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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纽世界·死灵前记(2)

  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世间,如同在拉莱耶。
  雕像无处不在,透过它们的眼睛,他注视着这个世界。
  他注意到那个面容清秀,举止得体的少女,怀里所捧的书。
  ——一本可以让他重新现世,打破封印的希望之书,他可以闻到上面令他心动的力量之息。
  他看着她走进一家咖啡店,出来时与一位中年妇人礼貌地打了招呼。
  她心中的急迫与好奇是如此强烈,他舔了舔千万年来不曾觉得干涸的嘴唇,终于看到她压抑不住好奇,在伫立的红灯之前翻开了第一页。
  他,闻到了猎物的香味。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怀着愉悦的心情把他的猎物带到了他的国度。
  一个被封印于时间缝隙中,永生永世,不灭不死的,神祗之国。
  智者裹足不前,愚者铤而走险。
  他注视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女,失望于她的泰然自若。
  他喜欢恐慌,喜欢每一张惊恐无措的脸,这是多么无上的乐趣啊!
  一想到他会打破这张脸如今的平静,并为此得到更大的乐趣,他不禁愉悦地笑出了声。
  嘘,少女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看着她靠得近了些,脸上带着些他难以读懂的情绪——不像是害怕,也不像是疑惑,倒像她体内住着另一个并不安分的灵魂,正慢慢褪去着伪装。
  因为她凝望着他的眼,露出了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笑容,如同他回馈给她的一样。
  他改变了原先的主意。
  他要解剖她,咀嚼她,品尝她的每一寸思想,他会比她自己,更了解她。
  这一切,离他脱离这囚禁他千万年的封印之后,都将会一一实现。
  这样的想法让他兴奋,于是他癫狂地吹着他的长笛,愉悦地听见他的子民痛苦的尖叫声。
  他,要把这个少女指引到他的信使之地。
  然后,吃了她。
  恩盖伊的人们满怀惊恐而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通过雕像的眼,他给予的是这个世界的铁律,没有人能躲过的铁律。
  他们满脸惶恐,终日生活在不安与害怕之中,唯恐自己不经意的举措会万劫不复。
  少女的茫然无知取悦了他。
  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然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他为她编织的陷阱之中。
  他听少女问起了千万年前的那一个阴谋,思之念之,他的怒火每时每刻燃烧着,久久无法平息。
  拉莱耶失落,众神被封印,皆因他的一念之仁。
  千万年于他不过是弹指一挥,封印却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的神力。
  虚弱,囚禁,背叛。
  他的怨念早已扭曲,人类却依然永不知足地向他索取贪婪和欲望。
  快些吧,少女。
  他阴郁地注视着她每一个细微表情,一遍一遍地呼喊。
  再快些,来找到我。
  我会达成你心中所想,只要你能,找到我。
  凡人靠脸识人,但皮囊对他而言,就像乌姆尔欺骗世人时披着的那面面纱,遮掩却只是徒劳。
  但这个少女,这张陌生的脸,分明与那个欺诈邪恶的女巫不同,她却免疫了化神水。
  ——只有最纯净的心灵,才可以在化神水下得以存活。
  然而一开始,女巫以此获取至高无上的神力,到最后,她以此背叛他。
  想到那张脸,他无尽的嚎叫响彻虚空的深渊,报复与愤怒来得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她若与她有任何关联,他都会以最残忍的方式回馈她。
  永生永世,无法平息。
  这是少女第一次见到卡恩。
  这张脸并非多么出尘绝美,绝世无双,却独独有这样一种气质,安静祥和,圣洁无比,让人无法生出丝毫的恶感。
  此时的她丝毫未知,光明有多极致,黑暗就有多浓郁。
  她所在的光明有多深厚,包围着的黑暗就有多疯狂。
  而它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撕裂口,一个潜伏的机会。
  恩盖伊,就像他肩膀上一粒毫不起眼的灰尘,它的覆灭,只是千千万万娱乐当中的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乐趣。
  但他改变了主意,又一次,因为这个少女。
  这是她第一次直视他的双眼,眼眸清澈,却含着与他人不同的抗拒。
  他甚至怀疑少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此时流露出了什么。
  是愤慨,也是恼意。
  为什么?
