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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记_分卷阅读_95

  待送走三老太太,谢莫忧才问,“祖母,什么是女户啊?”
  谢太太大致与谢莫忧说了,“倘是一家人无父无兄,家里没了男人,朝廷是允许立女户的。”
  谢莫忧问,“那立了女户,婚嫁如何说呢?”
  “婚嫁么……”谢太太道,“婚嫁其实与寻常人家儿也没什么不同,在家招赘亦可,正常婚配也是一样的,没什么差别。”
  谢莫忧又有些晕,“那江姑娘为什么要立女户啊?”
  谢太太道,“不立女户,宗祠香火如何存续?”
  谢莫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毕竟不算笨,不禁道,“可既是好事,三老太太怎么还唉声叹气的?”
  谢太太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畔不动声色的谢莫如一眼,道,“莫如,跟莫忧说一说。”
  谢莫如说话向来直接,不带半点儿委婉,“宗祠香火毕竟不能靠女人传承,女户也只是一时的,日后江姑娘成亲,可过继子嗣承续宋氏香烟。你不要忘了,三老太太也是姓宋的,说来都是宋氏女,江姑娘的后嗣可过继,三老太太的后嗣如何不能过继呢?”
  谢莫忧吓一跳,谢太太皱眉,轻斥一声,“莫如!咱们谢家不是这等家风,谢氏子嗣,如何能过继外姓!”
  谢莫如不以为意,“太太勿恼,我也只是跟二妹妹略说一说罢了。这事在咱们谢家自然是无忧的,要搁别人家,难免因家财生出许多事来。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妹妹也大了,知道些人心叵测没什么不好。”
  谢太太叹,对两个孙女道,“做人做事,还是要存忠厚之心,机心弄巧,终不能长久。”
  二人皆正色应了。
  谢莫忧私下问谢莫如,“大姐姐,你说,三老太太会不会真的……”
  “三老太太不会这么想,但是会有人这么想。”
  “谁?”
  “谢燕。”
  谢莫忧顿时脸色有些难看,谢莫如仿若无视,淡淡,“宋家两代镇守西宁关,宋家的财富,你打听一下当年三老太太嫁入谢家的场景就能略知一二。而三房的子孙,不要说能不能如祖父这样爬到尚书之位,往低里说,能有几个进士?几个举人?财帛动人心,其实这事与谢燕没什么关系,但是,儿子媳妇哪怕心动,这话断不好开口。闺女不同,与母亲私下说些私房话不算什么。故此,纵使谢燕不这样想,也会有人去挑动她的。”
  谢莫忧这会儿已不是脸色难看的事,她觉着,自己三观都需要重塑。离开时,谢莫忧脚步都有些踉跄。
  谢莫忧回了芍药院,她此时才知戚嬷嬷常说的家里人口简单是什么意思,起码,在她家,没有这种意欲谋夺孤女财产的事。哪怕燕姑太太性子直率,但是,对娘家兄嫂都不错,血脉至亲,真的会利用燕姑太太去同三老太太谋算江姑娘手里的财物么?
  谢莫忧好几日心下难安,按她的心思,甭管谢燕人品如何,谢燕到底是她的舅妈,而且,谢燕对她一直不错。谢莫忧想给谢燕提个醒,但,一则她见不到谢燕,二则这个醒儿要如何提呢?谢燕是姑太太,谢驽谢骥一样是亲人,而且,人家是至亲兄妹……尽管没有谢莫如那种一针见血的锐利,但,疏不间亲的道理,谢莫忧还是懂的。
  微不可闻的叹口气,谢莫忧悄悄将此事埋在心里,再未与他人讲过。
  谢莫忧有了心事,对三老太太府上便格外关注,好在并未听说什么。谢莫忧刚放下半颗心,谢燕就上门了。谢燕还是哭哭啼啼的模样,谢太太忙道,“这是怎么了?”又命丫环搬来椅子给谢燕坐。
  谢莫如谢莫忧正在陪谢太太说话,见此情形,二人起身就要避一避,谢燕却是拭一拭泪,坐于椅中道,“你们都坐着,给我评评理,我是不是好心,行云一个丫头,还没及笄呢,立什么女户?就是立女户,难道不该跟我母亲商量一二。她倒好,主意大的很,什么都说一不二的,我看,这帝都城都容不下她了。我不过略劝她几句,就给她噎个好歹。我是白操了这份儿心,她心里眼里,哪里有这个表姐呢?就是我娘这做姑妈的,也叫她当贼一样防备着呢。”
  谢莫如一个眼色,素蓝忙带着屋里的丫环下去了。谢太太脸沉了下来,说谢燕,“阿燕你这都是些什么话,没来由的,怎么抱怨起江姑娘来?她得罪你了?”
