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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下晌时, 罗棠笙过来和王氏汇报军医的事, 说事情已经办妥, 军医如今已经请到谢家来了。
  王氏见罗棠笙走路长裙遮脚, 头上戴着的珠钗虽摇晃, 却动的恰到好处, 听不到半点声响, 一身水绿服饰穿的周正有品位,再看妆容,淡薄雅致, 不俗气也不艳丽,刚刚好。
  回想彭太太形容的王妇人儿媳,再细看罗棠笙, 王氏心里顿时有了底。
  到了京城, 有钱人家也是会分等级的,经商的大户是有钱, 可教养出来的孩子远没有深门高府教出来的好, 京城和雁平可不同, 京城娶妻嫁女首要看的是女方家里的读书背景, 可不像在林水村那样, 逮着媒婆问女方家里田地多不多, 嫁妆多不多。
  “还是读书好哇,”王氏听完罗棠笙的汇报后,突然感慨:“经商虽挣银子快, 却远没有读书人风光。”
  罗棠笙不假思索的点头, 莞尔追问:“娘说这些做什么?可是刚才跟彭太太他们吃茶聊到经商了?”
  王氏便将王妇人的家事说给罗棠笙听,叹道:“你还没嫁过来时,我跟她玩的最好,那时候还羡慕她来京城没几年就站稳了脚跟,谁知道她那儿子竟然如此不争气。”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罗棠笙点到为止,笑着与王氏扯起罗家的家常:“夫君不是说京城要涝吗?我便打发人去娘家,想着让爹爹也防备起来,娘,您猜结果怎么着?”
  王氏对罗家还是比较看重,对老侯爷的印象也颇好,听罗棠笙笑着说,当即愈发和气的接话:“亲家公最近可好?我这几天被团宝缠着没功夫,不然就多做几罐爽口的吃食送过去。”
  近几年朝廷安稳,也就不需要罗家将领兵打仗,加之敬元帝暗中有意将罗家将收归朝廷,老侯爷和一帮老将交心商讨后,觉得敬元帝能容忍他们这些老人安稳度日就已经很不错了,虽说帝王无情,但敬元帝没对他们做出兔死狗烹的事,算有良心的了。
  所以,老侯爷将敬元帝对罗家露出来的忌惮表现的无所畏惧,心道想收兵权就收去算了,只要朝廷能善待罗家将就行。
  就目前看来,敬元帝对罗家将的态度挺好,敬元帝将哥哥礼亲王的长女霞珠郡主下嫁给罗郁卓,从这一点来看,敬元帝有跟罗家结好的念头。
  当然了,敬元帝的态度很明显,兵权是不能再交给罗家,但荣华富贵和尊崇的地位都可以给。
  老侯爷想通过,也就不再过问朝中事,每日拎着鸟笼背着手四处看戏喝茶,前两天罗郁卓寄来信,说已经安顿好了,问老侯爷可有闲心出来散散心。
  京城的戏老侯爷早就看腻歪了,一接到大孙子的信,当即笑的合不拢嘴,拿着信一个劲的跟戏友显摆,说他要出京逍遥自在去了。
  老侯爷性子火爆洒脱,才收到信立马就让人打包行李出京,因走的匆忙,都没来得及去谢家说一声,只交代一个小厮回头递个信给罗棠笙,谁知小厮正准备去谢家时,罗棠笙派的居三和汀红上门来了。
  王氏一听亲家公昨儿跑外边游山玩水去了,既羡慕又担心:“小宝说京城会发大水不安全嘞,那外边呢?亲家公一个人,又上了年纪,这……”
  罗棠笙忙笑说无碍:“我爹身边有不离身的家奴,各个武功了得,娘无须担心。”
  王氏想起小宝婚桌上那几个虎背熊腰的罗家壮汉,当即嗐了一声,扬眉大笑:“我倒忘了这茬,亲家公可不是普通人,去哪都会有人跟着。”
  “娘也不是普通人。”罗棠笙别有深意的看着王氏。
  王氏唔错了意,以为罗棠笙说的是家里现在的富贵生活,低头瞥了一眼身上穿着的苏绣衣裳,忍不住感慨道:“我一个农家婆子,几年前可从来没奢想过能过如今这样的好日子。”
  “娘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罗棠笙嘴角梨窝漾起,“昨儿夜里,夫君说他瞧见翰林院的诰命文书了,朝廷似乎是准备在太上皇诞辰宴上,一并发放出来,好庆贺太上皇高寿,也让大伙一道乐呵乐呵。”
  “真的?”王氏赫然抬头去看罗棠笙,目中隐隐闪着欣悦和激动。
  罗棠笙重重点头。
  这事确实是真的,这几□□廷都在敲锣打鼓的准备太上皇的诞辰,吏部尚书于大人便请奏朝廷有关诰命的事,敬元帝准了于大人的奏请,诰命文书的书写需要翰林院盖章,谢行俭刚当上侍读学士,接到的第一个活竟然就是这个,好巧不巧他在命妇名单中看到了他娘和罗棠笙的名字。
  给自己娘和媳妇书写诰命文书,简直比买彩票中奖还要刺激,因而当天晚上他就将这件事兴奋的和罗棠笙说了。
  至于为何不跟他娘透漏,谢行俭摸摸下巴耐人寻味的笑笑,这样喜庆的事,交给罗棠笙这个媳妇去做不更好吗?
