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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在侧 第249节

  单良讶然:“为什么?为什么不接下来呢?这可是个好机会呀。”
  公孙佳道:“接下来我拿什么去教他?我自己都是一边儿学一边儿干的,我的法子他也学不来呀。先帝的时候,召我入宫议过几次军事,就那一回,先生是知道的。先帝是不听就明白,陛下一听也明白。当时秦王等也在,说完了,鸭子听雷一样。
  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明白。要是阿宇她们,跟在我身边看着,我遇事的时候随时讲着,他们再自己悟,耳濡目染倒也成。我能把他拘在身边当小厮带着?”
  她双手一摊:“我是教不了他的,看看朱太尉有什么办法吧。”
  单良道:“您就直说笨蛋不行呗。”
  公孙佳道:“那能跟陛下直说么?”
  彭犀道:“陛下诸子并不比燕王世子高明多少,陛下一生顺遂,这后嗣难免让他挫败。朝上诸公,让他们争执去吧,现在还不是您参与的时候。”
  公孙佳道:“我明白的。纪宸死了,江平章力主要纪宪一扶灵回来侍奉纪炳辉,霍叔父我必然不肯。讲什么律法啊,人情之类的,我才读过几天书?全讲不出道理来,索性就不管了。”
  彭犀认真地问道:“陛下的意思呢?”
  “他没搭理江平章。政事堂里都问我什么意思,我说,让两位王妃的母亲扶灵回来就好。”
  单良的笑容恢复了缺德,抚掌道:“妙!”
  几个人都看得分明,不外是纪炳辉这个共同的敌人没了,现在各顾各的,朝上都在争势力。这是之前分析过了的,否则也不会定下来远走雍邑闷头发展的计划。
  公孙佳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们也太心急了些。”
  彭犀道:“是霍相公下手太干脆,赵司翰又丁忧了,京派的主心骨不在朝上,剩下的人可不像赵司翰那么稳得住。丞相千万不要轻易支持任何一方,您是干实事的人,不管谁当政,他都要能做事的人!您要立住这一点!这样无论结局如何,您都能站住脚。”
  单良道:“要是有个法子可以既看住雍邑,又在京师斡旋就好了。”
  彭犀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京中的事,能暂避还是暂避吧。您只管做户部的调度、雍邑的工程、道路、水路,这些都是实务。陛下欲四海归一,人事上必有磨擦,磨合好了也就好了。如今朝上势力,看似是京派、贺州派以及其他杂派之间的明争,实则是新旧之争。四海归一,不拘一格者为新,画地为牢者为旧。您与陛下乃至霍相公都是新,京派更愿意依照旧俗,贺州派里面也有些人倾向旧俗,无他,他们从入京起已是‘名门旧族’了。新旧之争,题眼就在选拔官员上。”
  单良道:“老彭,以前这旧族不是也兴个举荐的么?”
  “那不一样呀。不拘一格,都是陛下的人、朝廷的人。依着旧例……又是谁的人呢?看看丞相这开府,如果不同因缘际会,她也开不了!为什么?陛下不愿意了。他要权归于上。只有这样,才能……”彭犀张开五指,又慢慢地收拢成了一个拳头。
  单良道:“那君侯也任用了一些寒人,还用考试的法子,也是要与京派起冲突了?这却有些难办。”才跟人家结盟没多久呢,且这些人也确实难缠。
  彭犀道:“这倒无妨,一则丞相不管吏部,只管自己的府里,丞相要怎么任用人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二则丞相并不激进。丞相,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定不要激进呀。”
  公孙佳道:“我本也没打算插手他们的事。我就去经营好副都,帮他们挡住胡人。只要这个根基还在,他们在京城里就算闹翻了天,咱们还有翻本的本钱。别的,我也管不了了。”
  荣校尉道:“这是咱家的本行。”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声才歇,又有一封急报送到了相府——元铮来报,狼主主动联系上了他,求和,愿意称臣、纳贡,请开边市。
  公孙佳的脸阴沉得可怕:“怕什么来什么!快!我要进宫!”
