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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祸16

  梁主任今天凌晨做完手术后, 就回到普外的主任办公室蒙头大睡。这一觉睡到快8点钟、他们科的护士长去主任办公室喊他起来开早会。
  卞主任和许主任等人上班就听夜班的护士说昨晚做了一例断臂再植手术, 手术做了一夜, 听说手术做得还很成功的。俩人见了睡眼惺忪的梁主任,就忍住心里酸溜溜的羡慕感,在早会后向他贺喜。
  “贺我什么。那手术是人李敏提出来要做的。全部血管吻合都是她和陈院长俩人承担, 好坏都是他们俩的。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梁主任满不在乎地实话实说。
  这断指断臂能不能接活,最重要就是在血运上。没有血运,再好的粉碎性骨折内固定术、屈伸肌腱吻合术, 全都没有可能长上,而且会陆续发生组织坏死。
  为了保命,二次截肢手术就等着术者呢。
  “你是昨晚的带组主任,要是你说不能做再植术, 任李敏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她还能隔着你去找陈院长、向主任来做手术?她一个住院总,是没那个权力的。所以我看这断臂再植能不能接活了, 都要先记你一大功。”许主任这时候不吝啬地往外倒好话。
  许主任自觉他自己算是看透普外目前的局势了, 再跟以前老程在普外做主任似的跟科室行政主任对着来, 在梁主任不声不响地拆了医疗组之后、等谢逊进修回来,说不得再有一次手术做毛糙了,自己就得去门诊兼管急诊了。
  梁主任心里赞同许主任这说法, 但是嘴上仍客气地推脱着:“肌腱吻合你俩谁做不来?只不过昨晚你们没来罢了。”
  卞主任听明白他是应下了自己对断臂再植的可能性之判断功劳了。但是这当口,谁几句好话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于是他接着说:“做是能做得来, 不过术后的活动度受限, 就没什么意思了。像骨科的不少手术, 术后不能完全恢复功能,到底是差强人意。”
  “老卞啊,要是老向在这里听你这么说,可真的要不依你的。骨科手术那是瘫的能生活自理,拄拐的能自行行走就已经是完美的手术了。要是想完全恢复功能,哪怕是麦粒肿术后,也可能缺失几根眼睫毛,影响美观功能、缺失部分阻挡沙尘的功能。”
  卞主任嘿嘿一笑:“我也没说老向他手术做的不好,怎么咱们还不能说说术前术后的功能恢复啦?就昨晚的那个断臂,老梁,你觉得接活的断臂功能,最终能恢复几层?要只是一个摆设,意义就不大了。”
  梁主任沉吟了一会儿说:“昨晚老陈为了减少肌腱因碾压伤、还有清创造成的肌腱缺失、短缩,特意还从腓肠肌取了部分肌腱做弥补,要不你担心的事儿还没准就成真了。”
  停了一下,他正色说道:“涉及肌腱吻合,就与术后的复健能不能做到位、是否做得正确、肯不肯吃苦脱不开关系。早期怕疼不敢动,肌腱黏连在一起,说不得还要做肌腱松弛术。三分治疗过去了,剩下的七分康复,路还长着呢。”
  话说到这份上了,梁主任也不想与他俩人闲扯淡了。
  “我回家补觉去了。科里你俩费心。过几天等咱们这几个患者差不多了,你俩商量怎么休下半个月的假。到底不好把好不容易安排的休假全弄没了。”
  梁主任放心回家睡觉去了。留下卞主任和许主任对坐在主任办公室抽烟。
  “老梁越来越滑头了。他是盼着咱倆为休假的事儿翻脸呢。”
  “那翻不?”
  “当然得翻啊。不翻岂不是让他和陈文强太轻松得意了。咱们可是为了这爆炸的事儿影响了年假。嘿嘿。”
  “这事儿是得他们当干部吃苦在先。等后天科里稳当了,咱们问问陈文强,是不是换个休假的时间?或是怎么休?”
