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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2

  李敏睡到了早上七点才起来。
  一夜好眠,令她神清气爽, 好像前晚和昨天的疲惫全都不见了。她使劲地伸了几个懒腰, 才裹着睡袍去洗手间。
  家里其他仨人都给她让位。
  梁工仔细打量女儿一番, 又悄悄凑到女儿身边问:“没有吧?”
  “没有。哎呀, 妈——”
  “又不耐烦。”梁工作势要打人, 可落在李敏肩膀上的手, 却是把她的长头发拢到一处, 方便她洗脸。“我怕你们太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好好,你都对。那个彩虹儿的饭送过去了?”
  “今早她妈妈和小艳一起做的饭。刚才俩人去医院了。”
  “噢。”
  “你快点,好吃饭了。”
  “嗯。”
  七点十分, 李敏已经换好衣服,哼着歌、坐到早餐桌前了。她的笑意荡漾在眼角眉梢,通过歌声释放出来的欢快, 感染到家里的其他人。
  “敏姨今天很高兴。”小芳悄声与李敏说话,回避穆杰,视线不与穆杰接触。
  “是啊, 我妈在, 穆杰也在,穆彧也好好的。”李敏满足地喝了半杯温开水,然后端起牛奶, 先用筷子挑起上面的奶膜, 惬意地品尝着。
  一顿熟悉的早餐, 竟然让她吃出了人间至美的味道。
  “中午想吃什么?”梁工见女儿放下筷子了, 就问起中午了。
  “你做什么我都想吃。不过今天的手术麻烦,我中午可能回来得要晚。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也不用给我送饭的。”
  “让小芳给你送过去,你到严虹住的那屋吃呗。”
  “不要。万一潘安拉了尿了,我还怎么继续吃了啊。”
  梁工笑笑不与她辩驳,等她自己生了孩子的,就知道怎么继续吃了。且容她再有几个月的姑娘家干净性子。
  *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只是无数个平凡而又普通的日子。但对于严虹和潘志来说,他们刚刚掀开初为人父母的篇章。第一道极具冲击性的问题,就突兀地摆到他俩面前,等着他俩联手面对。
  那问题就是他们刚端起饭碗,严虹就闻到了身侧泛起的异味。
  一定是潘安又拉了。
  “小艳,小艳,”严虹连声地喊小艳。这潘安又拉了。哎呀呀,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昨晚也是这样,昨晚自己才端起汤碗……
  严虹母亲一听闺女的叫声,就知道是外孙又拉了。这孩子!专门赶他亲娘的饭点拉。她放下才抓起来的筷子,要过去抱孩子。怎么敢让小艳沾手这么点儿大的孩子?
  小艳被叫过去,先把严虹手里的汤碗端走。那边潘志已经抢先老丈母娘一步,把孩子代着襁褓一起抱到对头的床上。
  “小艳,给我兑点热水。我给他擦擦屁股。”
  “不能兑凉水。”严虹有理有据地提要求:“自来水管里的凉水没有煮沸消毒,不能碰孩子。”
  好像很有道理!
