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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4

  邱处长在陈文强的房间盘桓到十点还不想离开。对于陈文强跟他商量的、下一年度实习生将要减少数量之事, 他立即持反对态度。
  “老陈, 你外科目前这样的轮转就很好啊。别拿你神经外科说事儿。这一期32个外科实习的学生, 将来若是其中能有一、两个, 从事脑外科专业的就不错了。你那俩进修大夫,能通过你的考核上台, 说明他们的基本操作是过关的。小李是在职研究生,临床与实践结合,你有讲课安排。对学生来说, 这样就足够了。”
  “老邱。我和你说实话,我挂名带教, 但学生实际都是小李在带。小李下学期开始读研,我怕她没那么多精力,照顾不过来。”
  “推脱之词。老陈, 我本来还想往你那儿加学生呢。你现在减人,我就那么几个教学点,我往那儿塞学生?你外科实习的学生才在出科考试盖过了校本部的,你减少实习生数量, 你让我为难?让校长猜测你想勒索点儿什么啊。”
  “去。”陈文强笑斥邱处长一句。“老邱, 我只缺几个能帮忙的主治医。你看看是不是借着用两年?”
  “俩年肯定不行。到时候收不回来心了。半年一轮换。”
  “好。”陈文强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纸, 他早准备好的缺人专业。
  “老陈,你这真是狮子大张嘴啊。”
  “唉!我也是没法。省院的情况你也了解。我管着医院,随便哪科捅点篓子, 最后都要着落在我身上。我只能通过考试、配备足够数量、足够水平的主治医师来帮我看着了。咱们这也是互助互惠, 若不这样, 我没法做到一对一的带教实习。”
  邱处长点点头说:“老陈,你是个重诺守信的人。我这么跟你说吧,就是在本部附院实习的学生,也有外面来进修的大夫帮着带教的。不过是本家大夫多督促一些。或者是哪科的情况特殊,也不乏临时有一个老师带两个学生之事。”
  “你要早这么跟我说,我也不至于心里没底,要减少实习生数量了。那咱们就还维持原来的人数。除了我这专科带教老师不足,外科的其他科室是没问题的。还有,我的意思是选个合适的时候,你看看再过去主持一次考试。”
  “还考?老陈,你不怕你们单位的年轻大夫做梦都骂你啊。”
  陈文强失笑:“骂也是骂你、骂你们医学院。”但他跟着换了一幅忧心忡忡之色,道:“若不考,那些年轻大夫中,有一部分人是不会主动去用功的。再一个是去年我们省院接受了不少本科生,若是他们能通过考试,下一期的实习生也多了一些能带教的老师。”
  邱处长点头,垂目算算时间说:“要考试的话,也得给年轻人一些复习时间, 6月中旬怎么样,时间紧不紧?”
  “六月中旬有晋职称的外语考试。”
  “要不就放在7月中旬吧。你这边安排好时间,我抽一天过去。那时候这边今年的毕业生走了,在校生的期末考试也结束了。你还是本科以上的主治医师免考,大专的住院医不参加考试吗?”
