊昨夜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此时靠在镶着狐皮软垫的车壁闭目养神,一不留神真的睡了过去。
  不知怎的,最近他时常梦见小时候在棠梨殿中初见萧泠的情形,眼下他又做起了这个梦。
  他揪着萧泠的红衣不让她走,她无可奈何地从嘴里吐出颗梅核,潦草地埋进土堆里,拍拍平,冲他一笑,露出她好看的豁牙:“等梅树长出来,阿姊就回来啦。”
  说着她就去掰他沾满泥巴的手指。
  他正要松开,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把手攥紧:“你骗我,你这骗子。”
  萧泠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笑得更甜:“阿姊这么漂亮,怎么会骗你呢?”
  桓煊顿觉她说的有点道理,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怎么会是个骗子。
  可他又隐隐感到自己不能放手。
  迟疑间,萧泠忽然低下头,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不骗你,阿姊回来给你当新娘子。”
  说罢猛地甩开他的手,“嗖”地一下蹿上了墙头,向他招招手:“小傻子,我骗你的。”
  桓煊一个激灵醒过来,定了定神,撩开车帘,向车外的宋九道:“到哪里了?”
  宋九道:“回禀殿下,前面便是永宁坊了,差不多还有一半路程到曲江池。”
  桓煊“嗯”了一声,捏了捏眉心。
  方才梦里被漂亮的小骗子捉弄的憋闷还萦绕心间,仿佛胸腔里堵了团湿绵。
  他向窗外看去,城南虽不如城北热闹,街上也挂满了灯笼,空中零星有几只孔明灯飘悠悠地飞着。
  他不由想起都亭驿的岁除夜,那晚他喝了很多酒,但她说过的话他一句也没忘。
  虽然那些话并不都是好话,他还是忍不住拿出来反反复复地咀嚼,就像馋嘴的孩童只有一瓣酸橘子,即便又酸又涩,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嚼着嚼着,他忽然觉得味道不太对。
  她句句都在泼他冷水,要他死心,可为何又约他去曲江池放河灯?
  桓煊又想起翌日早晨在栖凤阁,她又提醒了他一遍,似乎生怕他前一夜喝醉了不记得他们的约定,仿佛很棋待似的。
  他心头一凛,终于明白自己那隐隐的不安是从何而来——萧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若是愿意与他逢场作戏,只会二话不说付诸行动,绝不会拖泥带水地与他约放灯,更不会三番两次地提醒他。
  那么她约他到曲江池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他扑个空,回报他当年将她一人抛在半路上?
  这也不是萧泠会做的事。
  他揉了揉额角,脑海中又有什么呼之欲出,他一定错过了什么。
  他让自己静下心来,将萧泠入京以来的种种回想了一遍,忽然脸色一沉,没头没脑地问宋九:“你说太子前阵子只去过吴良娣处?”
  宋九郎道:“是。”
  桓煊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太子两个良娣差不多时日诞下郡主,孟良娣和她女儿据说还更得太子欢心,就算看孩子,也不至于厚此薄彼。何况太子这样薄情的人,又正为萧泠的事焦头烂额,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关心女儿。
  他的心渐渐往下沉:“吴良娣是不是有个兄弟在鹰扬卫?”
  宋九郎想了想,神色一凛:“鹰扬卫右卫将军吴岳似乎是吴良娣的长兄。”
  太子若真的通过良娣暗中交通十二卫将领,所图肯定不小。
  桓煊道:“吴家女眷近来是不是出入过几次东宫?”
  宋九郎记性很好,略一回想便道:“除了年节入宫请安外,岁除前一日吴良娣的祖母重病,太子特许吴良娣出宫探,正月十日小郡主生辰,吴家人递牌子入宫祝贺,还有节礼往来。”
  桓煊一颗心渐渐往下沉,如此几个来回,足以让双方把一些大事谈妥了。
  太子也许想对萧泠下手,或者更大胆险恶,直接谋逆,然后将他和萧泠一起牵扯进来——若是父亲出事,他们俩的关系公之于众,便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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