  潘志用纸巾沾热水,抖抖去给孩子擦屁股。但湿了水的纸巾立即糊成一团了。
  严虹妈妈看不过眼了,年轻人带孩子就是没撇——孩子还在那儿晾着呢。她快步过去,拎起尿布干净的地方,提着孩子的双脚,先给孩子擦了屁股。是不是完全擦干净了,回头再说。
  “艳啊,快把暖气上烘热乎的尿布给我。”严虹妈妈动作熟练,三下五除二地给孩子换了尿布,把孩子先包好了。
  “妈,他还没洗干净屁股呢。”严虹看儿子就那么被包上了,赶紧提醒一句。胎便黏糊糊的,泛着一层黄乎乎的绿。这要是别人的儿子,严虹就想掉头离开了。
  “回头等中午再洗。你看看现在屋子里的温度,让你俩这么给孩子换尿布,还不把孩子抖落得感冒了?!这也就是医院还有暖气,家里早都停气了。”
  被训的年轻爸妈,互相看看都瘪了。其实医院的暖气也不足了。省城以南的任何城市,过了清明都停气。也就是陈院长舍得,偏说住院患者不能冻感冒了,烧伤病房的患者还赤裸着呢。所以今年医院早晚和半夜还能够供三遍气。
  但是室内的温度,明显不如上周高了。
  见闺女和女婿都不吭声了,严虹妈妈又觉得自己说得重了、过火了。她赶紧描补道:“你俩赶紧吃饭吧。谁刚做父母都是这样手忙脚乱的。小艳,你把这些拿回家洗。洗干净了再用开水烫烫。我刚才吩咐你去再买两个洗尿布的盆,你别忘记了。”
  这俩小年轻的,唉,婴儿床、学步车买了,玩具也买了不少,但洗尿布的盆没准备,奶瓶没准备。尿布竟然是整捆的医用纱布。真是该买的不买,尽能祸害钱、祸害东西了。
  小艳连声答应,提着昨夜、今早攒下的尿布离开了。
  哎呀妈呀,这潘安……幸好自己不用在医院吃饭的,这个洗尿布、洗粑粑戒子的事儿不打怵,但是一摆上饭菜就拉屎的潘安,小艳觉得他要是大一点儿的话,肯定会被虹姨呵斥一番的。
  被姥姥打理好的小人,舒舒服服地安静了没有十分钟,反正他爸妈还没吃完早饭呢,他又咧嘴哭起来了。他饿了。他想吃饭了。小肚子不大,里面的存货清空了,倒出来地方了,不填满了他难受啊。
  严虹妈妈再次放下筷子,止住要去冲奶粉的潘志:“先别给他喝奶瓶,让他啯啯,来奶快。”自己明天要在家吃完早饭再来医院,不然这一顿饭也别想吃消停的。
  昨天就是该兜回去,把潘志他妈妈带过来的,俩人轮番伺候孩子才对。想当初大闺女生孩子的时候,就没这么忙叨人。
  听亲妈说让孩子先啯啯,严虹想起昨晚上的疼。可是……这里面的道理她都懂,落实到自己的身上了,好吧,还是按着道理来了。
  “潘志,你给我投个热毛巾,我先擦一下。”
  潘志撂下筷子,去拧热毛巾。待严虹擦过潘安的御用饭碗后,把他递到严虹的怀里抱好,然后潘志就弯着腰、弓着身子,帮着严虹托着孩子的屁股。
  潘安见有吃的进嘴了,他就开始使劲、再使劲、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什么也没吃着。累得满脸通红的小人愤怒了,他不甘心地扭脸放声大哭起来。
  李敏手里抱着自己的大衣,推门进来。“这是怎么了?走廊里就能听见我大外甥在哭。”
  严虹把衣服放下来,说李敏:“你帮我把他抱走,我和潘志还没吃完饭呢。”
  李敏把大衣塞进卷柜里,看严虹还伸着手等自己抱孩子,她只好上前把孩子接过来。这才出生一天多的孩子,软得跟没骨头似的,李敏有些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轻声哄道:“潘安,你可别哭啦,咱们是美男子不假,但美男子哭起来也不好看啊。”
  严虹妈妈把孩子接过去,奶瓶塞进嘴里,孩子立即不哭了。
  “这是饿的?饿了哭得还这么有劲啊。”李敏赞了一句。“你开始喂奶了,彩虹儿?”
  “让他试试,这不没吃着就哭起来了。脾气还蛮大的。”
  “差不多该来奶了吧?要不要弄点下奶的鲫鱼汤什么的?”
  “再等等,也差不多了。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就是过来看看你们的。也没早几分钟。那个潘师兄,你的那些患者我昨天下午查过了一次,没什么特殊的。你今天有没有需要改医嘱的?”
