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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13

  “不好!”男人没有迟疑地立即反对了。
  如果允许杨卫华回父母家住了, 他能猜到随之而来的就是因为俩人工作都忙,见面的间隔会越来越长, 每次俩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短……然后这段婚姻就等于是进入了冰河期。拖得越久、解冻的可能就越小。
  于是婚姻关系是名存实亡了。只是碍于面子,在短时间内不会办离婚手续罢了。
  这不可以。
  这与自己结婚的初衷相违。
  他极其冷静地侧身,把车窗摇下来一条小缝, 冷风进入车里,让他的头脑更清醒、同时也飞快地运转起来。
  他要说服杨卫华。
  “卫华, 我们是夫妻,这样的分居是不合适的。我再强调一遍, 我是想和你过完后半辈子到终老的。有些话,不中听, 但是我希望你能听进去。你答应我理智地听我说完, 好不好?”
  “嗯, 你说。”
  男人说话的语速比平时慢了很多, 他字斟句酌地说:“我认为婚姻啊, 首先是门当户对,然后才能举案齐眉。比如我们。这个待会儿再说。我认为不论男女, 如果初始的高度不同, 心里失衡会体现在一些生活细节上。
  比如小志的奶奶挑剔你不会做家务, 她是想通过挑剔这种方式来证明, 她有比你强的地方,以此来抬高自己。而小志的爸爸逐渐认同了这个观点, 那是因为他经过多年的婚姻生活, 他在工作等方面还是不如你。他是用挑剔来掩饰自己的失落、无奈和失败。也是用挑剔来掩盖他即便吃到天鹅肉之后、也无法消除的来自悬殊家境的自卑。”
  “你认为我这样的说法是不是有道理?”
  杨卫华怔怔地看着侃侃而谈神情专注又认真男人, 她只略想想便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男人见她这样的态度,就继续说下去道:“小志的爸爸也是一个上进心很强、自尊心很强的人。他是一个聪明人,他能把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极致,通过婚姻改换工作,改变了他自己的社会地位。
  在别人的眼里,他在事业上的微薄成功,脱不开你家的影子。甚至可以说他越成功,他的心里自卑就越重。所以他在面对你的时候,他是没有底气的。他就通过不干家务活,来显示自己在家庭里的地位。我这么说你能接受吗?”
  杨卫华又点头。
  “卫华,但我们的婚姻是不同的,我们的婚姻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哪怕我以后不能借助到爸爸的力量,我也不过是晚一届当组织部的部长。但我承认有爸在,我可能会提早一届当上那个部长。
  卫华,我和你说实话,哪怕没有爸的因素,我还是愿意跟你结婚。因为我喜欢你这个人。我很欣赏你的聪明和上进。你的在职研究生是凭自己考上的,我知道你的英语和政治都过了统招线。而且在你的身上,没有高干子女常见的骄骄之气。
  卫华,我跟你说实话,虽然你曾有十年的婚史,但是你的思想、心境、社会经验和待人处事,宛如刚踏上社会的大学生。当然这和爸妈给你提供的良好生活环境、与你的天性脾气、与你在眼科与世无争的处事态度等也有关。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很喜欢。我每天的工作是绞尽脑汁地对人,回家之后我希望有个简单的、不需要我动脑子应对的妻子,尤其是这个妻子脑子不笨、还是个眼科研究生、教授。”
  “至于你会不会做家务活,那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我也没想娶个保姆回家。我愿意你把精力放在事业上。等你研究生毕业了,你要是愿意,咱们就留在医大附院的眼科工作。避开你们医院那些喜欢说人是非的环境。
  我愿意也支持你把做家务上的时间,用来发展事业。以后逢人说出去,我爱人是医大的眼科教授,好过说我媳妇把家里的活都包了的保姆。是不?再说,我们家一直也是有钟点工的。”
  这些肯定杨卫华的话,让她心里舒服了很多。
  *
  “不过,卫华,我倒不知道春节那几天我跟着领导下基层,家里没有钟点工,辛苦你做饭了不说,闺女还跟你说了那样过格的话。这令我愧对你了。”
  杨卫华黯然。
  “卫华,我不说那些劝你不要跟小孩子计较的话。那是推卸责任、不负责任的做法。我会跟闺女谈话,让她摆正对我们婚姻的认识:三年后,她会离家上大学,或许会送她出国。十年后,她会结婚、她会有自己的生活。而我的后半辈子是要和你一起过的。这个,我会和她说清楚。”
  杨卫华盯着眼前的男人,缓缓摇头道:“她现在不会接受的。你这样说,她会恨你的。”
  “如果不接受,那也是暂时的。等她以后长大了,等她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她会明白的。卫华,你信我,我要是连自己的闺女都教不明白,我也没脸在组织部做干部培训、做干部遴选工作了。”