  “嗯。”陈文强答应了。但他想了想又说:“上次通过考试的、大专出身的主治医也不参加了,那些人一般都35岁以上的,再考的话,我怕他们脸上会挂不住的。”
  “那你这实际没多少人参加啊。”
  “是没多少啊。我的目的是要考住院大夫,还有上次没通过的主治医。老邱啊,不考是不行的。我发现就是医大毕业的小年轻,也有下班了就贪玩的。你说咱们这行业,偶尔偷闲个一半天的还差不多。真要是扔半年书本,别说是他们,就是我,很多不常用的也生疏了。”
  邱处长笑笑:“我这边没事儿,题库里随时都能抽到合适的考卷。到时候你提前统计好各科参加考试的人数,然后还是你那边出主任判卷,这回的卷纸我就不带回来了。”
  “行。那咱们就说定了。老邱,都这时候了,你还回去吗?就在这儿对付一宿算了。”
  “你不用撵我,我这就回家了。明早我过来跟你一起吃早饭。七点。”
  “好。”
  *
  李敏睡得早就起得早。天亮以后,她就出了招待所,在校园里逛了小半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就溜遛达达回去招待所。
  洗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她便自行去招待所吃早饭。快吃完了,陈文强和邱处长进来了。
  “老师,邱处长。”
  “坐。你接着吃你的。”
  招待所的小饭厅不大,只摆放了几张桌子,桌桌都有用餐的客人。陈文强和邱处长在李敏这张桌坐下来,他们看到李敏吃着最常见的早餐:白粥、馒头、咸菜,煮鸡蛋。
  服务员给他们端上的早餐就多了葱油饼、油条和豆浆。
  李敏把白粥喝完、鸡蛋拿在手里说:“老师、邱处长,你们慢慢吃,我先上去了。”
  “好。在房间等我们了。”
  “嗯。”
  面试的时间安排在早上8点半。崔教授今年除了与陈文强合招研究生,他还按照原来的计划招收了一个。那是他们医学院留校的学生,已经在神经外科工作三年了。
  也就是说,比李敏早一年本科毕业。
  李敏带着自己的东西,跟随邱处长、陈文强进入临时考场,崔教授和那个男生已经到了。李敏安安静静地站在陈文强的身后看他们说客气话。
  “小李,这是崔教授。”
  李敏赶紧上前两步问好,然后在崔教授的示意下,到另一张空置的办公桌后面就坐。然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李敏听邱处长给陈文强介绍:“这是研究生处的郑处长。比我们高了三个年级。”
  郑处长很客气地跟陈文强握手。“昨晚回来的晚,没来得及参加接风,今天中午我做东。”
  陈文强笑着谢过说:“下次吧,我明天有安排手术。得赶火车回去呢。”
  郑处长就笑着挽留:“下午让我们学校派车送你们回去,不耽误你明天的手术。”
  陈文强面显为难,但他坚决地摇头说:“还是不要麻烦了。小车不安全也太累,我还是坐特快回去。下次了。欢迎你和邱处长一起去省城。”
  崔教授等他俩客气了一会儿说:“八点半了,咱们现在开始复试。”说着话,他将两张卷纸发下来。“三十分钟收卷。”
  李敏接过卷纸,见卷面只有一道手写题:垂体腺瘤的临床表现、诊断、鉴别诊断、分类、手术指征、禁忌症、手术径路的选择根据、术中异常及处理、术后并发症及处理。
  嘁,这题出的真变态。
  李敏在心里暗啐一口,从书包里掏出钢笔,闷头开始答卷。题不难,但变态在相较考试内容的繁碎,时间就太短了。
  奋笔疾书。
  陈文强看过一遍考题后,就不再关注考试了。不久前做过垂体瘤的手术,术前李敏都给实习生讲过这部分的知识。这题难不住李敏。
  郑处长见陈文强怡然自得、没有任何担心的样子,就以目示意李敏,笑着低声问道:“陈院长是胸有成竹?”
  陈文强点点头,把刚才所想讲了一遍。
  郑处长赞道:“那这题是没有任何难度了。不过,我听老崔说,他还要考操作。”
  “怎么考?”陈文强感兴趣了。
  “我也不清楚。这研究生复试,我抽到今天过来这里陪考,只看其公正性,有没有考场作弊,具体的考题我不知道。”
  一张八开的大白纸,李敏差不多将正反两面都写满了,才把全部问题都答完。她看看手表,只剩了不到三分钟了。匆匆检查一遍,没什么疏漏之处,签上自己的名字准备交卷。
  她抬头,发现崔教授站在自己的身后。都不知道这老头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了。
  “嗯,不错。”崔教授已经站了很长时间了。他最近一直偏向垂体瘤的研究,科里的那个年轻大夫,把这个问题都答上来不稀罕,李敏能答得丝毫不差,可见其基础知识还是很扎实的。
  *
  崔教授收了卷纸就说:“走,跟我去实验室。”
  到了实验室,陈文强等人都分得了一件白大衣。李敏将头发挽起来之后,用圆珠笔别好头发。实验室没给她预备帽子。
  考试的内容是蛙心插管,然后直视下吻合血管。俩应试者在一个解剖台上操作,一人把一头。
  李敏先戴好手套,把自己这边的器械检查一遍,把两根小圆针都韧上了零号线、打湿了备用,器械盘上也按着使用顺序一一摆好器械。然后她把剩下的那只刚从冬眠状态恢复不久的青蛙捏在手里。
  纱布包裹住青蛙的头部,两手使劲拉断脊髓、固定四肢和头部,整个动作干脆利落。
  跟她同台的那个男生立即就慌了。他先挑了一只偏大青蛙,等青蛙固定好了,再去检查器械……俩人工作的顺序不同,但李敏的流畅明显影响到他了。
  “李敏,你为什么先去整理器械?”崔教授提问了。
  “没有器械护士。”
  李敏头也不抬地回答一句,她手上的动作继续没停。先那男生一步暴露了蛙心,游离出来主动脉,上血管夹,尖刀挑出0.2厘米的小口,组织剪扩大到0.5厘米,然后一次插管成功。
  “崔教授,是带着三腔管缝合还是拔管后离断吻合?”