  “谢谢师妹。一会儿我自己上去参加早会吧。原定今天我要参加个肺癌手术的。看看石主任是怎么安排的。”
  “嗯。那行,那我就走了,我今天也有择期手术。你要忙不开,我下了手术帮你去查房。”
  李敏穿着红毛衣、黑色的牛仔裤出去了。严虹羡慕地看着李敏窈窕的背影,摸摸肚子上的赘肉,暗暗叹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恢复。
  “潘志,你今天该上台就上台去吧。我妈妈在这儿,中午小艳能送饭过来的。”严虹收回视线,便劝潘志去开早会。
  “那怎么行。我看看能不能跟石主任说一下,先请几天假了。”潘志一口拒绝。这一早晨三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谁都没吃好饭,自己真走,那还了得了。
  “去吧,小潘。你该工作就工作,我在这儿看着彩虹儿她娘俩。唉,你们这当大夫的啊,真是太不容易了。” 严虹妈妈叹息了几句做大夫的不容易,到底把潘志赶回去上班了。
  用她的话就是:“我白天在这儿陪着彩虹儿,家里小艳做饭,有李敏她妈妈帮着提点,今晚上让小艳过来陪着彩虹儿,你该上班就上班,得空儿再过来。”
  所以,潘志只休息了一天就回到了工作岗位。
  无它,他自己管的床位、他要带的实习生,没人能替他分担,手术季里,人人都满负荷的,没人有能力再百上加斤了。
  *
  早会上,李敏听说潘志今天上手术,散会后就忙里偷闲地给严虹打电话:“彩虹儿,你还是赶紧把你们科的那个骆大姐请过来帮忙吧。”
  “好,你帮我请一下了。”才下地遛达了几步的严虹,又弓着腰回去了。
  这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抛给了李敏。
  李敏撂下电话,想想自己早晨的时间安排,只能打电话去妇科找苏颖。
  “师姐,潘志今天要上肺癌,我一会儿有个脑瘤,你看能不能帮着请骆大姐过来帮忙严虹?”
  “好。我这就去找她。”
  这边严虹妈妈对于把女儿和外孙交给外人照料,却有些不放心:“那人行不行啊?反正你再有几天就出院了,还是别用不知根知底的人了。”
  “那个骆大姐是洗衣班组长的侄女。据说她在我们科做了十几年了,专门帮着照料家属忙不过来的产妇。妈,要是你不放心,就,你就先看几天了。我住院这几天用她。你要觉得不行,等我出院了,就不用她了。”
  “要不,我让你爸下周再送来一个人?唉,穆杰伤了脚,但李敏她妈妈过来了,不如让小芳帮着搭下手,等你出院了,咱们也就忙得过来了。”
  严虹赶紧劝:“妈,小芳她上个月因为穆杰在家,她害怕穆杰,都是住在我家的。她干活啥的没小艳顶事儿。平时都是跟着小艳在学呢。我估计敏敏她妈妈这次过来,应该是因为敏敏怀孕、要教导小芳做事儿的意思。可现在穆杰这一回来,她家肯定要多上不少事儿,我估计她也没有更多时间指点小艳了。”
  “你说的也是。你昨天晚上的饭,就是李敏她妈妈指点小艳做的。要是没有穆杰受伤,算了,咱们也别麻烦她们了。还是让李敏她妈妈去教小芳干活吧。那孩子我瞧着是不如她姐姐小艳能干。”
  严虹见有门,就继续说:“妈,那个骆大姐在产科很有口碑的。她过来,照顾孩子、换尿布等都干得很好,我往常的科里也是常看着她干的,连孩子的尿布她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这样你就可以倒出空儿,指点小艳给我做饭了。要不你像昨晚那么累,早七点到晚九点的,那不行的。十天下来你会出皱纹的。小艳要做我的饭,还要做你和潘志的饭,再洗尿布,她也忙不过来的。万一疏忽了哪儿块都不好。”
  严虹说好说歹才说通母亲同意。可那边在产科正忙的骆大姐,却是在找到替换的人手、在午饭后才过来严虹这面。
  *
  周三的手术室,十六个手术间今天全部安排了手术。护士长的那块大黑板填写得满满的。而护士长本人就站在手术室进门的地方、手里掐着一叠手术通知单核对送进来的患者。
  她身后不远处,是一排护士,这是今天要上巡台责任班的。她们站在那等着护士长叫人的。这不,患者推进来了,护士长开始叫了。
  “神经外科的,那个小冯,6号手术间,赶紧推走。”
  护士冯姐上前从马大夫手里接过平车,顺手接过把李敏手里的病历夹,并将其塞到患者的脑袋下面。她推车经过护士长的时候,护士长将复写的手术单之次联塞到她手里,还催促她一句:“快点儿,别堵门。”
  “嗯嗯,”冯姐捏着手术单的次联,推着患者往6号手术间去了。基本上,神经外科的手术都在6号手术间,初七那天的抢救是例外。
  快九点了,护士长身后只剩下寥寥的几个护士了。麻醉科的周主任过来了两趟,询问为什么普外的患者还没到。
  “那个老周,周主任,你自己打电话去普外问。我这会儿走不开。”护士长手里还有好几张单子呢。等周主任离开了,她翻翻手里的单子,哎呀,剩这几张全是普外的。老梁这是在搞什么呢?普外今天不想吃中午饭了?