  他觉得有趣极了。
  为了这份有趣,他愿意多给恩盖伊一点时间,只为探索出更大的乐趣来。
  *
  华盛顿·美国国会图书馆
  楚溪已经在“n”这个编号区走了四五个来回了。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低头看向手中的小纸条,和这上面列着的,早已让她背得滚瓜烂熟的五本书的名字。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揉了揉自己微酸的颈脖,目光始终凝聚在其中唯一一个没有划掉名字的书名上——这是一本让她几乎跑遍了华盛顿各大图书馆,却始终没有找到的书。
  楚溪是一名留学生,家境还算富裕,初中刚毕业就被父母送到了美国。别人都说年纪小出国有个好处,就是能很快融入环境,但她在空暇之余却常常觉得孤单。
  她不喜欢泡吧,也不喜欢凑在小团体里聊八卦,就算遇到假期也只喜欢死宅在寝室里看书上网。而在无课空闲的时候,她做的最多的就是拿着不懂的课题跑去询问老师。长此以往,楚溪在别的学生,特别同是留学生的眼里,就成了不合群又卖乖的人。
  所幸这是个看脸的社会,她虽算不上明艳动人,却也是称得上清秀可人,一双颇为灵动的明亮黑眸更使得她整个人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因此,她周围虽没什么固定来往的朋友,却也相安无事,没受到什么特别的排挤。
  楚溪在“n”编号区的末排站定,再次看了眼纸上那个早就牢牢记在心上的书名,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甘心。
  今天已经是春假的最后一天,她只有把导师交给她的纸上的五本书全部找到,才能获取这次全部额外的学分——所谓额外的学分,通俗来讲就是课余时间完成导师给的任务后,学业成绩上得到的加分。一般来说,额外学分的任务不难,而且有一定的娱乐性,像周末洗个车、做个海报之类的都在此列,所以也有不少学生愿意花点时间做这些。
  作为一个平日里大多无事可做的人,楚溪自然是其中之一。
  necronomicon——死灵之书。
  她低头看着纸上的书名,想起了这几天因为自己始终找寻不得,昨晚上网查找后,意料之外发现的,关于这本书的传说。
  传说,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一位阿拉伯疯狂诗人所著的一本古老的,真实存在的巫书,由于书中所记所写太过超凡诡秘,对阅读的人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后果,因此于一千年前被勒令焚毁。然而,就在焚毁的前一夜,这本巫书被某些古老存在的信徒们偷走了,转而誊抄成了上千份,以供后人传阅。
  她并不好奇导师为什么想找那本书,她只知道美国国会图书馆被誉为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如果连这里都找不到死灵之书,那就真的找不到了。
  楚溪想着心事,没注意到拐角处匆匆走过来一个人,她一下子被撞倒在了地上,而对方怀里的几本书也散落一地。
  “啊!对不起!”歉意的女声响起,楚溪揉了揉膝盖,抬头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生,翠绿色的发夹别在长长的金色卷发上,此时她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上充满了歉意。
  “没事。”楚溪摇了摇头,搭上女生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突然瞥见了摔落在脚跟旁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看上去有着贵重质感的书。羊皮质地的封皮厚重光洁,封皮上缠着一条扣带,扣带上刻画着一颗颗造型各异的六芒星,六芒星之上,封皮最下端,一行黑色的字母吸引了她的注意。
  necronomicon。
  楚溪眼睛一亮,赶忙捡起那本书前后查看,却对上了女生疑惑的眼神。
  “这本书是你借的吗?”
