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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60节

  两个人并排着躺下来之后,絮语了几句,穆明珠已经有了几分困意。
  齐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朝向外侧,他想到今日薛医官诊断下来“受惊”等语。哪怕公主殿下早知会有人在路上行刺,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刺客持利刃冲到眼前去,要害她的人还藏在暗处,如何能不受惊呢?他其实也没有安抚人的经验,所有关于安定感的记忆,大约只来自遥远稀薄的幼时记忆——在他父母遇害之前。
  公主殿下的脑袋就枕在他内侧的肩膀上。
  “你要睡了吗?”穆明珠倒是很习惯了,主动抬起脑袋来,给他翻身的空间,半抬起头来,在床帐内的黑暗中“看”他。
  齐云“唔”了一声。
  穆明珠便推了推他的胳膊,准备从后面抱着他入睡。
  黑暗好像奇异般淡化了羞涩。
  齐云凭借过人的视力,看到公主殿下虽然“看”着他,但因为黑暗,她目光的落点擦过他的眼睛,落在一旁的枕头上。
  她散着鬓发,虚焦的眼睛有种雾茫茫的可爱。
  齐云鼓了鼓勇气,轻轻抬手,抚在穆明珠发顶。
  少年温柔的声音,像是春日山间的泉水,“睡吧。”
  穆明珠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定格在原处,保持着脑袋半抬的姿势。
  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发顶的抚摸只是个开始。
  少年温热的手掌,顺着她的发顶一路滑落下去,隔着长发抚过她修长的脖颈、只着中衣的背,带来阵阵酥麻,像是浑身轻微的触电。
  不知不觉中,穆明珠重又躺在少年臂弯间。
  两人对面侧睡,少年宽厚的手掌,一遍又一遍从她的发顶温柔抚下去,从生涩凝滞,渐渐熟练娴熟。
  穆明珠便在那不断的酥麻触感中,缓缓沉入了梦乡——也许她下意识缩到了少年怀中。
  第155章
  齐云最初伸手的时候,其实颇有些忐忑,试探着穆明珠的反应。
  当他第一次顺着女孩的发顶抚下去,他能感到公主殿下一瞬间的僵硬与绷紧,令他也不由地紧张起来。好在下一瞬,在黑暗的床帐中,女孩后背支起的肩胛骨便随着他的抚摸隐了下去,像是一只犯困的猫,藏在暗处时眯起了机警的眼睛。他因为她的反应而得到了鼓励,动作渐渐自然起来,有几次他被手心传来的触感和她的香气所扰动、手掌悬在半空中迟了一息,她便会在他臂弯间微微一动,如同不曾言明的提醒,暗示他继续下去。
  后来忘了有多久,女孩慢慢挪到他怀中来,像一只真正的小猫那样,蜷缩起双腿,与他膝盖相触,软绵绵的“猫爪”抵在他的胸口。
  她呼吸均匀,这次是真的睡熟了。
  齐云在黑暗中低头,只能望见她的发顶,在床帐中散着幽幽的香气。
  哪怕在她熟睡之后很久,他抚摸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他一遍一遍轻抚她的长发与脊背,想要让她的梦也安稳舒服一些。如此一直到他不觉也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掌心还贴在女孩的后腰。
  次晨,大亮的天光透过床帐,变成朦胧熹微的光,穆明珠初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少年雪白的中衣,往上是弧度优美的脖颈、凸起的喉结和精致熟悉的下颚。她的手指不知何时绕在少年衣带上,抵在他心口的位置,能感觉到他心脏的每一次起伏。而少年一只手臂给她枕在脖子底下,另一只半搭在她腰间、带来一种微沉踏实的重量。
  穆明珠在床帐内熹微的光中,缓缓眨动眼睛,昨夜睡前的“小互动”涌入脑海。
  她竟然……那样做了吗?!