  终于,普外的患者到了。
  “噢,普外科的。怎么你们普外科来的这么晚?手术多还还得晚,你们再晚点儿就不用开台了。”护士长掐着手术通知单,气势汹汹地如开机关枪般地扫射。送患者的是年轻大夫、进修大夫之流,自知来得太晚不占理,谁也不敢吭声。、
  护士长满意于他们夹着尾巴的态度,便回头按着手术间的编排,喊巡台护士过来接平车。等十六张手术通知单都派出去了,她又开始了挨个手术间的巡查工作。
  有实习生趁着刚才人多杂乱溜进来的,被护士长一顿嗷嚎,撵出去了。
  “看什么看。谁该看什么,带教老师会安排。手术室是想来就来的么?人多,污染的可能就增加,说了一台手术就只能有两个参观的。你们骨科再这么搞,下次一个参观的也别进来。王主任呢?”
  骨科王主任在手术台上装死,假装没听见护士长找自己。护士长往手术台上扫了一遍,四个男人全都带着帽子、口罩,正低头干活。她仔细看看术者,是年轻的骨科住院总,便悻悻然地出去了。
  “好险!”手术间的门关上了,王主任抬头了。他今天站在二助的位置上,被对着护士长。按说向主任去了急诊科以后,他就是骨科的老大了。这台不大不小的腰间盘突出、骨质增生的手术,术者是骨科住院总主治医师王强,一助是骨科住院大夫金鑫,三助是个实习生。
  哪儿需要他站在二助的位置啊。
  但他就得为了培养新人,老实地站台、担着责任做指导。
  他也不是不想把持手术。但在陈文强找他谈话以后,他就放弃了程主任和向主任的既往做法。道理不用多说,他真的怕陈文强把梁主任弄来骨科。
  因为谢逊回来了。普外科有人了。陈文强更抖了。虽然现在拔擢谢逊做普外的大主任有些勉强,但也不是不可以。看看向主任的下场,王主任果断继续坚持三十年来的为人处世原则,借用武侠小说的一句话,那就是:他强任他强,清风过山岗。
  风过以后,山岗上还站着我老王。
  其实说好听的是以柔克刚,说破真相就还是逆来顺受。可不管怎么说吧,王主任他工作30年了,反正就是不与任何人正面刚。
  让我提意见?我没意见。当我不知道提意见的那些人都被打成右/派、下放啦。
  让我站队?到批/斗会发言,我宁可猫厕所里一天不出来,也坚决不掺和到任何派别的旗帜下。
  我就装死,好过老李那样被人整个半死;好过老向那样,在老李死了后,骨科病房也待不下去了。
  啧啧,前面扑到的多少例子啊!