  两者难易程度差距很大的。
  “离断。”
  “嗯。”
  李敏选择远离刚才那纵行插管的地方离断主动脉,然后没有助手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做。
  先在血管两侧各固定一针,没人帮着,她便把固定线的一头,缠绕在右手小指上,然后翘着指头、用左手拿持针器,开始间断全层吻合血管。等被侧吻合完毕了,李敏又将另一头的固定线绕在左手小指上,换右手拿持针器开始吻合。
  这时候,那男生终于完成了蛙心插管。
  陈文强都开始同情这小年轻的了。那主动脉插管再捅不进去,就该换一只青蛙了。啧啧,把主动脉捅成那样,吻合前得先做修剪;要修建,得再游离多一点儿的主动脉出来……啧啧,等他修剪完了,李敏这面就吻合好了。真不知道崔教授是怎么想的,怎么能把俩人放在一张解剖台上考试呢。
  崔教授也没想到啊。
  他从李敏整理器械盘,就认识到两个学生在做事条理上的差距了。或许是女生做事比男生细心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当李敏蛙心插管一下成功,俩人在操作上的差距立即就暴露出来了。那差距不是一星半点。那差距让他盯着李敏、看着李敏每一针的吻合间距——是等距。全层缝合——是没遗漏出现夹层;没有滑结,没有撕脱血管,好!
  但是用小指带线固定血管,就是自己也想不到的小窍门。
  但想不到就问呗。
  李敏回答他:“我们织毛衣都是这样带线啊。”
  这回答让在场的五个男人绝倒。
  果不出陈文强所料,李敏这边实验结束了,那小伙子开始吻合了。在没有助手的情况下,他只好学李敏把线绕在小指上。不过他可没有李敏那么娴熟的带线技巧,没掌握好松紧度,在第二针的时候就撕裂了血管。
  “崔教授,我可以帮他吗?”