  “这是我几天前偶然看到的一本书,觉得名字十分有趣就借回去看了,但这本书里的内容太过深奥,我看不懂,就只好拿回来还了。”楚溪脸上的急切之色让女生不解地愣了好一会,才回答道。
  对方脸上的怪异让楚溪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找这本书找了好几天,都快要放弃了,现在突然看见了有点激动。”
  闻言,女生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一个酒窝随之若隐若现:“原来是这样,我很替你高兴。”然后,她把另两本书抱到了怀里,友善地向楚溪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还有,祝你好运。”女生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又补充了一句,淡淡的笑容里似乎还隐藏着些别的意味。
  楚溪并未深想,以为对方只是出于礼貌,于是也回以一笑。
  目送着女生走远,她摸着怀里略显厚重的书,心下喜悦之余,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次额外的学分,算是到手了。
  走出图书馆,已是正午时分。
  楚溪在一旁的星巴克买了杯咖啡,一手捧着书,一手拿着咖啡,朝百米开外的地铁站走去。
  恰碰红灯,她把咖啡随意地放在街道一旁的石桩上,摸着极有质感的封皮,忍不住翻开了死灵之书的扉页。
  【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世间,如同在拉莱耶】
  这不是圣经的主祷文吗?
  楚溪瞄了眼红灯上九十多秒的倒数,翻到了下一页。
  【雕像无处不在,透过它们的眼睛,他注视着这个世界。
  他注意到那个面容清秀,举止得体的少女,怀里所捧的书。
  ——一本可以让他重新现世,打破封印的希望之书,他可以闻到上面令他心动的力量之息。
  他看着她走进一家咖啡店,出来时与一位中年妇人礼貌地打了招呼。
  她心中的急迫与好奇是如此强烈,他舔了舔千万年来不曾觉得干涸的嘴唇,终于看到她压抑不住好奇,在伫立的红灯之前翻开了第一页。
  他,闻到了猎物的香味】
  楚溪眼皮莫名一跳。
  她抬头想看一眼红绿灯,就在此时,一阵强劲的风吹过,她的眼睛像进了风沙一般不适。
  她凭着感觉把书放到了石桩之上,用手揉了揉眼睛,待她觉得好了一些才抬起头。
  然后,她呆住了。
  她孤然一身,站立在一片雾气缭绕的墓葬之地之中,昏暗的天上挂着的,是一轮鲜红得似乎能滴下血的月亮。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又张开。
  四周的场景并未改变。
  华盛顿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楚溪方才站立的地方稀稀落落站着几个等着绿灯的行人。不知为何,他们似乎并未发现刚才这里站着的女孩凭空消失了,也并未察觉到一旁的石桩上放着的一杯咖啡和一本刚刚翻了页的书。
  鲜红的月亮下,乌黑的夜空笼罩着这片幽冷偌大的墓地。楚溪视线所及之处,到处缭绕着灰蒙蒙的雾气,还隐约可见其中堆积着的砌石的树木。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让她不由回过头,一时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凉意自脚下传递到四肢。
  那是一座跪坐着的,青铜色的墓葬天使。
  不知是不是无人打理的缘故,雕像周身的许多地方都脱落,露出了青铜下被腐蚀的浓稠黝黑,让它硬生生多了几分狰狞与阴森。
  楚溪面无表情地摸了摸额头上溢出的一层薄汗,实在不想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座墓葬天使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
  而她,差点因此被吓死了。
  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前一秒还在艳阳高照的国会大厦对面准备过马路,下一秒竟然站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墓地里。而很明显的,此时已是深夜。
  这算什么?穿越吗?从西半球直接穿到东半球了?