  ……
  这头,王妇人回家后,气的一拍案几,破口大骂王氏仗着儿子得势不待见她,骂着骂着又开始指桑骂槐的说儿子不争气,没娶一个高门贵女回来,倘若外家有权,她儿子也不至于被罚俸在家。
  王妇人的媳妇邹氏可不比罗棠笙好说话,这几年邹氏厌烦了丈夫的贪婪和无用,听到婆母这番酸溜溜的辱骂后,当即卷起衣袖和王妇人动起手对干起来。
  朱雀街住的都是一些做小官的人家,从来不缺看热闹的老头子老太太,这不,才一天的功夫,王家婆媳二人雨中打斗的消息就在朱雀街传开了。
  彭太太命人将采买来的粮食学着王氏的样子高高挂起,听到下人嚼王妇人家的舌根,忍不住摇头:“都是姓王的女人,又都有个当官的儿子,可你们瞧瞧,一个活的自在家宅安宁,一个连媳妇都管不住,真真是同姓不同命呐……”
  ……
  入了夜,京城的雨越发的大,工部擅长水利的官员意识到不对劲,连夜上书敬元帝说明京城洪涝的可能性。
  敬元帝惊的差点摔倒,江南那边的瘟疫才结束,怎么京城又要遭殃。
  果真流年不利么?
  这时,刑部接到报案,说京城西面的山垮了。
  敬元帝听完,差点心肌梗塞直接去了。
  西面的山是什么山?是银矿啊!
  朝廷常年派人在那挖矿,这一下垮了,可不得压死好多人。
  当晚,谢行俭和五位先生静静的呆在小院里奋笔疾书时,外边早已闹得不可开交。
  西面矿山常年被开采,山上早就千疮百孔,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洞穴,里面灌满了雨水,雨水漫出来后不停的洗刷四周空荡裸.露的地表,带起一堆泥土将摇摇欲坠的山体掀垮,排山倒海般的泥石流瞬间将躲避不及的开采工们压的严严实实。
  开采工的家人得知消息后,哭的昏天黑地,一窝蜂的往京兆府和刑部跑,哀声恳求朝廷出兵救人。
  敬元帝不想救人吗?他当然想!
  可外头大雨不断,怎么救?
  西面山上洪水滚滚,救兵根本进不去。
  听闻救兵进不去,那些家人顿时心拔凉拔凉,有胆大的抄起家伙就往西面山上跑,希冀能挖出家人,谁知才进了山,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原来西北角的山洞塌了,进去的那人一去不复返。
  雨中众人俱静,之前吵着喊着要进山救家人的几个妇人直接吓晕过去。
  ……
  这声巨响震的京城地面都连带的抖动,执笔行书的谢行俭惊的忙放下笔,和五位先生一道往外走。
  看守院子的官兵神色慌张,谢行俭拉住人,问外头出了什么事?
  官兵不敢撒谎,便将西面银矿山崩塌压死人的事说了出来,边说边哭,一问才知道这位官差的哥哥就在银矿做工。
  “皇上发话说山上危险,闲杂人等不可靠近,”官差号啕大哭,“大人,这不就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挖矿的人被泥水埋了么?”
  镇馆先生见官差一副伤心露骨的样子,急忙劝慰:“皇上不是见死不救,是救不了哇!西面山上全是坑洞,此时雨水猛涨,山上一片泥泞,人上去了只会踩空被埋,自身都难保,还谈救什么人?”
  谢行俭一阵语噎。
  这话还不如不说,一说直接将官差仅有的希望之火都给浇灭了。
  果然,官差面露死灰,哇的一声哭喊后直直晕了过去。
  这时身后一阵盔甲响动,来人是御林军曹长史,曹长史还带了一小队禁卫,上前就亮出圣旨点明来由。
  敬元帝的旨意很简单:撤!
