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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骨 第729节

  丫头的面颊登时通红,她望向宁奕,有气无力的,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闭合双眼,看似继续去睡,心底其实乐开了花。
  宁奕就跟在这列商队的后面。
  漫漫黄沙。
  一路太平。
  这个叫郭大路的男人,驭马与车厢保持平齐,有一句没一句跟宁奕聊着天,两个人三五句后便渐渐熟络,似乎是多年未见的朋友。
  郭大路惊奇的发现,这位宁先生,虽然看起来是富贵子弟,但举手投足,话语之间,浑无高位的那种自负,狂傲,反倒是谦逊柔和,如一块璞玉……说到东境如今的动荡,沸乱,宁先生言语之间满是感慨。
  是从底层走过来的人。
  郭大路很是好奇……这位宁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很快便到了桃枝城。
  酒逢知己千杯少。
  郭大路目送万福商队,进入桃枝城城门,他坐在马背上,倚靠着宁奕马车的车厢,打趣笑道:“宁先生,您瞧瞧,在下说得没错吧,老郭身上自有福气,无论东境多乱,只要老郭我出手护送啊,一路上便安然无虞,绝不会横生意外。”
  东境如今的确很乱。
  这一路数十里,郭大路护送商队全程恐怕百里。
  路上虽然孤独寂寞,但万分太平。
  说这句话的时候,郭大路一只手拎着酒壶,另外一只手探进衣襟里,揉捏着当初那位叫“宁臣”的书生送给自己的贴身符箓。
  符箓柔弱似水,摸起来如四月清河。
  那枚符箓内,蕴着执剑者的神性,剑气,是最克东境鬼修的东西。
  宁奕坐在车厢内,神念带着生字卷的生机,围绕郭大路转了一圈,为那枚符箓重新输送了更加充沛的神性与剑念。
  他附和着笑道:“老郭,一心向善,自有阳光庇护。”
  宁奕轻声道:“走了啊。”
  “江湖一杯酒。”郭大路笑了笑,把酒壶塞入车帘内。
  宁奕没有拒绝,喝了一口,递换回去,另外一只手,掌背擦拭唇角,爽朗笑道:“山水有相逢。”
  郭大路微微一怔。
  他目送那辆马车离开,心底有个直觉……这位宁先生,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护送。
  郭大路翻身下马,牵着骏马的缰绳,压低帽檐,轻声在心底开口。
  宁先生,祝你一路顺风。
  第697章 望月
  “当时你在闭关……我就一路从蜀山离开。”
  星月皎皎。
  风沙飞旋。
  从桃枝城,与郭大路分别,丫头也迷迷糊糊的睡醒。
  她身体里的寒气,正在逐渐消散,白帝留下来的杀念曾经重创了神海,被“生字卷”和“剑藏”挡住,所以丫头变得“嗜睡”……但现在开始慢慢的好转,刚刚从北境离开的时候,丫头一天甚至能够睡上十个时辰。
  现在越来越清醒……但这其实不是好事。
  因为白帝留下来的,密密麻麻如刀子一般的杀念,没有被刨出来,而是收敛进了骨子里,神魂痊愈,伤势却再难好了。
  裴灵素把下巴搁在宁奕一边肩头,一动不动凝视着宁奕,认真听他说话,像是一只安静的小猫。
  宁奕笑着把当初下蜀山找生字卷的事情说了一遍。
  “郭大路……”裴灵素感叹道:“他是个好人。”
  发自内心的感慨。
  这世道,已经很少有人像郭大路这样了。
  丫头的这句感叹,让宁奕脸皮有些抽搐。
  想了想,三四年过去了,老郭好像还是个单身汉,原因似乎已经水落石出了……郭大路这样的人,无论是谁见到了,都会下意识的给他一句好人,来当做称赞。
  已经步入黄沙大漠。
  宁奕选择了一条最稳妥的路径。
  他的最终目的地是灵山,手里捏着楚绡前辈的那张符箓,从北境离开,也就是为了寻找“虚云”大师,去求得佛门所谓的“长生法”。
  但是……他不希望丫头这一路上过得不开心。
  关于丫头身体里的伤,宁奕和沉渊君,还有知情人,都选择了隐瞒。
  这一路上,无须着急。
  就当是一场围绕大隋的周游历程。
  ……
  ……
  “听说东境境外的大漠,有一口井,名为‘望月’。”
  丫头缓缓掀开车帘。
  她望着头顶的那轮大月,东境的夜晚,大漠黄沙呼啸,总觉得头顶的那轮月亮,明亮的有些不太真实,虽然初春已至,但黄沙仍然有冻寒之意,粗粝而冷糙,刮在脸上如细小连绵的刀锋利片。
  宁奕心神一动,“你怎么知道‘望月’?”