  楚溪静静地沉思着,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半晌,她思索无果,索性作罢了。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先走出墓地找找回去的路,等到回去了,或许就能找出原因了。
  这么想着,她下定了决心。
  然而,就在她准备踏出一步的时候,身后的墓葬天使像似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虽然那声笑叹轻微得几近让楚溪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但在如此死寂的气氛下,她的身体却是下意识地一顿。
  她蓦地回头望去。
  青铜色的墓葬天使依然安静跪坐——但它看上去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她慢慢走近了些,突然注意到了墓葬天使头上戴的三重冠冕。
  她记得第一眼看到这座天使像的时候,它头上的冠冕由于和像身一般无二的腐朽而毫不起眼。可当下仔细一看,这顶三重冠冕竟如同崭新的一般,隐隐还有青铜色的光华流转,与经历过长时间洗礼后的像身分外格格不入。
  究竟是自己记岔了,还是它原本就是如此?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头上的冠冕。
  接触到冠冕,她的指尖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凉入骨的寒意,这样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放开手,却忽然瞥见了天使脸上的笑容——它被腐蚀得残破不堪的脸上满是黝黑浓稠的斑痕,嘴角却是裂开了一道诡异的弧度。
  楚溪还未来得及回想它之前的模样,地面却在此时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她低头俯瞰脚下,只见墓葬天使像周围的土地突然裂开了深深的几道裂缝。随着震动的愈来愈强烈,裂缝越来越大,一瞬间地面陷了进去,在楚溪瞪大的目光中,失重的她一下子天旋地转,掉了下去。
  果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啊!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楚溪欲哭无泪地想到。
  “来……”
  “来我这里……”
  “快来啊……”
  楚溪的耳边似乎拂过无数的低喃声,她动了动手指,悠悠地醒了过来,首先望到的,是双眼正对着的,一片朦朦胧胧的波纹。
  就好像,她的上方,是一片……海?!
  她倏的坐起身来,紧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浑身都像被车轮碾过一样酸痛。
  不过很快,她便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酸痛了。
  她被自己眼前所见的惊呆了。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座一望无际的,美轮美奂的宫殿。它们有大有小,富有规律地排列着,其中还耸立着极有现代化气息的高楼大厦。
  但当她极目仰望,看到的不是蔚蓝的天空,也不是太阳或是月亮,只是无数遥不可及的波纹涌动。
  她在海底,并且是很深很深的海底。
  而在很深很深的海底,竟然有着一座庞大无比的城市。
  海底世界难道是真的存在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楚溪先是不敢置信,随后想到了什么,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站在原地跳了跳——她并未感受到在这里做这些事与在陆地上有什么不同。
  她想起自己是从一片墓地上掉下去的,难道这座海底世界,竟然存在于墓地之下吗?
  可是,这一切都说不通啊。
  还有光……光是从哪来的?
  “找到我……”
  “来我这里……”
  一声虚无缥缈的呼唤打断了她接踵而来的疑惑。
  楚溪依稀记得在昏迷的时候,似乎也听到过这个非男非女、朦朦胧胧,就像从混沌中传出的声音。
  思及至此,她四下张望,却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平原之上,四周空无一人。
  “哈利城……去拉莱耶的哈利城……我在那里等你……”这一句终于不再是模模糊糊的低喃,而是清楚地传入了楚溪的耳中。
  “你是谁?”她朝静静的四周问道,可是等了许久,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等等……拉莱耶?
  ——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世间,如同在拉莱耶。
  这不是死灵之书扉页记着的名字吗?
  一个荒谬无比的念头闪现在她的脑海,她的身子像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她该不会是……穿越到一本书里了吧?