  眼不瞎、心不盲的,我就苟着。
  跟患者刚?拉到吧!我宁可认怂,本院骨科的技术,就到这样的水平了,我可以给你们开转院证明,你们去京城好了。
  在骨科我就是主张全科都执行偏“保守”的治疗。稳定压到一切。安全第一,不出医疗事故就行。
  骨科王主任的“乖顺”,让陈文强最近感到很满意。目前就没有人能看出来王主任的苟且心态的。骨科所有医护人员都有一种脱离重压的轻松,实际也是这样,这不王大夫都得以做腰间盘的手术了。
  放在两个月前,他是不敢想的。
  *
  护士长转到9号手术间,见梁主任正抱肘跟台上的石主任聊天,就喊他道:“老梁,你们科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
  梁主任回头道:“交班前有患者突然要抢救,抢救过来送去icu了,但是家属在我们科夹缠不清的。说好好的人,被我们治坏了。他要是好好的,来我们医院干什么?”
  “什么患者啊?”
  “上周手术的,胃溃疡,打开发现怀疑恶变为胃癌的那例。”
  “哪有什么好吵闹的?”
  “这不是昨天病理结果出来了嘛,患者不接受,家属也不接受,偏说出啊了二十多年胃药都挺过来了,我们这一手术,就说病人活不了多久了,是把手术做坏了。”梁主任摇头。“没办法,遇上这样糊涂的,讲不明白的。”
  “那也不用你们全科都来晚啊。你们科四台手术,四台全晚来。”
  “那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那走廊堵上了。要不是秦处长带了保安上来,今天的手术就不知道几点开始呢。”
  “梁主任。”普外科住院总陈大夫探头进来。“我们那台麻醉好了。”
  “嗯,我这就刷手去。”
  梁主任往外走,石主任提醒他一句:“老陈那边手术的难度挺大的。”
  “是吗?”梁主任站住脚,回头说了一句:“我今天这个肝癌也有点儿棘手。”
  “难题都凑在一天了。”石主任喟叹。今天的肺癌也不好做。但是周主任要看老梁的肝癌,刘主任去跟陈文强的那天脑瘤,但愿姜麻能把这台麻醉看顺当了。
  *
  等护士长转到6号手术间的时候,发现李敏已经准备进入颅腔了。这个患者不到10岁,给护士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前天这孩子曾被推进手术室做了脑室穿刺引流术。其嚎啕的哭声,气得护士长把李敏和陈文强都数落了一顿。
  ——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不术前给药了再推进来?
  李敏很委屈,术前与患儿沟通的很好,患儿也表示不害怕、不会哭,谁知道把他交给巡台护士,自己去换洗手服、这孩子要被推进手术间的时候,他开始大哭起来了呢。
  最后只好把局麻方案改了,才得以顺利完成脑室穿刺引流术。然后陈文强就把患儿送进了监护室,由护士看护,他觉得家长所说的孩子听话、懂事儿等等,水份太大了。这孩子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怕!
  监护室的护士在陈文强的要求下,任何人交接班都小心地看着这孩子。因为穿刺后留置在侧脑室的引流管,一直在引流脑脊液。这样做的目的是要缓慢降低颅内压,预防术中切除病灶后,压迫解除、中脑水管畅通了,以至减压过快,脑组织塌陷明显、进而导致发生颅内出血的可能,甚至出现脑疝危机生命。
  这个患儿也是今年截至到目前的、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关系、单纯就是因为病情严重,没用排队等候、就被陈文强破格收入院、提前做手术的患者。
  小患者实际是九周岁半。在一个月前出现阵发性、针刺性的头痛,以枕部明显,加重一周,入院前三天出现了恶心、呕吐等症状。当地医院检查,脑ct发现第四脑室、小脑有占位性病变,不规则的略高密度影,双侧脑室扩大。
  立即就转诊到省医来了。
  陈文强上周收他住院的当天,就安排他做了mri检查。结果是第四脑室、小脑有一类圆形的占位病灶,呈等t1、长t2信号影,注射造影剂之后病灶强化明显。
  病变位于中线,类圆形,中心有囊变。基底部与小脑蚓部有明确关联,向前凸入四脑室内。四脑室上面有扩张。
  而患儿除了急剧的视力下降,再未有阳性体征。眼科会诊结果是视神经乳/头水肿,边界模糊。
  但是陈文强和李敏等人的感觉却不好。孩子年龄小、起病急,通常意味着是恶性肿瘤。虽然是以颅内占位性病变梗阻性脑积水收进来的,但实际上他们比怀疑(室管膜瘤?)更倾向与(髓母细胞瘤?)的诊断
  陈文强向患儿家长做的术前交代,就是恶性肿瘤的可能性大。
  *
  这个手术要采用枕下后正中入路,这是李敏做过很多次的一个径路。手术的第一个要点就在体位的选择上。
  俯卧位和侧俯卧位。
  前者有利于显露和打通导水管,但这个体位对护理要求高,对气道管理的难度也大。同时也增加了手臂的操作距离。
  后者降低了护理的难度等,但是侧方手术由于肩部的阻拦,也增加了到达术野的距离。考虑到孩子小,肩膀宽度等,最后还是选择了侧俯卧位。
  李敏给麻醉后的患儿摆体位。她在马大夫帮忙抱住患儿的情况下,将患儿的整个身体“轴”式侧俯卧,同时让患儿的下颌尽量靠近锁骨窝。
  固定好头部和身体的位置后,李敏请陈文强检查。
  “老师,你看看这样可以了吗?”