  大约是昨晚室内熄灭了烛火,床帐内一片黑暗,她又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竟然……甚至当他停下抚摸的时候,她还不满出声催促过……
  穆明珠只觉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抬眸见少年还在安睡之中,忙撑着床面要坐起来,逃离案发现场。
  谁知她只轻轻一动,少年便睫毛轻眨、亦要醒过来。
  穆明珠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大概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忙又缩回去假寐。她感到少年醒来后轻轻一动,然后他很久都没有动作,直到她等得有些疑惑,考虑要不要假装刚刚醒来时,便觉发顶落下一点温柔的力量——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是少年吻在了她的发间。然后少年又很久没有动作,似乎在她醒来之前,不打算起身。
  他似乎有无穷的耐心等下去。
  穆明珠这场装睡却有点维持不下去了,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声。
  终于,她轻轻一动,也“醒”了过来。
  “殿下醒了。”齐云微笑道,在穆明珠之后,也坐起身来。
  穆明珠含糊应了一声,一面歪头以手指梳理着长发,一面时不时抬眸看他一眼。
  床帐是粉色的,在那熹微的光线中,初醒来含笑的少年当真美丽。
  齐云捧起婢女在床外侧备下的长袍,伸臂给穆明珠披在身后,低声道:“今晨又冷了,我方才醒得早,听得外面大风的声音。”他的手指缠绕着外袍的衣带,有几分生涩笨拙,却凭着细致与耐心,系出一个漂亮又轻盈的结来。他一抬眸,就见公主殿下又静静望着他。
  他不知为何,总觉公主殿下今日望着他的眼神,格外亮闪闪的。
  穆明珠没有传召樱红等侍女入内,而是走到到侧室,盥洗过后,又回到内室,自己坐到妆镜前梳发。
  齐云这会儿已经穿好了衣衫,只还未穿出外行走的靴子,而是穿着室内的便鞋,就坐在榻上望着对镜梳妆的穆明珠。往常晨起之后,内室总是一大群侍女鱼贯而入,而他要么藏在床帐内,要么早已离开。即便是藏在床帐内,公主殿下穿戴齐整后便也就离开了。这样两人晨起之后独处一室,倒是头一回。
  他望着长发垂落坐在妆镜前挑拣发簪的公主殿下,不知怎得,忽然觉得这有一点像是成亲之后的样子,不觉便红了脸,好在公主殿下背对着他,叫他仍敢于凝望着她的背影。
  穆明珠初醒时的迷糊劲已经过了,盥洗时把脸一抹,更是彻底清醒,此时捡定了一支玉簪在手,心里计数着齐云在雍州盘桓已有两个月,而母皇至今未有传召。她不禁有一点不妙的猜测,到底母皇让齐云来查与她有关的流言,真是为了查案吗?还是说因为齐云拒绝退婚,母皇已经动了心思要把他调离北府军,使他渐失在军中的影响力。
  第一次请退婚,齐云的拒绝大约在母皇预料之中。
  她熟悉母皇的手段,如果再过一两个月,母皇还没有召齐云回去、又或者安排他往军中去,那必然就是要给齐云吃个教训,然后等着齐云服软。
  如此御下之术,是要齐云放弃不该有的,然后才会给他去争夺军中实权的机会。
  只是少年倔强,未必会如母皇所愿服软。然而这样一来,他的仕途毁于一旦,也就等于斩断了她在军中可能存在的臂膀。
  她应该尽早跟少年细论这里面的道理,说服他。
  穆明珠冷凝的目光,在触到镜中少年时,微微一滞。
  少年在背后静静望着她,桃花眼有浅浅弯起的弧度,眼神那样柔软又诚挚。
  穆明珠无声轻叹,罢了,难得见他这样好心情,旁的事情今日不提也罢。况且眼前还有邓玦奸细一事未解决,等过了这一关,再说退婚与军权的事情不迟。
  她给自己简单束起长发,只插了一根玉簪,只凭青春年少,便已美不胜收。