  彭犀奇道:“为什么这么着急?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遇到对手了!”公孙佳坚定地说,“元铮这才打了几仗呀?呐,两人打架,一个先撩,另一个还手,拳头才扬起来,那撩架的先叫停了!既有脑子,又不要脸!偏偏咱们也不能再打了,这事儿还得接。得好好安排,这是个难对付的人呀……”
  第240章 阴险
  公孙佳才换好衣服, 章熙派的宫使就到了。元铮办事仔细,一次发出去两封信,章熙与公孙佳几乎是同时接到的消息。
  并不是紧急的军务, 但是牵涉还是比较广的。此事从长远来说有利有弊, 就眼前来说是利大于弊。公孙佳在车上就打好了腹稿,到了宫中章熙已召了政事堂其他人都在御前了,政事堂的对面,坐着几个皇子, 下面还坐着钟源、朱雄等人。
  待公孙佳进来, 他还说了一句:“你脸色不大好。”
  公孙佳半天的功夫进城、面圣、调解同事吵架、在外婆面前装可爱、回府议事、再进京, 光衣服就换了两回, 本该请假休息的也休息不成,一脸的“我快要累死了”的样子。她本人自觉精神不错, 章熙看她眼珠子都有点往里抠了。
  公孙佳道:“我觉得还行。”
  章熙道:“坐吧,大郎,你说说。”
  章昺反射性地要开口,却听钟源先开了口:“是。”章昺的脸阴了下去。章昭瞄了他一眼,又装作无事发生, 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钟源道:“半月前……”
  半个月前,元铮又出门撩闲,这事儿他近来已经干得很顺手了。半路抓到几个牧羊人也不觉得很新鲜了, 新鲜的是这几个牧羊人既不慌乱也不激烈反抗, 为首的那个牧羊人淡定从容地要求见“你们本地说得上话的人”。
  他就被带到了元铮的面前,来人官话讲得还挺流利, 很快说明了来意——狼主派他过来接触,要求议和。
  元铮不敢擅作主张,又担心其中有什么阴谋, 譬如以议和为幌子麻痹官军,暗中却备战,等到这边准备迎接使团的时候再杀个措手不及什么的。从边境上不知道多少年的互殴史来看,这中事情也不能说没有发生过。而狼主在元铮心里是个狡猾的人。
  于是他先将牧羊人带了回去软禁在驿馆里,暗中派了探子再刺探消息,附近三百里并没有兵马集结的迹象。元铮这才派人将消息急传入京,请示该怎么办。
  钟源说得挺明白,主要是讲给几个皇子听的,等他讲完,章熙就先问儿子们:“都说说吧。”
  趁这个机会,钟源悄悄给公孙佳使了个眼色,他们俩中间还隔着延安郡王和江平章,说话并不方便。公孙佳摇了摇手,又点了点头,示意没事儿。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些从小就熟悉的小暗号,钟源放心地坐正了。他的判断是:议和多半是真的,章熙也很同样很想议和,但是讲和也有讲究,武备还是不能忽略的。
  拿定了主意再听这些大舅子小舅子说话,钟源就有点小失望。因为他讲解的时候说明了元铮已经查探了附近没有伏兵,皇子们着重说的就是“议和”,比如章昺就说,要称臣,要纳贡,要朝见,以及开互市的话对方不能禁止良马的贸易。
  章昭还提出了:“每年交易的粮食、生铁、茶叶之类要限额。”
  公孙佳对他们倒没有多少不满,因为她本来就对他们期望不高,能想到这些,可见也是经过思考的。没人叫嚣着痛打落水狗、要继续打一场大仗,判断局势的基本素养就算是合格了。
  皇子说完,章熙又让钟源讲,公孙佳感觉到了,他也如先帝一般在培养下一代。钟源将他的想法说完了。章熙才郑重地问政事堂的意见。
  江平章是赞同议和的,认为百姓应该休养生息了。霍云蔚也是这个意思,一旦打仗,他正在搞的事就要停下来,那怎么好?延安郡王先不说话,他肚里有一本账——说的这几个人对军事都不算很精通,他打算等公孙佳表明立场之后打个顺风旗。
  章熙最后问公孙佳:“满朝也只剩下你与这个人交过手了,你的意思呢?”
  公孙佳道:“从来华夷之辩、中原与胡虏之战和,前人先贤不知道论述了多少。不外那么些道理,在座的都读过。”
  对面章昭含笑点了点头。公孙佳微微点头:“世间道理都知道,要看怎么吃透这些道理。就目今而言,有远、近两策,远的,将来必有一战,狼主不是一个没有心气的人,他既务实又有野心,他的臣民吃不饱、他的亲贵有贪念,他得满足这些人,则必有一战!近的,就说眼下,咱们也需要休养生息。”这就与钟源的话呼应了。
  延安郡王跟着附和:“我也是这样想的!”
  章熙道:“既然如此,议和的事就这么定了。现在说说,怎么议?”
  皇子们已经将条件都提了,霍云蔚又点了几条:“还要限制工匠。”比如说造兵器、铠甲的工匠,送给人家那不是自找麻烦么?霍云蔚连木匠都不想给,因为木匠可以造大型的攻城器械。老贺州人,没见过也听过长辈讲战争,这点数他还是有的。
  众人又说了几条细则,公孙佳道:“恐怕是要与那边的使者商议的,使者如果拿不定主意,还要返回请示狼主,然后再给回讯。途要经过许多城池,如今战和未定,最好不要给他能刺探的机会。”
  章熙含笑点头,问道:“你预备怎么做?”
  公孙佳道:“如果是寻常使者,就让元铮选派精明小校与地方派员随行,如果狼主亲来——他这个人时常出人意料这也不是不可能——就让元铮一路盯着,不能有片刻放松。让他们绕路!在雍邑与北上大道竣工之前,不能让他们窥知进度。”
  章熙道:“可。”
  章昭问道:“现在说的是近策,远的呢?”
