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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新娘不祥

  尚书府中,王阿梦将一枚黑色玉佩紧紧握在手里,因为消瘦而凹陷的双目闪动着泪光。
  便衣装束的太监也不着急,恭恭敬敬垂手立在一旁等候。
  “小姐,药熬好了。”一个专门司职煎药的丫鬟端着瓷碗走进屋,浓郁的药气瞬间扑满了整间屋子。
  王阿梦昨天大吐了一场,直到今天也没胃口吃下任何汤粥,此时闻见药味,一阵反胃,却只呕得出两口清水,濡湿了身下床铺的边沿。
  丫鬟们熟练地收拾秽物,一个年龄较长的大丫鬟往太监手里塞了个钱袋,哀求道:“小姐现在身上不甚舒服,不能被惊扰,求您宽恕些时日。”
  太监掂掂钱袋,很沉,可惜主人交代过一定要把曾经的准太子妃手里的玉佩带回来,他把钱袋退回去,打哈哈道:“小姐身体要紧,我先在外面等着,等小姐……”
  “不用等了,你拿去吧!”王阿梦看着床单上的污迹,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把玉佩甩给太监:“给,你还给他,就说是我,我……”
  她久病不愈,激动了短短片刻就体力不支,伏在枕头上喘息不已。
  太监一个前扑,小心地捧过险些摔碎的玉佩,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行礼道:“小人这就将话带回给太子陛下。您安心休养,小人告退了。”
  丫鬟心疼道:“您可以不给他,叫他在外面等着去吧,东西留下身边左右是个念想。”
  “他要重新选妃了,是不是?“王阿梦哽咽道,不然为什么太子要收回玉佩?
  她一年前开始发病,开始病症尚轻,皇帝命礼部拖延了婚期,等未来的太子妃病好后另择吉日再行婚礼。这个旨意没有任何差错,民间娶新娘还要选双方身体健康,时辰吉祥的日子才能拜堂呢,何况是堂堂一国太子的婚礼,更需十全十美。只是没有人料得到王阿梦的病再也没能痊愈。
  礼部尚书之女王阿梦早在两年前就被选中为太子元衍祐的正妻,只是西北战事吃紧,朝廷繁忙,耽误了吉时,婚期一拖再拖,太子为了安抚未婚妻的心,赠送了一枚纯黑玉佩给她做定情信物,另有枚一模一样的纯白玉佩在太子手上。
  王阿梦对水灵漆黑的玉佩异常珍爱,即使生病了也不将玉佩取下,但是随着病情的加重,她慢慢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做太子妃的资格,有精力坐起时,就握着玉佩哭泣。只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连拿它思念太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谁,是谁接替了我?柳璇,宋嘉年,还是郭太师的女儿?”王阿梦用细得几乎会自己碎裂的胳膊指着被屋顶遮蔽的天空,凄厉诅咒道:“我好恨啊,我要那个女人,不得好死!”
  王阿梦就在太监带回玉佩的七天后,衰弱而亡。只是在她死之前的一个月,皇家已经正式与王家退亲,太子为了王阿梦耽误了一年多,早已仁至义尽,王尚书只能哀叹自家女儿没有福分。
  太子重新择妃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京城,王阿梦的死就好像投在大海中的一块小小石头,没有激起一点涟漪,即使是新丧女儿的王家也分出注意力,时刻关注贵女们的动向。
  皇家已经是天下最尊贵的家族,不需要妃子为自己增添荣耀,皇帝的意思是不拘家世,只择贤淑,这让门第不高的官家少女兴奋不已,开始预备和柳家姐妹等高高在上的贵女们争一争。
  元衍祐在定下亲事后就搬出皇宫,居住在皇宫北面的太子府,他现在是天天在入宫的路上“偶遇”各种妙龄少女,收到大量情诗鲜花,脚边飞落无数绣花手帕,据说晚上还有人在太子府附近弹琴吹箫,可惜太子府太大,没有一道乐声能被微风送到元衍祐耳边。
  柳珂注意到柳家从天子近侍口中打探到的皇帝心意中的那个“贤”字,若有所悟,开始有意效仿沐扶苍,做些善事改进自己名誉,她本来就善于营造自己,对上清高端洁,对下温柔善良,让不知情的人们对她的赞誉又上了一层楼。
  有意嫁进皇家的未婚贵女们固然忙得焦头烂额,连韩觅萱这种没有野心的少女也被家里长辈催促,夹在争斗中欲哭无泪。
  冯柔看大家心思不定,即使在读书时也忍不住互相刺探,干脆暂时结束学业,冯府内一时间只有沐扶苍还会经常出没。
  太子选妃的风波其实同样影响到沐扶苍,不过沐扶苍是喜悦的,因为少女们疯狂买入大量衣衫珠宝,带动万宝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沐扶苍天天早上恨不能是笑醒的。
  等掌握了大量财力,稳定住自己在京城的势力后,沐扶苍准备整顿其他三州的店铺了。
  以前沐宵和梁四方在全国奔波,带动和稳定万宝在各地的生意和人手。沐扶苍碍着自己是独女,又在孝期,不能像父母那样巡视检查,她需要另辟蹊径,组建自己的管理网。