  楚溪慢慢地朝城市的方向走去。
  她虽不愿相信自己穿到了一本书里,但拉莱耶这个名字不得不让她开始回想着自己在网上查找过的,关于死灵之书的只字片语。
  或许是因为它的来源与经历太过久远神秘,并没有太多人阅读过这本书,而真正追随死灵之书的信徒也不会轻易将它的内容公诸于世,因此关于这本书的内容,大多是推断与揣测。不过公认的是,这是一本几经波折却依然流传于世,古老且诡秘的巫书,其中记载着混沌之初,旧日支配者的故事。
  她记得一个受大多数人追捧的帖子上记录说,作为宇宙中强大而古老存在的一类神祗,旧日支配者在古时代受到文明和宗教的盲目崇拜和信仰,它们把一部分力量赠予了人类作为回报。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人类想做这个世界的主宰,他们联合了外来神祗,对抗以阿撒托斯为首的旧日支配者,结果在最终决战日,阿撒托斯以自身为封印,把整片大陆封印于海洋之中,连同自己,一同锁入了海洋最深处。深觉受到背叛的旧日支配者怒火包裹着整片大陆,任何神祗,人,甚至一粒灰尘都无法逃离,连时间本身,也是一样。
  也是自此以后,这世上少了百分之五十的陆地,又多了百分之五十的海洋。
  除了阿撒托斯这个名字实在提及太多次而被记住之外,其余的楚溪实在记不住。她当时只是因为跑遍各大图书馆都找不到这本书,所以才好奇地上网搜索了一下,哪知关于这本书的流言和说法也是众说纷纭,她怎么可能记得住。
  更何况,她哪知道有一天穿越这种超现实的事情会真的发生,还发生在她头上。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一条平坦的大街上。
  街上没有几个人,却是到处可见一些或大或小,或可爱或凶猛的石砌雕像,就连宫殿的屋檐上都雕着几座飞檐走壁的鸟兽雕像。
  楚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一身休闲衫和牛仔裤,外加一双马丁靴。她再环顾了眼街上来往的人穿的衣服,皆是长袍长衫一类,衣料却很是华美,颇有古罗马人的服饰感。
  她内心纠结了一番,快步上前朝一个向她方向走来的女子开口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是哈利城吗?”
  女子的神情却有些惊慌,她瞄了楚溪一眼,却并未理睬,只是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在发现没有受人注意后才略松了口,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难道是她说话的声音太响吓到了人家?
  楚溪扯了扯嘴角,心里着实有些尴尬,她酝酿了一下语气,朝一个揣着菜篮,蹒跚走来的老人走了过去,尽量放缓声音问道:“不好意思老人家,请问这里是哈利城吗?”
  然而,老人的神情与女子的如出一辙。她像惊弓之鸟般四下张望,而后迈着颤巍巍的步伐毫不停留地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搭理她。
  楚溪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心头已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不对,这里是拉莱耶,她却习惯性地讲了英文,会不会是人家听不懂她说话?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哎……哎!这里!”
  一个刻意压低,但确实是发着纯正英文的声音让她闻声看去,离她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正躲在阴暗里向她招手,一双机灵的蓝眸警戒地到处张望。
  她怔愣了一下,没有过多犹豫就走了过去,小男孩伸出手一把把她拽到了对面,伸出头向外张望了好一会,才像放下心般地拍了拍胸脯。
  这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男孩,穿的破破烂烂,身上也脏兮兮的。
  此时,楚溪被男孩抓过的手背上清晰地出现了四个黑黑的指印,她对此倒没在意,只是默不作声地望着小男孩,不明白他喊自己的原因。
  “我叫塔维尔,这里是亚斯拉得的第二大城市恩盖伊,你叫什么?从哪里来?”男孩压低着嗓音问道。
  亚斯拉得是什么鬼?敢情这里竟然还不是拉莱耶?
  “我叫……楚溪。”楚溪原本想编个名字,但她一时也不知道叫什么好,又见对方只是个孩子,觉得没必要骗他,接着说道,“来自一个叫中国的地方。”
  男孩似乎愣了下,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中国是哪里?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难道和克提恩一样?”
  楚溪不知道他说的克提恩是什么,却在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后眼前一亮,“塔维尔,你对这里很熟吗?”
  男孩一挺胸,自豪地说道:“那当然。”
  “那……你知道拉莱耶的哈利城吗?”
  他谨慎地点了点头:“这个,每个人都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楚溪一怔,赶忙问,“那为什么我问他们,他们却不告诉我呢?”