  沉默在俩人之间弥漫。
  “我看问陈文强没用。他不得说排到谁算谁、谁赶上谁倒霉啊。他老小子说话从来都是噎死人不偿命的架势。”
  他俩这些年在普外老主任的压制下,同心协力、同仇敌忾、肩并肩地合作了二、三十年,太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卞主任挑开了说:“搞不好等谢逊回来,咱倆就得有一个出门诊的。”
  许主任会心一笑道:“去就去呗,半年轮换一次,骨科王主任不也是才回来。”
  “就是遗憾呗。原以为老程去了门诊、老李眼看着退休了,咱们不用再为去门诊和急诊发愁。没想到这俩,唉!居然这么不顶用。真让人遗憾啊。”
  ……
  “你说老程出院以后,还会不会到门诊做主任?”
  “按道理应该是不会了。但是就他家那几个孩子,哪个挣得都不多,一个个没能耐在外面抢槽,回家乌眉赤眼地指着他填补。你说他去不去门诊?”
  “唉,这孩子不成器,等到人老了是难熬啊。我跟你说老程把了那么多年的手术,没想到谢逊先破了他的防线,弄得他退休返聘成了泡影。”
  “不过我倒觉得就是没有谢逊,老梁调回来了,他那位置到点儿也得让。还是陈文强会做人,你看他那老小子早早选了李敏做学生。我听说他在准备进正高呢。这年龄梯度多可观。”
  “可不是怎么地,他真晋成了正高,他退休时,李敏也就40岁吧。我估计老程也是存了那个心,不然他不会五、六年前就把谢逊提到副主任的位置上。”
  “他那时是没办法。老梁回来了,不提谢逊,咱倆谁上去了,他到点不得退休让位?!我还是认同那句老话儿,这人强争不过命。他就是那个到点儿得回家的命。”
  “也是,他这非要退休返聘的,这差点把命交代在手术室了,唉!这人的命啊。”
  “嘿嘿,听说他转到心内科还恢复的不错。咱倆是不是抽空去看看他?”
  “好啊。明天等老梁回来上班,咱倆就过去看看他了。不过你说他心里是不是会丧气?别咱倆去了他再犯病了。”
  “不会,你放心好了。ccu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
  俩人在主任办公室抽够烟、聊过天了,才出门去大夫办公室喊自己带的轮转大夫和实习生。虽说分管的患者不多,松懈些不影响什么,但不能在具体的工作上有疏忽大意,这个大原则俩人还是能够把握住的。
  等他们查房回来,把事情布置给轮转大夫带着实习生去做了,才在护士办公室听说陈文强病了的消息。俩人都非常吃惊。
  “他们科主任办公室的床呢?”
  “潘大夫昨晚加班了。”有知道的护士给他俩解释原因。
  “这样啊。这是变相地为了患者害得自己生病啊。”
  “他也可以回家睡啊。”
  “你能干出三四点钟回家的事儿不?不过这要是李敏是男的,也就没这事儿了。怎么住院总那屋也是搁了两张床的。”
  “咱们过去干诊看看陈院长?”
  普外的护士长立即就说:“赵主任说陈院长发热昏迷了,不让去打扰。”
  那就不去了呗。
  俩人交换一下眼神,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只有他们俩自己心里明白。
  *
  李敏蜷缩在被子里,听穆杰说自己可以回家睡两晚,她欣喜之余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穆杰,我现在不好离开的。陈院长今天早晨在手术室的男更衣间睡觉,冻感冒了。听说发热昏迷被送去干诊病房住院。石主任是胸外科的副主任医师,一旦那十来个开颅术后的患者有什么意外,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处理好。”
  “那你这样躺在这里,患者有什么意外,你还能上手术台吗?”