  “去吧。”
  李敏一手牵线,然后另一手用蚊式钳子尖提起一点儿血管壁,为术者创造最好的吻合条件。那小伙子低声说了“谢谢”后,很快完成了血管吻合。
  “我来洗器械了。”小伙子很感谢李敏的帮助。不然自己还不得换一只青蛙啊。
  “谢谢。”李敏没与他客气。在把手套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后,她将手套晾在水池边。
  *
  换下白大衣、挂好,都穿回自己的外套了,研究生处的郑处长就笑着对李敏说:“小李,回去等着收录取通知书啦。”
  李敏看看崔教授,崔教授笑着点头。
  “谢谢导师。谢谢郑处长。”
  崔教授就对陈文强说:“陈院长,招临床研究生,工作过的我都要考实验。但本科直升的就不考了。”
  陈文强谢过崔教授的提醒。
  这样的考试结果,让陈文强和李敏俩人都很高兴。邱处长把他俩送进火车站,在李敏上车后、陈文强即将上车的时候,塞了一个信封给他。
  “你该得的。”
  “这什么我该得的。你给我说清楚了。”陈文强捏着信封欲还给他。
  “没你的面子,老舒不会同意增收那几个人的。这是学校给你的,不是我个人或者是哪个学生的。你放心。”
  陈文强这才将信封收进口袋里。
  “你上车吧。我回去学校就给老舒打电话,让他派车接你。那个你记得五一之后,就把整理好的讲义给我。”
  “好。”陈文强伸手与邱处长相握,然后转身登上特快列车。
  火车拉响汽笛,驶离站台。邱处长看着越来越快的火车,嘴角含笑转身离开。
  *
  傅院长今天被留在省院调查。
  关于调研员的传言,舒院长和唐书记都找他警示过了。但等他进去小会议室,他愣了一下,这事儿搞的,这调研员他认识——上次水灾的领队。
  一个特别马列主义的人。当然了,那是对别人。
  也是因为他在水灾中表现突出,得了省里去巡查水灾的领导赏识,回来后听说他从医大附院高升去省厅了。
  “傅院长,是吧?坐。”来人好像没认出他。“今天要向你了解一下,你们医院前年发生的那个麻醉意外那件事儿。”
  傅院长点点头,摆出一幅学生回答老师提问的态度来。
  “你别紧张。”调研员安慰傅院长一句,甚至与他开了一句玩笑:“你也是一院之长,不用摆出这么紧张的样子来。”
  傅院长点头,但坐得更拘谨了。
  “那个你先谈谈对那个麻醉意外的认识吧。”
  傅院长看着他不说话。直到来人不耐烦了才说:“那件事情的处理有什么地方不符合组织原则、还是有违反国家的政策法规的地方了?”
  “那倒没有。”
  傅院长就松了一口气说:“麻醉意外让我们省院领导班子很被动,但我们积极地在第一时间安抚好了患者家属,把社会影响压到了最低。然后我们根据在事故现场同志们的书面材料,按照组织原则、按照国家规定的技术事故处理办法,将当事人调离了岗位。”
  “然后呢?”
  “我当时是负责省院的后勤工作,我不能插手临床,那会给负责临床工作的费院长带来困扰。一个是令出多门不可以,再一个我自己也有一大摊子工作啊。所以,后面的事情我就没有跟踪了。
  后面还出了什么事儿吗?你放心,若是我们省院的原因,舒院长、费院长还有唐书记,都是多年的老党员了。他们的组织原则性是非常强的,一定会按照国法、院规去处理的。”
  “为什么把那个出了事故的麻醉大夫送去南京学习?”
  傅院长张口就来:“因为赵大夫还年轻啊。事发之后他痛哭流涕,认错态度非常好。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根据规定我们把他调离麻醉大夫的岗位。但他也是国家培养了多年的专业技术人才啊。让他去后勤扫地,那是愧对了国家。考虑到麻醉对药理知识掌握的比较好,院领导班子讨论后决定:送他去药学院进修两年,回来后安排去药剂科工作。”
  “药剂科的工作可比麻醉科轻松多了。而你们省院药剂科的奖金比麻醉科高。那是处罚吗?”
  “这得分人。对有志在临床第一线工作的人来说,药剂科与麻醉科相比,那就是二线科室,不能直接接触患者了。所以,这也是对他处罚的一部分。”
  “是吗?”
  傅院长很肯定地点头。他不信来人不知道赵大夫的父亲、叔父在省院当了多少年的院长。但这话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去“提醒”他。
  “你认为那件事的处理还有什么要完善之处?”
  傅院长摇头,但他接着说道:“如果有不到之处,相信上级一定能够给我们指出来的。我们一定、马上就去改。”
  傅院长的圆滑、诚恳、谦虚,让来人眯起了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姓傅的还是一幅不想、不能承担任何责任的样子。
  没出息!
  “你为什么去分院?”
  “分院的院长退休了,工作需要啊。”
  “你过去要负责分院的医疗工作,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在负责医疗的费院长?”
  “你是担心我从负责后勤的院长岗位转到负责医疗的院长岗位不能胜任吗?” 傅院长笑起来:“我也是临床大夫出身。这些年我一直还在呼吸内科参加值班。去负责分院的医疗工作有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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