  “你想去哈利城?”男孩压低了嗓音,不答反问。
  “对。”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哈利城?”听见了肯定的答案,男孩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
  因为有个声音让我去那里,或许到了那里,找到那个声音的主人……她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啊!
  楚溪这么想着,沉默了一会,说道:“因为我想去那里旅游。”
  “哈利城可不是旅游的地方啊。”男孩惊异地打量着她,“要不是外来人到不了这里,我都怀疑你是从另一个宇宙来的哩!”
  哟,古时候的小孩竟然还知道宇宙。
  许是楚溪的诧异太过明显,男孩鼓起了腮帮子,学着大人似的摇头晃脑地说道:“凡是进了哈利城的人都有去无回,我劝你还是换个地方旅游吧。”
  楚溪心下一紧,赶忙问道:“怎么说?”
  男孩得意地干笑了一声,“这件事原本只有身份高的人才知道,我却是有次听城主大人和他手下谈话才意外知晓的。”
  他突然又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听说,哈利城就像一座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人一旦进了城,城门自动消失,除非在每日的零点之前找到出口。但哈利城的每日零点整,城里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换位置,就算离出口再近,下一秒也不知会变换到哪里去。”
  “难道没有运气好的,直接传送到出口附近吗?”楚溪不由也随着他压低了嗓音,不解地问道。
  男孩摇了摇头,:“城主的手下当时也这样问了,城主是这么回答的:只有进城的第一天才有出城的希望,日复一日只会离出口越来越远。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进了哈利城又出来,想来,都是迷失在城里了。”
  楚溪一惊,心里打了退堂鼓。
  先前,她只是隐隐有预感找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或许可以让她找到回家的路,但也只是预感而已。
  万一她想错了呢?万一……
  她想到了那些进了城却没有再出来的人。
  万一,这只是那个声音骗人入城的伎俩呢?
  她的脑海里瞬间想了那个声音让她去哈利城的几百个可能,默默佩服了下自己丰富想象力,楚溪开口问道:“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你说的离开……是指去别的城市吗?”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楚溪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表达‘离开’的意思,只好想了想说道:“我的意思是,离开拉斯……”
  拉斯什么来着?
  “你想离开亚斯拉得,去拉莱耶的其他国家吗?”男孩惊呼了一声,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机敏地朝街道外扫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才放下了手,眼神中却满是诧异地望着她。
  楚溪没有回答,大脑却飞速地转了起来。
  男孩的这句惊呼给了她一个清晰的概念。
  她一直以为拉莱耶是一个地方,但原来这个世界就叫做拉莱耶,她现在只是在这个世界其中一个国家的某一座城市里。
  “去不了吗?”楚溪试探地问。
  这个问题却让男孩怀疑地上下考量了她许久,然后肯定地说:“你不是这里的人。”
  “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
  “我是说,你是外来人,是从宇宙外来的,不是拉莱耶人。”
  男孩笃定的话让楚溪诧异地愣了愣,反问道:“你不是刚刚才说外人来是来不了你们这里的吗?”
  “外来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男孩加重了语气:“但你如果不是从外宇宙来的,你怎么会问拉莱耶人人都知的规则。”
  楚溪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规则?”
  “这么说你承认了?!”男孩惊讶地就差跳了起来。
  楚溪不觉得对一个孩子有什么可隐瞒的,坦然地点了点头,又凑到男孩跟前哄孩子似得说:“要不,你和我讲讲拉莱耶和这里的规则?”
  男孩的脸似乎变红了,只是脸上的污秽让人瞧得不真切。
  “好吧,那你听好了。”他故意清了清喉咙,才缓缓说道:“拉莱耶面积辽阔,如今只有四个国家和一个处在中间的中央教会。亚斯拉得是位于南边的国家,还有处于北边的希尔乌斯,西边的菲力塔斯,以及东边的奥法弗雷,他们都受到来自中央教会的完全统治。”
  “教会的权利那么大?”