  “我睡一觉,睡到晚上应该会好很多。你听我说啊,我就是太累了。我不是逞能,而是这时候不能后退,也没办法后退。梁主任昨晚也参加手术了。等明天他回来上班,以前是他陪着陈院长开颅的。他在医院里看着,我明天再回家吧。”
  穆杰听李敏这样说,见她疲惫、萎靡、却努力想打起精神、睁眼与自己说话的模样,忍住内心的不赞同,却也要承认她说的有道理。换一种方式的轻伤不下火线,自己懂、能理解。
  故而他只能把两个热水袋灌满,把折叠床上的棉被抱过来,给她在被子上压好,摸摸她的头发说:“你睡吧,我坐在这里守着你。”
  穆杰把值班室里的那椅子提到床头,坐下后再次伸手给李敏掖被角,安抚她道:“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李敏从被子里伸手出来,去握穆杰的手。穆杰由着她攥住自己的手并赶紧塞回到被子里。另一只手轻轻捻起她脸颊那儿的几根长发,理到耳后。
  “外面凉,好好睡。”
  “嗯。”李敏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在穆杰的手心里蹭了蹭,安心地阖上了眼睛。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穆杰就发现她睡得很沉了。
  *
  石主任从拿定主意让穆杰带李敏回去休息,他自己的那根弦就绷了起来。眼看着快中午了,他叫了马大夫、邓大夫等自己一起去查房。
  那几个开颅术后的还都是一级护理,自己就是弄不明白神经外科的开颅手术,4小时一次的查房,应该要做到的。万一患者出了什么一场情况,及时采取措施,总好过到不可挽回的时候才知道要好。
  这时候,他万分佩服陈文强有先见之明,要了这两个在基层上过开颅手术的进修大夫。俩人主刀做手术不行,但是术后管理患者却是有板有眼、做的很是那么回事儿的。
  石主任不怕麻烦,看着俩进修大夫把这十来个患者做了全面的查体,心中有数了,他的表情就不再是带着勉强的笑容了。
  他轻松地与俩人聊天,甚至跟俩人主动说:“你们以后在基层遇到什么心胸外科的患者,尽管送到省院来,我保准第一时间安排你们送来的人。”
  马大夫和邓大夫连声感谢。能得到来省院进修的机会,俩人不仅要在原来的工作单位得到许可,更要参加进修资格考试。不说过五关斩六将,这一路也是要甩了别人才拔得头筹。来省院进修的目的第一是提高技术水平,第二就是建立一个转院渠道。这没怎么地就得到陈院长和石主任的橄榄枝,俩人喜出望外之余,就是向石主任保证会用心看着这十来个患者了。
  *
  再说张正杰答应了护士长买些水果的计划、等护士长离开后,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手术室气窗被打开的事儿,如果没有立即抖落清楚了,难保舒院长等人会把自己看成与向主任是一伙的。
  m的,我张正杰这人不论做什么事儿,从来都是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和人真刀真枪面对面的。
  刹那间,他后悔刚才没马上跟护士长王静说了。下了一会儿,他决定亡羊补牢,先把风声散出去。他抄起电话打去护士办公室找王静。
  “护士长呢?”
  “喂?嗳,嗳,是主任啊。护士长去正门那儿买水果去了。”
  张正杰颓然扣下电话。他又想了一会儿,打电话去公卫那边找他媳妇。这些私下里的勾心斗角的心眼,自己玩不过老谋深算的向主任,不如赶紧找媳妇儿帮忙参谋一下。
  “小媛,你说说这事儿整的。这不是把我也兜进去了,你说是不是?”张正杰跟媳妇把早晨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正杰,他钥匙真落在更衣柜里了?他可是一个人回去的。没人能给他作证,他回去都干了什么。你现在就过去干诊,不管舒院长让不让去探视,咱们自己得第一时间过去,哪怕跟赵主任说说呢,也得把这事儿先通告出去。”
  “好。我这就去找赵主任去。”
  张正杰去了干诊病房,干诊的护士长很客气地对他说:“张主任,你要是为探视陈院长而来,等他醒了我就给你转告。”
  “我是有别的事儿找找舒院长和赵主任。”
  “也是关于陈院长的吗?”
  张正杰点头。
  护士长把他引到主任办公室的隔间,安排他就坐喝茶后,说:“我去替你说一声,看舒院长和赵主任能不能过来。你先等等啊。”
  “好,麻烦你了。”
  一杯茶还冒着热气呢,赵主任瘪了两圈半的肚子,出现在张正杰的视线里了。
  “哎呦,是张主任来了?坐坐,赶紧坐啊。你这么客气倒不像是你了。我听说是为陈院长冻病的事儿?”
  “是啊。”张正杰像是小学生没写作业、却被叫到老师办公室一样,认真、拘谨地把离开更衣室的前后始末说了一遍。
  末了,他画蛇添足了:“我这话也没有证人,但事儿是这事儿。行了,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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