  杨卫华见他坚持就呐呐道:“但是,老孙,我反复想了很久,这几个月,我不想面对你闺女了。她要中考,你先别跟她说这些。先让她好好学习、专心考试,别影响了孩子的一辈子。”
  “卫华,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好女人。那么——”男人沉吟了一下说:“卫华,那你去医大后面的那个房子住,怎么样?这样你上课方便,也省得爸妈为你担心。就是那套房子吧,虽然是带装修的,但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么吧,明天我看看安排一下工作,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我明天中午去医院接你,我们把家具日用品什么的都买了。”
  “太麻烦了。我回父母这儿住,一切都现成的。”杨卫华知道那套房子,也知道那是老孙为自己以后留在医大附院工作所准备的。
  “卫华,这不能说是麻烦。你是我妻子,我必须得把你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好,这是我做丈夫的责任。”
  杨卫华低头想了一会儿,最后接受了老孙的安排。
  *
  “卫华,我们回到你前面的问题上。我学会做饭做菜,是因为那时候她去党校学习。一去半年。开始我带着孩子吃食堂,后来吃腻了,就带着孩子胡乱做。水平也就是能做熟罢了。等咱们买齐了东西,我给你做一顿,希望你能吃进去。”
  听了这样的解释,杨卫华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好多。她的心思也在她脸上立即反应出来了。
  老孙见自己的话有效果,感觉也轻松了。
  “卫华,我接着说咱们两个人。所谓的门当户对,就是两个人思想认识趋同、大方面趋同,经济条件也基本相仿。遇事儿能冷静地沟通,不会因为一个要花钱、一个要攒钱闹矛盾。生活里这样的小矛盾、小摩擦多了,再好的感情也要受影响、打折扣。何况是我们俩这种感情基础不够牢固,各带一个孩子的再婚夫妻呢。”
  杨卫华点头,情绪跟着男人的思路走了。
  “所以,遇事儿你要说出来,你要告诉我,咱们有什么问题最好别过夜。有些事情当时解决了,也就没事儿了。拖久了就像你们大夫说的,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重病,最后难治了。是不?”
  “是。老孙,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只生了小志一个孩子,我不想他跟我生疏了。但他现在更愿意去他爸爸那里,而不愿意和我妈妈爸爸一起住。”
  见杨卫华肯把心里的困扰说出来、想自己求助,老孙感到很欣慰。这才是夫妻嘛。他立即就说:“小志的事儿,我来解决。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在省院那边不是有套房子吗?我回头找人装修了。等秋天闺女去高中部住校了,该你带小志的日子,我们就在那边住。
  这可以让他比较一下,跟着我们一起住,他能学到的是什么;跟他爸爸一起住,他看到的又是什么。他小学尚未读完,一切都来得及,唔,来得及让我这个做继父的影响他、教他,什么是令人钦佩的人品。”
  ……
  夫妻俩坐在车里聊了很久,这一番谈话疏解了杨卫华的心结。
  老孙伸手把她眉心已经皱出细纹的皮肤抹平,低声叮嘱她道:“卫华,再遇到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们商量着过日子,把日子过得和美了,才不愧对自己。我再不想看到你皱眉了。”
  杨卫华点头答应了。她见老孙对两个孩子胸有成竹地做了妥善安排,便由着老孙开车把她送到她父母家的楼下。
  车灯和发动机的声音,惊动了杨卫华的母亲。她裹着棉睡袍,下楼来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下课晚了,路上又堵了会儿车。”杨卫华搪塞了一句。
  “那这么晚了,小孙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边住吧。家里孩子你有安排没有?”
  “有安排。妈,我们今天回来太晚了,影响您和爸休息了。”老孙对这个没比自己大上二十岁的岳母很客气。对偶尔住在岳家,他也没有丝毫的负担。
  “没事儿。我先回去睡了。你们也赶紧洗簌了睡觉。明天还要上班的。”
  “嗯。”杨卫华答应一声,和老孙轻手轻脚洗漱了,然后回去她的房间。
  *
  夫妻二人尽可能地少弄出动静,免得影响了老两口的休息。却不知隔壁的老两口在低声说他们。
  “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你看他们表情怎么样?吵架儿了吗?”