  沐扶苍模仿朝廷,从京城及其他三州的管事中抽调人手,不定时代替自己流动巡查他们自身以外的店铺经营情况,将结果送至沐扶苍手中,再由沐扶苍决定惩罚与奖励。
  这自然不如沐扶苍亲力亲为来得真实,但总不至于将京城以外的属下放任自流。
  比构建新检查制度更让沐扶苍操劳的是她需趁此时与各家夫人小姐广结善缘,试图通过她们与官家交好,已打探朝廷对刚刚结束战乱的西南地区有何政策。
  按沐扶苍的记忆,就在三四年后,东面的狄族逐渐结束内斗,开始团结力量骚扰大雍,朝廷在尽力维护了短短一段时日的和平后,谈判破裂,开始爆发了“三狄之战”,顾行贞率军抵抗,战无不胜,被称为大雍战神,可惜在战争尚未完全结束时,顾行贞就被诬陷与狄族勾结,结束了自己短暂又辉煌的一生。
  沐扶苍现在根本参与不到朝廷的政事与军事中,她甚至连见顾行贞的机会都十分稀少,只能按下心事,先全力解决自己的危机。
  沐家在京城以外的生意集中在并州、幽州和青州,而并州幽州靠近狄族范围,并州更是直接与边境接壤,等几年大战爆发后,万宝沐家的店铺绝无幸存之理,沐扶苍考虑将生意重心往内地安稳的地带转移。
  又将是一场彻底改变沐家发展的大举动,沐扶苍与黎掌柜商量过无数次,具体方案还是没有敲定完善。沐扶苍又是兴奋又是劳累,对比前世,她觉得现在的生活才有真正的意义。
  黎掌柜经营珠宝,有时会收到稀奇的宝石,挑选里面最好的送给沐扶苍收藏。
  这回在商议结束后,黎掌柜拿出的是一方晶莹的黑手镯。
  手镯水汪汪乌油油地好像一滩浓墨,似玉非玉,亦不是水晶,沐扶苍从未见过,觉得新奇,直接套在手腕上带走,衬得皮肤雪白,倒也漂亮得紧。
  碧珠看了也连说好看,要再替小姐选一些黑珍珠作头饰搭配,两个少女正画图选珠宝素材时,紫山笑着进来报告道:“小姐,有稀客,珍宝阁的少当家来了。”
  沐扶苍看紫山笑得微妙,不由迟疑道:“你以前不会偷过珍宝阁的东西吧?”
  “哪里,我倒是想呢,可是那个死老头在我入行前就再三警告过有几个地方是万万动不得的,珍宝阁就是其中之一,排位在禁忌名单中还很靠前。老头虽然没人品,但是偷字道上的祖宗,他说了不能,我就真不敢了。我笑得的是,珍宝阁的九重夜,他自称是小姐的,未婚夫……”
  碧珠险些摔了手里的首饰盒:“大胆小贼,居然占小姐的便宜!”
  沐扶苍没有动气,她挑起眉毛,回忆起些往事:“碧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家里和珍宝阁有生意往来,我是和九重夜有些关系,勉强算总角之交?”
  不过全是干架对骂打出来的交情。
  自九月后,天气转凉,落叶铺满地面,人们将薄纱衣换下,收起扇子竹夫人,开始预备过冬的棉衣与柴火,彻底与暖阳告别。
  九重夜却依旧不惧寒冷衣衫飘逸,挥舞着不合季节的金灿灿大折扇,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对转进大堂见客的沐扶苍一挥手:“无为妹妹,想我不想?”
  按以前惯例,沐扶苍该直接骂回去,但自从父母离世后,难得听见有人亲密地叫唤她的表字,九重夜又是幼年相交,她感慨道:“想。”只要九重夜不对沐家生意使坏,沐扶苍确实乐意见到他。
  九重夜弯起眼睛,拿扇子挑着自个的香囊,递到沐扶苍面前“我有情你有意,快将定情信物收下,咱们明天就见家长下聘礼,后天拜堂,终身大事,一了百了。”
  沐扶苍一把挥开快点到鼻尖上的折扇,笑骂道:“我要真和你定下亲,哪轮得到拜堂,直接亲手丧偶了。”
  沐扶苍手臂挥动间,露出半个手镯,九重夜原本散漫的目光凝固住,诧异道:“好大块的魍玉,你是真嫌自己命硬啊。”
  珍宝阁专门经营天南海北的稀奇物件儿,九重夜认货的本事几乎在大雍没有第二个比得上,沐扶苍看他识得,将手镯褪下来,拿手帕托了,放在桌子上:“往玉?好新鲜的名字,哪国新出来的宝玉吗?”
  “魑魅魍魉的魍,不是玉,据说是诅咒和恶鬼凝结的不祥之物,只要在身上戴指尖那么大一块,就会使主人在三五年间散尽阳寿,病弱而亡。”九重夜拿扇子戳戳手帕上的魍玉:“你拿到这么一大块真是走臭烘烘的狗屎运啊。”
  沐扶苍从未听过有这种事物,按九重夜的描述,实能杀人于无形,岂不比什么法术厉害多了。她下意识想质疑,脑中忽然回想到使自己重生的红珠子。
  既然有能使人复生的宝物,出现个致人死地的恶物也不奇怪了。沐扶苍信了九重夜的话,看着眼前镯子,惊疑道:“那我这块,岂不是三四个月就能害死人了?”
  “差不多。效果虽恶毒了些,东西还是少见的宝贝,你放锦盒里收起来吧,只要不贴身带着,就影响不到人。”
  沐扶苍使人快去请教黎掌柜手镯的来历,她不认为黎掌柜会害自己,应该是无意间得来,但只要有一丝阴谋的味道,她就要查清楚。
  沐扶苍亲手把魍玉锁在盒子里收进仓库,她看着躺在手心里的小钥匙,心里一阵战栗——魍玉被雕成手镯,分明是有意针对女子,现在落在自己手里,她岂不是平白拥有了一件暗算女人的隐蔽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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