  这个小故事,在东境境内流传的很广,但天都知晓的很少。
  “在剑行侯府的时候,很无聊,读了很多书。”裴灵素微微一顿,笑道:“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宁奕恍然地笑了笑。
  他化名宁臣,在东境找寻“山字卷”的时候,四处打探当地奇闻异事,才知道“望月”的故事,那个时候,李白鲸还在与西境角力,他要向太宗展示自己的治世才能,整个东境被管控的服服帖帖,三圣山也都在东境的拢和之下。
  “望月”曾经是大漠很出名的一个景点……事实上,也没什么特殊的,许多年轻男女会赶赴那口井旁,在月圆之时,去应验世人口中的传说。
  “月圆之时,俯瞰井底,真正心诚相爱的恋人,能够看见自己和心爱之人的未来。”
  宁奕缓缓道:“你相信有这种东西吗?”
  丫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们俩都是超越了十境的大修行者,其实很清楚,在这世上的确有着占卜未来的术法,宝器,但都是逆天挑战规则的存在。
  看见“未来”并不是一件好事,看得越远,看得越多,付出的代价就越多。
  “我只是……好奇。”
  裴灵素轻声呢喃,“我想看看,我们俩的未来。”
  她忽然笑道:“当然,那口井多半只是个噱头,可能什么也看不见。”
  宁奕面色严肃,一只手拍打身旁折叠的木质轮椅扶手,“我们俩的未来,那可是一片光明,就像这辆马车,哐哐向着康庄大道直奔。”
  丫头忍俊不禁的笑了。
  宁奕也笑了:“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就陪你去,想看什么风景,我就陪你看……反正咱现在可有钱了,不行自报家门,谁没听过蜀山宁奕,谁不知道紫山裴灵素?”
  丫头被逗乐了,没好气道:“瞧你贫的,瞎显摆。”
  宁奕乐呵呵道:“若能富贵还乡,谁愿锦衣夜行?”
  他轻轻眯起眼,收敛了笑容,道:“那口‘望月井’,原先名气大,还算热闹,周围开了不少客栈,但现在可不一定了,李白鲸纵容手底鬼修占据琉璃山方圆的山头,逼迫了三圣山领地的缩减,还有百姓们的栖息地,东境境外的流寇也大大滋生。”
  “也挺好。”丫头轻轻道:“没人,清净。”
  宁奕笑眯眯揉着丫头的脑袋,“都依你。”
  ……
  ……
  望月古井的所在地,原先还算富饶,虽是大漠,但一群人群聚,围绕着这口小井开辟了一座小镇,但如今整座小镇都破败风化,屋阁被风沙摧垮的摧垮,掩埋的掩埋,一片死气,毫无生机。
  那口井底也早已没水。
  干涸见底。
  黄沙翻飞,一位披着麻袍的少年,踩着一双破烂布鞋,搂抱着肩膀,艰难踩踏大漠前行,他孤零零一个人在月光下跋涉,面容坚毅。
  麻袍少年的衣袍很破,很旧,破烂的边角在风中飘摇。
  一直来到破败的古镇,风声才渐渐小了起来。
  他松开死死搂抱的臂膀,抬起双手,揉搓着冻得发紫的耳朵,一个人行尸走肉般,漫步在这座“熟悉”的古镇,镇里已经没有人了,当初的一幕幕画面,还都在脑海里萦绕。
  娘亲那时候会抱着自己,坐在屋脊上,背对黄沙,望月轻语。
  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世道很难。
  爹也很难。
  所有人都很难……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生活。
  那个时候小镇很热闹,会有很多人,他还不太能理会到娘口中所说的“世道很难”,是什么意思。
  直到娘走了。
  再也没有人搂着自己,在屋顶絮絮叨叨,念着一句又一句的琐碎故事。
  直到“失去”,他才知道,“拥有”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事情。
  少年郎来到了一件破败的古屋,伸出手来,拉开那件沉重的木门,古屋虽然破败,但灰尘不多,因为经常有人来打扫的缘故……木屋咿呀一声被拉开,少年熟悉地拎起靠在墙角的簸箕,扫帚,默默扫着灰尘,然后拎着一个空桶,推开屋门,才想起来,前不久这座小镇历经一场沙尘暴,“望月井”里,已经没有水了。
  他重新又将空桶放了回去,动作轻柔。
  合上屋门。
  坐在黑暗之中,他的呼吸变得艰难,眼神自始至终没有挪移,一直凝视着屋内的那个小小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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