  “看着不像的。卫华的脸吧,好像不那么皱眉了。” 当娘的刚才哪怕是在灯影下,也敏锐地发现女儿面色和缓了很多,不复这几年的憔悴和阴郁。不管小孙孙处长是为了什么跟女儿结婚,但凭他能让愁眉快定型的女儿心情舒展了,就值得成全他。
  “那你就放心睡吧。小孙那人做事儿稳当。”
  “嗯。我刚才看卫华的脸色确实是好了一些。”
  “是吗?”暗影里做父亲翻身,侧向当娘的追问:“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要不你明早再看看?你眼神准。”
  “好。”
  做父亲的事情再多,可心底始终有一块是留给两个女儿的。尤其是这个大女儿,简单、单纯,偏有时候上来拗劲儿了还不肯听话,为着一个居心不良的穷小子,白白填进去了前半辈子的幸福。
  唉!为了这个大女儿,老夫妻俩也是操碎了心。如今惟愿她能和女婿过好。
  *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这都半夜了。”老孙觉得今天去学校接妻子,然后在车里的这一番都做得太正确了。相敬如宾,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夫妻之间若一直是客客气气的,那日子过久了,就容易散心了。
  “嗯。”杨卫华的心结解开了一些,心事去掉了一些,人也显得不那么压抑了。今天这一天上午上班、下午去医大上课,又一直上到晚上九点半,她累了一天,团成一团很快就睡着了。
  老孙伸手帮她把被头掖严实了,心里却嗤笑妻子的前夫:骗到这么一个单纯、好性子的女人,倒是有耐心再坚持十年、八年啊。想要老丈人帮忙,却不对人家闺女好……居然在家和妻子同学的妹妹通奸,把人逼到不惜去开两份介绍信的程度。
  真是蠢到了极点。
  *
  蠢到极点的王大夫,快小半夜了才下了手术台。向主任分给他们普外主治医师这组的患者,伤情本来不算重。但是没想到手术快做完的时候,患者出现了严重的心律失常。亏得麻醉科的周主任过来的及时,药物加上电除颤,折腾了一溜归遭,总算是把患者的心律调整成窦性心律了。
  这期间他们只能给患者的创面止血,盖上盐水纱布等着。幸运的是手术最后还是顺利完成了。
  这样的患者术后自然要送去icu,交给icu那些经验丰富的内科大夫看着了。
  王大夫作为术者,他自己要下长期医嘱单,一助就得去写手术记录。而王大夫自然要等手术记录写完、检查没问题了,才能离开icu。
  可等他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里,汪秋云因为不到9个月的小女儿发烧、喂药以后也不见降温,正眼泪不断地等着他呢。
  “没事儿,这就是出牙的发烧。”孩子这两天在出牙。轻微的腹泻症状,在他傍晚出门的时候已经好了。
  但没想到几小时之后,孩子的温度却升上来了。
  “都上到39度了?”王大夫不敢相信。
  他给孩子又量了一次体温,39°3!
  “比上次还高,咱们带孩子去医院吧。”汪秋云慌了。
  “嗯。收拾东西准备住院吧。”
  王大夫准备抱孩子去医院。但是就这么把儿子和女儿留在家里,两口子也都不放心。他把已经睡着的儿子叫起来,叮嘱儿子:“小志,你带珍珠在家睡觉,我和你阿姨带你小妹妹去看病。要是有事儿,你到一楼去找你杨大爷。你叫舅舅也可以。”
  咋暖还寒的时节,虽然已经半夜了,但是急诊室那边的儿科诊室外,仍旧是人头攒动。带孩子看病的太多了。王大夫不想因为自己加先引起争吵,他抱着孩子径直去儿科病房。
  值班的是儿科吴主任,他是替儿媳妇冷小凤值班呢。再坚持三个夜班,冷小凤怀孕满7个月就可以出班了。
  吴主任详细问了病史,然后给孩子仔细听了呼吸音、心音后说:“王大夫,你闺女不是单纯出牙的发烧,医院托儿所最近几天病了好几个孩子,跟你家孩子的症状差不多。呼吸道的症状不明显,主要是单一的发热,温度最高有升到41°c的。血常规是淋巴细胞增高的明显。”
  “是病毒感染?”