  “唔,可以。划线吧。”
  李敏接过冯姐递过来的龙胆紫棉签,从前囟点开始,沿着正中向后画到颈椎c7,在枕外隆突上1cm打了一个x,然后从c7逆行向上摸到c4的位置,再打了第二个x。
  两个x之间就是这次手术的切口。
  陈文强检查后确认无误,说:“刷手吧。”
  手术开始了,陈文强刷手后穿好手术袍,抄手看着李敏带着马大夫去做。
  ……
  从术前画线的两x之间切开,分开皮下组织后,李敏顺利地找到了“白线”——项韧带。这是颈部肌肉附着的双层致密弹性纤维隔膜,内里有少量的血管穿行。切开“白线”到达颅骨,分离骨膜后,暴露手术需要的、至关重要的几个骨性标志:
  枕外粗隆、上项线、下项线、枕骨大孔后缘、寰枕关节、寰椎后弓等。
  “慢一点儿。”陈文强提醒李敏。
  “是。”
  李敏放慢速度,按照预定的手术方式,取下骨瓣后,要切开硬脑膜了,陈文强才上场了。但他也没接过术者的位置,他让李敏继续做。
  “y”形切开硬脑膜,暴露小脑左右半球、枕大池,打开枕大池,清理小脑表面蛛网膜。李敏一边做,陈文强一边给实习生讲解。间或陈文强也会问李敏,比如现在:“你钳子下面的是什么血管?”
  “小脑后下动脉。”
  “小拉钩。”李敏要了拉钩,塞给陈文强和马大夫一人一个。“把扁桃体拉开。”
  这个扁桃体是小脑扁桃体,而不是喉部的那个。(笑)
  李敏一步步稳定地向前操作。这就好像是从省院下班回家一样。认识路,可以很顺利地从17层大楼的东侧门出楼,穿过省院的东大门,过一条小马路,就到了宿舍区。
  现在李敏熟门熟路地把下髓帆切开,就将第四脑室及其底部暴露出来了。切开小脑下蚓部,肿瘤暴露出来。
  ——灰红色的一团、看起来与鹌鹑蛋相仿。但很不幸地,这一团肿瘤组织与四脑室底部室管膜有粘连。
  术前看片子就怀疑手术将要在这里遇到麻烦的,果然如此。
  尽管术前李敏考虑到可能会错过午饭,但是鉴于肿瘤粘附紧密,她和陈文强交替做术者,也用了三四个小时,才将其终于彻底地剥离下来。
  ……
  “行了,小李,你下去休息吧。”
  “好。”李敏也感觉累了。她离开手术台,就坐到麻醉刘主任的凳子上。
  “还行吗?”刘主任关切地问她。
  李敏点点头:“还行。”
  “老柴昨天下班就去看穆杰,回来说他睡得可香了,好像几天几夜没睡似的。是不是啊?”