  齐云坐在榻上,看她盯着自己走过来,腰身一动,便要站起来。
  穆明珠伸出手指,按在他肩头,不大的力道,却让他又坐了回去。她俯下身去,在少年发顶印下温柔一吻,手指划过他温热的脸颊,柔声笑道:“等我晚上回来。”
  人已经离开,她的香气与温柔似乎在萦绕在房间里。
  少年听着她离开的足音,手背贴上发烫的脸颊,垂头在无人的内室,低低应道:“好。”
  转过年来这阵子,穆明珠忙得足不沾地,四郡土断已行、户籍人丁都重新梳理过,正式从荆州划出来,成了单独有实土的一州——雍州。
  既然成了一州,便要有相应的州府,各级官员、吏员。
  从扬州跟她来的旧人,如王长寿、秦无天、孟羽与静玉等人,虽然顶用,可是也不够充填所有的官职。
  而每一个官员下面,关系着的可能就是一县之中几千上万的百姓,牵扯着税收、徭役、物件、救灾等方方面面的民生。
  所以穆明珠最近这段时间,从早到晚都在不停的见人,既见已经任命的官员、要他们举荐有实干能力的新人;也见被推荐上来的新人,各个方面,见一面细谈,便大约能知根底——虽然其中也不免有嘴上夸夸其谈、实际全然不成的,但漏网之鱼难免,还要在以后的实践中核查。因前阵子刺杀的事情,背后真凶仍未揪出来,穆明珠也不能天天以自己的性命冒险,所以至少这段时间是不能出去走访了,便命王长寿、秦无天等人去查实汇报。
  雍州各级官员渐定,而众人在这个过程中明显感受到了穆明珠的偏向——她很少任用四郡大世家的子弟,如果一个寒门子弟与一个世家子弟,差不多的资质一样站在她面前,她多半会任命前者。文职这一块还不是特别明显,然而在武职的任命上,一大半雍州武官,出身都是中下层的世家,不见一个大世家的郎君。
  穆明珠在任用武官的时候,原本是想要用那批游猎中选出来的儿郎,可是因为邓玦的特殊身份,最初那批人又是邓玦联系来的,所以穆明珠不能不多长一颗心眼。所以她用的这批武官,关键位置上人用的,多是后来她游猎之事传开了之后,次第而来的儿郎;至于邓玦直接推荐来的那些人,穆明珠因现下还要稳住邓玦,也不能都不任用,所以选了那等品阶高的副使之职给他们做。对这些人,穆明珠的说法是要他们跟在正使身边学习历练,若做好了,便如邓玦从荆州都督副使一跃而成荆州都督一样,未来不可限量。可是事实上,她已叮嘱了王长寿、秦无天等人,要他们留意身边这些副使,若有不同寻常之处,及时来汇报。
  委任官职,就好比分蛋糕一样。
  穆明珠这样的分法,结束之后想刺杀她的大世家怕是又多了几族。
  穆明珠也很清楚这会招来世家的不满。她并不惧怕世家的不满,但是她也不希望激起世家的恐惧——至少不是现在。
  因为不管是一个人、一个家族还是一个势力,当他们感觉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是会不惜一切、拼死一搏的。
  大部分的官职委任落定之后,穆明珠竟然召见了雍州第一大世家柳家的嫡孙。
  她杀了柳家的老爷子,现在又要给人家的孙子官做。
  柳家嫡孙柳松,字原真,刚及弱冠之年。他出生于雍州第一大世家,姑母乃是英王世子妃,祖父曾为中枢二品大员,若不往建业去,便是本地第一贵公子。他模样肖似祖父,性情与他父亲柳鲁迥异,闻召至于襄阳行宫,拜见传说中的四公主殿下,进退有度、谦卑有礼。
  穆明珠望着面前的青年,温和一笑,道:“坐。”
  柳原真依言坐下。
  穆明珠笑道:“春寒料峭,要你从南阳郡一路赶来,辛苦了。路上所见如何?你此来……家中怎么说?”
  柳原真垂着眼睛,恭敬谦和,道:“殿下召见,乃是柳家阖族荣耀。路上见河面犹有碎冰,堤上柳树已转青,待再过旬月,便是暖春。”他顿了顿,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泄露了一丝与年龄相符的紧张,“家父出外游猎,尚不知此事;家母临行叮咛,要在下诚心、忠心,依照律令做事,不能乱来。”
  穆明珠莞尔,道:“令堂倒是明理,不知出身哪一族?”