  “我怀疑是。白天我已经通知公卫和检验科去托儿所消毒、采样去了。这孩子先住院吧。”
  “那能不能挂滴流?”汪秋云问。
  “孩子要能正常吃饭、喝水,暂时先不挂。那个王大夫你抱着孩子,让你媳妇去找护士要个退热帖,贴脑门上的。就说我让你去的。孩子等明早抽血看看结果再说。这么晚了,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护士也不好抽血的。”
  王大夫见吴主任打发汪秋云走,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就对汪秋云说:“你去找护士,就说吴主任让你去的。我在这儿等你。”
  等汪秋云出门了,吴主任就说:“王大夫,明天你带孩子去做个彩超。我听这孩子有心脏杂音,我怀疑,算了,怀疑的事情不说了,你做个彩超就都明白了。”
  王大夫的脸色被日光灯照得就更白了。不是正常的白。疲惫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吴主任想到他那继女的心脏病,见他那样子就劝他道:“你也不用担心。有一些孩子发育慢了点儿。部分孩子的动脉导管在6个月之内未闭,但一周岁才关闭的也不少。大约有四分之一的人,成年后卵圆孔还未闭,也都活得好好的。像你那大闺女,不就正常上学了。明天做个彩超就都明白了。”
  王大夫就觉得嘴里漫起了苦涩。该不是自己前年那时候“投机取巧”应到这孩子身上了吧。没等他说什么呢,夜班护士拿着退热贴进来了。
  “哎呦王大夫,是你家的闺女啊。看这小模样,可真漂亮啊。怎么就病了呢。来,阿姨给你贴一个退热贴,然后明天就不难受了。”
  吴主任就对值班护士说:“你把她放到咱们医院托儿所那些孩子一起住。明早给这孩子验血。”
  “这可不好抽血的。这孩子几个月了?体重多少?”
  “快9个月了。最近也没称。”汪秋云答道。
  “来,给我抱一下,我看看她有多重。去掉这些被子、衣服,也就15斤,不超过16斤吧。偏轻了一点儿啊。”护士接过孩子,抱在手里颠了颠,给出了个体重值。
  “小女孩长得偏瘦一点儿也正常。没事儿的。我记得这孩子早产来着。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吴主任安慰夫妻俩一句,然后开始填写住院病历首页。
  “王大夫,你拿这个去住院处登记,有住院号才好做治疗。”
  “好好,谢谢你啊吴主任。”
  *
  王大夫去办住院,汪秋云抱着孩子、跟着护士去病房。这是成人8人间大小的病房,现在横竖摆了有十几张儿童床。但里面只住了7、8孩子,全是省院托儿所,不满2周的。
  一个在走廊加床的患儿家长就拦住她们。“护士,我家孩子先住院的,怎么就不能进病室里面?她家孩子怎么可以来了就进屋住?”
  护士只好停下脚说:“这屋的孩子全是病毒性肺炎,在一个托儿所得的。你要愿意让你家孩子住这屋,我就替你找主任去。我可先跟你说好,这病毒性肺炎目前没什么药治疗的。”
  那家长立即退后半步,避瘟神一样躲开汪秋云,说:“你家孩子这么重,就该去传染病院。别在这儿把别人家的孩子都传染了。”
  对这样的无礼说法,儿科护士当没听见,汪秋云的眼泪却落了下来。儿科护士拽了她一把,把她扯进屋子里。
  关上门以后,轻声对她说:“这是对外的说法。这屋就是给咱们医院托儿所和幼儿园留的。你找个床,把孩子放下了。”
  汪秋云也不知这话真假,只好收了眼泪,把孩子放到避开门窗的床位上。值班护士很认真、很负责地告诉她儿童床的栅栏怎么用。
  “你家这孩子会翻身了,你平时把这个插销插上,免得不留神摔着孩子了。”然后她又对另外几个患儿家长说:“这孩子是咱们省院普外王大夫的女儿。这个屋都是咱们省院的家属,你们互相之间照应一些。”
  汪秋云谢过值班护士,其他患儿家长有认识汪秋云的也过来搭话,值班护士便笑着离开了。
  王大夫把住院手续办好,再去病室看孩子的时候,汪秋云就撵他回家。
  “家里还有孩子呢,你明天还有手术。”
  “你一个人行吗?”
  “行。这都是一个人在护理的。”
  “那我就回去了。明早我早点儿过来。”王大夫看屋子里都是省院家属,与坐在小凳子上的打盹、看自己的人泛泛招呼一声,拜托大家关照一下,就离开病室回家了。
  他真是疲惫到极点了。
  上午就站到过中午的饭点才下台,然后傍晚又站了6小时不止,他晃晃悠悠地回到家,一头扎到床上,睡得昏天暗地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儿子喊他:“爸,快7点了。你给我5块钱,我和妹妹去食堂吃饭。早自习要迟到了。”
  王大夫赶紧掏钱打发儿子,又叮嘱儿子今天中午带珍珠在学校吃饭,都收拾妥当了,到食堂买了早餐,匆匆赶去儿科病房。
  7:4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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