  “他前晚在火车上一夜没睡。”
  “噢,那就难怪了。他那脚没事儿吧?”
  “昨天陈院长、梁主任,还有向主任、王主任会诊了,说现在看着没什么。就好好养着了。”
  “你说他遇到的这事儿。唉,看着了不管不行,这要是落下什么残疾了可怎么办?”
  “是啊。”李敏现在最烦听见落下残疾这几个字。“师姐,我饿了,我回去家吃饭去了。”
  “好,那你赶紧走吧。”
  *
  李敏出了手术室,就见手术室和电梯的空间,还有不少家属在等候呢。她刚想穿过那些家属去按电梯,就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李主任,我儿子怎么样了?”
  是患儿的父母亲。
  “肿瘤已经完整切下来了,很快就能出来了。刚才不是让你们家属去送病理了吗?”
  “那我家孩子什么时候能出来?”
  “很快的。一会儿就能出来了。”
  “手术好做吗?”患儿的亲属们都围了过来。
  “非常不好做。肿瘤与周围粘连的紧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那个你们让让,我回去有事儿呢。”
  路让开了,患儿的妈妈跟在李敏身边说:“李主任,等会儿一起去吃饭吧。”
  “谢谢啦,我还有别的安排。”
  “那你中午也得吃饭啊。都这个点了。陈院长他们马上就出来了,就大家一起去呗。”
  李敏按下电梯,她始终笑着对患儿妈妈轻轻摇头拒绝。患儿妈妈一直看着李敏进了电梯,看着电梯下去了,才没奈何地放弃了。
  “她不去吃饭?”
  “她说有事儿。昨天我就问过十一楼的那些患者,谁请吃饭她都不去的。十一楼做完手术去吃饭的就是进修大夫、实习生和手术室的护士。”
  “那咱们也不能不预备的。”
  “别看年轻,人家是主任的。一般主任都难请的。”
  *
  李敏把白大衣挂去换药室,然后去主任办公室拿大衣。严虹妈妈见她这么晚才下台,赶紧把牛奶端给她:“先喝点儿,还热乎呐。”
  “好,谢谢阿姨。”李敏也没客气,端起杯子就把温热的牛奶灌进肚子里半杯。
  “再吃一个鸡蛋。”
  李敏喝牛奶的功夫,严虹妈妈敲开一个鸡蛋。
  “我早晨吃过鸡蛋了。”
  “你一个你儿子一个。你快吃吧。这都几点了。”严虹笑吟吟地帮着她妈妈劝李敏。
  李敏接过剥了一半的鸡蛋,就着牛奶吃。
  “手术挺难吗?”
  “嗯,与周围粘连的厉害。石主任他们那台也不好做,潘志下台了?”
  “也没有。”
  “你们外科真辛苦。难为个女孩子了。”严虹妈妈很同情李敏。
  “还行,习惯了。其实妇产科比外科也轻松不到哪里的。”
  “是啊,女孩子当内科大夫多好。”
  李敏把最后一点儿鸡蛋塞嘴里了,笑笑没接这话。而严虹身边的小人儿,这时候开始哼唧了。
  等李敏把牛奶也喝完了,严虹说:“妈,潘安尿了。”
  “是吗?这小子。”严虹妈妈去拿暖气上烘着的尿戒子。
  “敏敏,我跟你说这小子这臭脾气啊,只要有人吃东西,他不是拉就是尿的。从昨天下午抱回来,连着三顿饭加上一顿宵夜,他都是这么干的。”
  李敏愕然。看着严虹那样子就问:“那你准备怎么办?背着他吃饭?”
  “有什么办法啊,只能停下来给他收拾了。”严虹顺手轻轻地在潘安脸蛋上摸了一下:“你这个小磨人精。鼻子怎么这么好使。”
  等她们母女俩把尿戒子换完了,李敏抱出大衣说:“给我吧,我带回去给小艳。那个骆大姐没来?”
  “就这一块尿戒子,先放着吧,等小艳晚上一起带回去。苏颖早晨打电话过来了,说骆大姐最快要下班前才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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