  谢燕道,“还不是她要立女户的事儿,立女户,无非是想给阿舅过继个子嗣。她这般,还不如直接过继,也省得弄个女户,不伦不类。”
  谢太太沉下脸来,面容冷峻,沉声道,“阿燕,你姓谢,嫁入宁家。老话儿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便是娘家的事,也没是你一个出嫁闺女该管的。何况这又不是你娘家的事,人家江姑娘是宋氏骨血,江姑娘要怎么着,合该江姑娘自己说了算。你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把你儿子过继给你舅舅,你跟你婆家商量过了吗?真是猪油蒙了心,往日看你还明白,如何说出这般糊涂话,做出这般糊涂事来!”
  谢燕委屈,“哪里是我家宝哥儿,大哥二哥皆有子嗣,几个侄子都出挑儿的很,稳重可靠……”
  谢燕还未说完,谢太太抄起手边儿茶盏就砸到谢燕脚下,呯的一声,茶盏摔个粉碎,碎瓷四溅中,半蛊茶也浇湿了谢燕的裙摆。谢燕从未见谢太太如此暴怒,立刻吓的脸色煞白。谢太太已是怒气难遏,怒喝,“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去把三太爷请来!就说咱家出了个无法无天的,眼瞅着就要做出祸家灭门的勾当了!”
  谢燕正欲分辩,谢太太已唤了丫环进来,“给我把她押在隔间儿,看好了!”
  丫环都有经验,谢燕一张嘴,素馨一条帕子堵了嘴,与素蕊两个一左一右就连拉带拽的把谢燕拖到隔间儿去了。谢太太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谢莫忧脸色微白,小声劝,“祖母你别生气。”
  谢莫如吩咐素蓝,“给太太烫杯热酒来。”
  谢太太喝了盏热热的黄酒,心里方好受些,握着谢莫如的手道,“蠢材!蠢材!家门不幸!”叫谢莫如说中了。
  谢莫如淡定的眉毛都未动一根,道,“还有转机。”
  谢太太一声长叹,“怕是已将江姑娘得罪了。”三房竟真欲谋夺宋氏家产!这等事不算罕见,可怎么就不长眼瞧瞧江行云是何等性情,真翻了脸,江行云固然讨不到好处,谢家就得成了帝都城天大笑柄!族中人还要不要过活!
  谢太太处置起相当俐落,谢燕这不着调的,平日里刻薄势利些,谢太太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今竟敢插手宋家子嗣之事,还野心昭昭想过继子侄给宋家,谢太太先问明白三太爷的意思,三太爷还懵着呢,老头儿根本不知哪里事。谢太太忍气说了,三太爷也气个死,闺女琢磨着要把他孙子过继,三太爷气得骂闺女,“要过继你过继自个儿子,少出馊主意,你拢共才三个侄儿,你要过继哪个?天大胆子,咱谢家丢不起这个人!个死妮子!”
  骂一顿,三太爷又跟谢太太说好话,“侄媳妇,多亏你明白,才没让这丫头犯傻。”三太爷虽在官场无甚作为,好在不是卖孙子的人,又承诺会去江行云那里解释,谢太太道,“三叔,要是再让阿燕出去胡说八道,别人就会说是三叔要谋夺江家产业,这名声一出,以后驽兄弟还怎么在朝廷做官,侄孙们还要不要科举?”
  三太爷这把年纪,最看重儿子,连忙道,“侄媳妇放心,我一定让你婶子跟行云说明白,咱家再不是那等人。”
  谢莫如插句嘴,道,“最好是您老亲自出面,立刻将女户的事给江姑娘办下来,息事宁人吧。”
  三太爷看向谢莫如,谢莫如道,“我看今天天气不大好,想来晚上就要下雪,文康长公主的赏梅宴常设在雪后。长公主必会邀江姑娘前往的。”
  三太爷神色一凛,想到陛下还赏过江行云冬茶,如果江行云再得皇室看中……瞥一眼闺女,顿觉闺女真是来讨债的。
  当夜,果然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不必谢莫如多言,谢太太已令人悄悄过去打听,听闻江行云接到文康长公主府赏梅宴的帖子,立刻打发人以谢尚书的名义给三太爷送了瓶梅花过去赏玩,当天下午,三太爷亲自带着长子前往帝都府,将江行云立女户的事办妥。
  第二日,江行云去文康长公主赏梅宴,果然大放异彩,文康长公主还令人自万梅园折了一支梅花赏了江行云,江行云下帖子给谢家姐妹,请一道过去赏玩。
  谢太太心下大安,笑与姐妹二人道,“去吧,一样的年纪,冬天也没什么事,好生玩乐一日。”
  江行云依旧是一袭火红大氅,招待朋友的同时不忘私下与谢莫如致谢,谢莫如道,“不过举手之劳。”谢燕并不是江行云的对手,江行云不过是不愿同谢家翻脸,但也不能让谢家人以为她好欺负,就此托她在谢太太面前说上一句半句,把握一下这事情的节奏罢了。
  江行云笑,“宁家竟打发人给我送了一份厚礼。”
  谢莫如感慨,“燕姑太太竟这般没有心计。”这般丢脸的事,娘家是不会给她往外说的,倘不是她自己说的,真不知谁与她这般不对付,倒将此事抖给了宁家知道。谢莫如道,“她刚得罪过你,只是,你不好背这黑锅。”
  “我命人把东西给姑妈送去,我想着,定是挑拨燕表姐那人,见挑拨未成而陷害燕表姐的。我与姑妈这样说了,姑妈自然信我。今儿个我请阿环她们过来赏梅,阿琪就没过来,听说二太太病了,她要侍疾。”试探就是这样简单。