  “当然了,违反教会就相当于反抗神祗,后果不堪设想呢。”男孩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忽然抬头望了眼天空,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失落:“你不知道,两千万年前的天空,和现在的不同。那时候的天空蔚蓝得可以看到太阳和月亮,现在却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片混沌。”
  “说的好像你当时见过一样。”楚溪不在意地顺口接了一句。
  “我当然见过啦。”男孩却是转了转眼珠,笑嘻嘻地说:“要不是时间在这里并不重要,算起来我可有两千多万岁啦。”
  楚溪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小孩子说谎不是好习惯。”
  “我可没说谎。”男孩撇了撇嘴,忽然叹了一口气,“二千多万年前的那天,我记的特别清楚。那原本是平常的一天,突然,天际出现了很多长相怪异,法力通天的生物,它们互相打斗,激烈地把天空都撕裂了。战斗日复一日却始终没有结束,而从天空的缝隙里,越来越多长相怪异的生物降临。就在这世界不堪重负的时候,转机来了。”
  “拉莱耶世代信奉古神,一个法力很高的女巫以自己的血为引,把古神阿撒托斯从海底唤醒,他见自己的世界被入侵自然怒不可遏,于是他把沉睡的远古神祗一一唤醒,想与其对抗。众神齐聚,就在战斗开始之时,一本巨大无比的书从天而降。我当时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天空就变成了这样。”
  楚溪听得入神,赶忙问道:“然后呢?”
  “再后来的很多事不说也罢。只是很多年过后,人们突然发现,他们无法变老也无法死去。就好像,时间和死亡在这里并不存在。”男孩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不过楚溪并未发觉,她的注意被最后半句话所吸引。
  “人不都希望自己不老不死,这对你们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吧?”
  男孩却苦笑:“有的人老得浑身是病,受尽折磨却死不掉,有的孩子刚刚满月,连走路都不会。你觉得对他们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楚溪却怪异地盯着他:“这么说你现在的样子还真是两千万年前的样子?”
  得到对方的肯定,她望着男孩的目光越发怪异起来。
  这要放现代,她眼前看见的就是一尊活化石啊。
  男孩没有注意到她的走神,只是继续说道:“生老病死原本是自然规则,既然这里没有,神力尚存的神祗便创造了新的规则,并向教会传播铁律。”
  他示意楚溪朝不远处的高楼大厦看去:“看到那些高高的房子了吗?”
  楚溪莫名地点了点头,男孩的目光中却流露了一丝恐惧,“那些叫通天楼。神祗把拉莱耶合并又四分,建造了不计其数的通天楼。他们说,不老不死、永逸安详是神的权利,凡人若想如此只能去中央教会设立在每个城市的分部进行某些考验,考验的结果越好,住的通天楼越高,权利也越高。权利高了,才得富贵。一个人一旦连续几个月表现优秀,就会受到中央教会的邀请,还能应许一个承诺,而像我这样没接受过考验的人,是分不到住处的,所以只能睡在大街上。除此之外,四国毗邻却被神力相隔,凡人是没有办法去另一个国家的。”
  楚溪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不容易才理清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离开这里,只能去这里的中央教会分部进行考验?”
  “只有这一个办法。”男孩郑重地点点头,却又犹豫了下说道:“但是一旦接受了第一次的考验,以后每隔一个月就必须要去接受考验。不然……”
  “不然什么?”
  “很久以前我有个朋友,有天心血来潮说想住大房子,就去教会分部进行了考验。一个月以后,他把这事忘记了,教会就把他抓走了,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男孩话语里的失落让楚溪沉默了半晌,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开了话题,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接受考验呢?”
  闻言,男孩用力抹了把脏兮兮的脸,头高高地扬起,“一个真正的大男人是不会为了过上富足的生活而仰他人鼻息的,我这叫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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