  柳原真垂眸道:“家母出身陈郡谢氏。”
  “啊,”穆明珠低声轻呼,倒是想起来了,道:“谢太傅有位小姑母,跟令堂是何关系?”
  柳原真道:“家母只是旁支,与谢太傅已出了三服。家母的高祖父与谢太傅的高祖父乃是兄弟。”
  穆明珠若有所思点头,以亲缘来论,的确不算多么亲近;但是在世家来说,有同一个姓氏,总是多一分利益相关,要联合也比旁人来得便宜。
  柳原真这番对答过后,原本强装的镇定渐渐褪去,白皙的脸渐渐转红。
  眼前这位公主殿下,毕竟是亲自下令斩杀了他祖父之人。家中接到消息之后,连侍奉他多年的老仆都背着人哭了一场。所有人都有深切而吐不出口的担忧,怕他这一去,会不会跟老爷子一样的结局。家中父亲进山游猎,往往几日找不到人。唯有母亲还撑得住,虽不知心中怎样煎熬,到底面上还压得住,细细嘱咐他到了公主殿下跟前怎么行事,一举一动都讲到了,可是到了最后,也是说若见势不妙、还是要随机应变、先保住性命再说。家中祖母则抱着他,边哭边埋怨,怪他为什么要回来——早在柳老爷子出事儿的时候,她便把嫡孙送往了江州娘家。
  是柳原真自己半路折返,想着自己堂堂男儿,岂能置阖族老弱亲眷于不顾,只顾自己苟且。
  若那公主殿下还要追究,发令下来却寻不到他,迁怒于家人又当如何?
  如今公主殿下果然传召了他,他虽然心中打鼓,却另有一种豪情,当初折返果然是对的。
  不管是什么风雨,他总不能要母亲、要祖母挡在他面前。
  穆明珠见他一时慌乱,一时又重归镇定,看得有趣,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本殿请柳郎君前来,是敬慕府上家声,现雍州有一处职位空缺,想问柳郎君愿不愿出任。”她盯着愣住的柳原真,低声道:“雍州刺史别驾之职,如何?”
  穆明珠此来,自己便是雍州刺史。
  而刺史别驾,就是穆明珠在雍州的副手。
  可以说一州文职,除了最大的刺史,便是底下几个刺史别驾。
  如今对于柳原真这样一个还未致仕的二十岁青年,穆明珠给出了雍州刺史别驾的职位邀请,哪怕是以柳家的声势来说,也是有些破格了。
  柳原真彻底愣住了,不清楚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公主殿下是诚意邀请、还是在同他开玩笑。
  穆明珠自然有她的用意,她现在并不想激起本地大世家的反叛,通过柳猛的嫡孙,释放一点暧昧的信号,也是安抚之道。
  她看着愣住的柳原真,淡笑道:“这不是一桩小事,本殿给你三日时间思考,要不要接了这职位。”三日的时间,也足够消息传播出去。如果柳原真接了,那他就做;如果他不接,消息已经传播出去,她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大半,至于谁做这别驾,并不是很紧要。
  有那么一瞬间,柳原真为少年人的热血所鼓动,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可多年来的家学教育与克己修养,最终让他强压着应道:“是。”
  穆明珠看得有趣,微微一笑,大约这就是地方上世家跟建业城世家的不同,也因为柳原真年纪的关系、又不曾出仕,虽然比之同龄人成熟稳重很多,但仍是能透过他面上的神色看出他的所思所想,不像是谢钧那等老油条,一张假面戴久了、任谁都看不透。她转而想到了邓玦,邓玦只比眼前的青年大三岁,然而在处事上又成熟圆滑太多,竟能藏住那样大的秘密——这么一想,跟出身什么世家倒是关系不。那邓玦也算是少失父母,自己挣扎着出头,跟柳原真这样出行前还有慈母叮咛的情况自然不同。
  穆明珠察觉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便随口问道:“来襄阳前,柳郎君在家中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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