  江行云话中之意,不言而喻。看来挑拨谢燕的人里头,二太太肯定其中一个。谢莫如中肯道,“所以说,永远不要找蠢人做枪使。”
  “我说也是。”江行云展颜一笑,嫣然无方。
  谢莫如望着江行云的美貌,再次感叹,“美人如花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于氏
  谢莫如每次去江行云府上心情都不错,她与江行云脾性相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江行云生得实在漂亮,谢莫如发现自己很有些以貌取人的毛病。
  自江府回家时已是下晌,谢太太见小姐妹两个神色都不差,略问几句江行云宴客的事,便打发她们自各回去歇着了。
  事情发生在第二天上午。
  时间还很早,晨光微熹,谢莫如用过早饭去松柏院请安,谢莫忧到的更早一些,这是每日正常行程,晨昏定醒,每天早上都是早饭后去松柏院给谢太太请安,顺便祖孙三人说些闲话。待到了上课的时辰,谢莫如谢莫忧再去华章堂上课去。
  时间还很早,谢莫如刚行过礼,问侯了谢太太,再与谢莫忧互见礼数,彼此安坐,话尚未说一句,小丫环芬儿进来回禀,“三太爷府上二太太来了。”
  芬儿只来得及禀这一句,谢骥之妻于氏就哭天抹泪儿的进来了,谢太太尚不知原由究竟,于氏已是一脸的梨花带雨的哭诉。这里要说一下哭这个话题,哭是有不同哭法儿的,譬如,于氏尚未至而立之年,再加上平日里注意保养,虽已是一个六岁孩子的母亲,此际瞧着仍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这样柳眉杏腮的好相貌,纵使哭,也是哭的很好看的。于氏泣道,“原本,老太太都定了我的罪,我就是冤死也不该再说一个字的。只是,我带着这样的名声,纵是死了,以后叫我们永哥儿如何做人呢?真是天地良心,大嫂子,你最是明白人,我不过就是上回姑太太回来时,提了一句江妹妹要立女户的事儿,我说的是,大哥每天要去衙门当差怕是不得空,太爷又有了年纪,让我们老爷去一趟帝都府把这事儿给江妹妹办妥。难道我这话有什么错处不成?江妹妹一个小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这事儿,咱们不帮谁帮她?难不成,叫她自己去张罗?”
  于氏抹一把泪,转为冷笑,“如今想来,竟是我多嘴了。姑太太来大嫂子这里胡言乱语,转头回去就说是我挑拨的她,天地良心,我挑拨她什么呢,我也只有永哥儿一个亲儿子?难不成,我脑袋发晕要去过继自己亲儿子?”
  于氏说的理直气壮,她膝下一嫡子一庶子,庶子又不是她生的,她难道去为庶子考虑,这于她又有什么好处!于氏先表白自己动机不足,再道,“咱们那位姑太太,不是我说,自来就以为自己个儿聪明绝顶,从来她年岁小,老太太宠着,哥哥们让着,我跟大嫂子也得哄着敬着,竟不知敬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来!当初她要嫁人,好好的陪嫁丫头上了二哥的床,我要处置那不省心的贱婢,她便哭天抢地,老太太也拦着,还说我无子嫉妒。我无子嫉妒?我那屋里是没丫头还是没妾室,难不成就缺一个小姑子身边儿的大丫头?为着她的名声,我只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也不敢声张,是想着她知我的好儿,知我的难。可如今怎么着,姑太太但凡回来,不来看看我这做嫂子的,倒总是一股脑的扎姨娘的屋子里去,今儿出了这些贼心烂肠的主意,又拉来了坐蜡!我把话跟大嫂子说明白,免得有些人还觉着我欠了老谢家的!如今我就回我娘家去,叫她们把那贴心贴肺的小姑子的贴身大丫环扶正做二房太太罢了!”说着又是一阵哭。
  于氏本就是个极爽俐的性子,这会儿豁出脸来把事一说,谢莫忧听得有些傻,谢莫如倒还坐得住,她静静的抬头瞥于氏一眼。于氏已起身要走,谢太太怎能不拦她,忙道,“我的妹妹,这是怎么了?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同嫂子说就是。”
  于氏抽咽道,“还不是江妹妹立女户的事儿,大嫂子知道我们姑太太那着三不着两的德行,大嫂子你教训了她,谁知她转头就跟我们老太太说是我挑唆的她,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天地良心,大嫂子,她一去二房就是往我们桃花姨太太的房里钻,我话都猫不着同她说一句,如何会挑唆她?不要说我,就是永哥儿他伯娘,我也能做保,我们都是一个儿子的人,平日里把儿子当眼珠子且不能,哪个会有这等邪门歪道的心思想着把儿子过继,难道以后指着庶子过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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