  禁卫军等会要冒死进去挖山放水救人,吏部离西面山距离太近了,等会水渠一打开,水势猛不可挡,可能会将吏部给淹大半。
  谢行俭抹了把冷汗,感谢敬元帝百忙之中还记得被锁在小黑屋里的他。
  开渠放水刻不容缓,他们立马进屋将有用的书稿用防水的油纸包裹起来,也顾不上撑一把秀气的雨伞,披上斗笠就往雨幕里冲。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他们这些出题人上了车后就不能擅自出来,以防才出的题目被泄露。
  马车将谢行俭一行人往南面赶,走的正好是朱雀街这条路,谢行俭见此不由的舒了一口气,朝廷将他们往这边带,说明朱雀街这边地势高,等会开闸放水应该淹不掉。
  入了后半夜,素来安静的朱雀街此刻人声鼎沸,各家各户灯火通明,手持红缨枪的官差站在街头街尾严防死守,唯恐这些惊慌失措的老百姓四处乱跑。
  马车急急踏入朱雀街,在雨水急淌的街面上溅起一地的水花,沿街上挂满了灯笼,灯笼下立着的人脸上,皆爬满担忧和恐惧。
  谢行俭探头看向马车旁的曹长史,说西面矿山开水渠又不会危及朱雀街,这些人不在家好好呆着,为什么要迎着暴雨站在门口。
  天空的雨水似乎流不断,一滴一滴砸落在马车棚顶,发生咚咚如鼓的声音,听得人心惶惶。
  曹长史提高声音,利落道:“西面山开渠需要人手,里头被压的人等着被救,此事迫在眉睫,皇上下令让所以官员都出动前往西面山,文官负责安抚受害家人情绪,武官则抄家伙进山捞人。”
  “人多力量大,”谢行俭远远眺望一眼布满火把的西面,惋惜道:“只恨我身上有朝考任务不能擅自离开,不然我也想进去帮衬一二。”
  “谢大人有这份心已然够了。”曹长史步履沉重的将车停靠在朱雀街驿站处,强撑着笑容:“今夜怕是睡不得安稳觉了,还望几位大人忍耐忍耐,将就的在车上睡一宿。”
  “都来驿站了,怎么不进去?”随行的镇馆陈先生不满马车里的逼仄,叫嚣着要进驿站睡觉。
  “这几日雨太大,朱雀街这边驿站经年未修,里头好几处都在漏雨。”曹长史疲倦的拧眉心解释。
  陈先生充耳不闻,怒甩衣袖的跳下车,曹长史拦住人,沉声道:“陈大人这是要去哪?大人身兼朝考题,此时若是出去,皇上准要定大人一个泄题之罪!”
  陈先生拎着湿漉漉的官袍就往外冲,嘴里呼喝道:“身上黏黏的难受,本官要找个地方洗澡睡觉。”
  “不许离开马车半步!”曹长史咆哮道,见陈先生不管不顾的撇开他往外走,曹长史怒而拔剑,剑刃直指陈先生。
  曹长史手中的长剑在大雨中泛着粼粼波光,陈先生被凌厉的剑刃当即吓的惨无人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身隐隐流出一股温热。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谢行俭失声喊住曹长史,让他切勿动怒,有话好好说。
  谁知下一秒,陈先生抖着手,指着曹长史,撕声哭吼:“曹弼!你个小小长史竟敢拿剑指着本大人,本官定要告你一个以下犯上!”
  曹长史拿剑的手一动不动,谢行俭正欲跳下车拉开两人,隔壁一直闭着眼假寐的阮先生忽然拦住谢行俭,谢行俭转头困惑的看向阮先生。
  阮先生跟陈先生平日不是最要好的么,怎么今天不下去劝一劝?
  “随他们吵去吧。”阮先生淡淡道,随即拢拢宽大的衣袖,眯着眼半躺在竹席上,一副不愿掺和的样子。
  剩下的三位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我,打了一阵哑迷后,均掏出随身携带的毛毯,裹好身子倒地就睡。
  徒留一头雾水的谢行俭在那发愣。
  曹长史都拔剑了诶,怎么这些人一点都不担心陈先生会闹出乱子。
  就在谢行俭也犹豫着放任曹长史和陈先生打起时,一道振聋发聩的吼叫声爆响。
  曹长史不愧是练家子出身,吼声非同小可,震得谢行俭耳膜嗡嗡作响。
  他偷偷的撩开车帘往外探,以为会看到陈先生被曹长史制服的画面,谁料真相让他大吃一惊。
  雨瀑下,曹长史撑着长剑单膝点地,陈先生怒点曹长史的头,“你喊舅舅也不管用,今个本官就是要洗漱换衣裳睡床。”
  曹长史丝毫不退让,反复说不能离开马车,想出去?行!
  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陈先生气的原地跳脚:“我是你舅舅!”
  曹长史:“舅舅也不管用。”
  “……”望着车棚里已经开始打呼噜的几位先生,谢行俭僵硬的放下帘子。
  嘁,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多管闲事。
  真是操心命。
  不一会儿,败下阵来的陈先生拖着湿淋淋的衣裳上了马车,找出干净的衣裳后,站在那犹犹豫豫的始终不进行下一步,谢行俭心知肚明的闭上眼睛,裹紧小被子背过身呼呼大睡。
  陈先生见几人都睡了,这才红着脸,别别扭扭的开始换衣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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