  公孙佳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民休息,鼓励垦荒,路修一修、河通一通,雍邑附近招徕百姓。边境安稳了,再迁民实边。打仗,就是人、粮。这两样做好了,也就不怕了。”
  章昭道:“原来如此。”
  公孙佳发现他的话是比以前多了不少,这个多,是指与章昺相比,以往这样的场合所有人都让着章昺说的,现在则是章昭挑头了。
  章熙想了一下,将议和、接待使者的事交给了江平章。
  江平章有些意外,他刚刚因为纪炳辉的事情跟章熙顶过牛,没想到章熙还是给他派活了。众所周知,“闲置”并不是厚爱,拼命使唤才是。江平章郑重地接受了章熙的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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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指令下达得很快,数日之后,元铮便指到了示意——派人护送使者进京。元铮不敢怠慢,选派了一个自己的心腹又搭上荣校尉给他的老手,与当地州府的主簿一起,陪同使者上京。
  路上,号称“前番出兵大军将道路压换了,正在修补,请稍绕远”,带着使者绕过了雍邑的范围,转了一个弧度之后才重新踏上进京的大道。
  接待的事情由江平章负责,公孙佳便不再多问,只是向江平章提出一个要求:她让荣校尉带几个人就近观察一下这批使者,好做个军事上的判断。章熙指派江平章,是因为外交场合讲究礼仪,整个政事堂里就江平章最在行。同样的,江平章对军事也不在行,也怕自己办这个事被挑刺,江平章很痛快地答应了。
  公孙佳放手给荣校尉,自己又回到了政事堂,她如今才是无事一身轻,雍邑暂时不用她去盯着,别的差使又卸了一些,主管个户部于她而言就不是个事儿了。闲着还能每天把递上的奏本挨个儿翻一遍,积极得要命。
  霍云蔚心知她交出去不少权柄,想要在政事堂找补也是人之常情,戏言道:“怎么?闲不下来?要不要再找些事情做?”
  公孙佳摆摆手:“罢了罢了,让我喘口气吧。”
  “说着喘口气,这手上可没停呀。趁着年轻,你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别到了我这个年纪回头一看,嘿!年轻的时候净傻读书了!你与我们不同,你这个年纪已如许高位,值得犒劳自己。”
  公孙佳道:“我找东西呢。”
  “找什么?”
  公孙佳轻巧将一本奏本扔回了案上,笑道:“还有没有说要让纪宪一扶灵回来。”
  霍云蔚也笑了:“我早就找过了,连着十天,一本也没有!”
  两人齐刷刷地点头:“哎!”
  霍云蔚道:“你心里明白就好啦。”
  公孙佳道:“你心里明白就好啦!不管你了,我那府里的人手还没凑齐呢,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你要玩儿脱了,别找我给你收拾残局。”
  霍云蔚斥道:“没大没小!这么跟叔父说话的吗?放心,我理会得,不会戳得他们发疯的。陛下也不想他们发疯,可是呀,他们把持朝廷太久了,该略松松手,让别人也分一杯羹了。一个地方,长久不出官员,那它的士绅对朝廷就容易离心,就像鸟身上的羽毛一样容易脱落。必须让他们做爪牙,离了躯干就是死物,才行。”
  也许是心情好,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霍云蔚今天特别像个长辈,语重心长地跟公孙佳说一些她或许早就明白的道理:“陛下亲检天下县令,难道只是为了看他们干得怎么样?也要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公孙佳听他讲古,心道,所以让你掌着吏部,好调嘛!虽不是主管,但她在政事堂,人又有心,多少了解一些官员的分布情况,知道章熙与霍云蔚的担忧是对的。章熙如果想要天下士人都心里有朝廷,势必要有个雨露均沾的姿态。
  但是这个事儿是最难办的,顶好的位置、越往上越重要的位置,在文官系统里,大部分是京派的。京派又打着清流世家的名号,使得这个问题又夹杂了世卿世禄与寒门学子之间的矛盾。
  局不好破。
  霍云蔚又说:“咱们老贺州人,与陛下是一体的。”
  公孙佳道:“这是自然!”
  霍云蔚道:“可是呀,不太好弄。”
  公孙佳道:“你再忍两年?两年之后雍邑落成,设衙立署是需要一批人的,到时候怎么安插不是安插?所谓清流,什么修书啦、编史啦,对吧?你就考核他们!实务做不好就踢去做清流。高高地把他们供起来,反正一帮子的斯文纨绔也是不事生产、人事儿不懂。容逸那般俊材当然要用,废物就养起来,让他们自己觉得这样很好,很符合身份,这笔俸禄花得也划算。再者,老贺州的子弟们多么的让人头疼?这些百年望族的子弟纨绔起来,比咱们的兄弟姐妹会玩儿。”
  霍云蔚一挑大拇指:“到底是年轻人,脑子好使。”
  公孙佳笑笑:“你是不是也得帮我一个忙呀?”
  “什么?”
  “纪家眼瞅着完了,我的哥哥——亲哥——已然颓丧了这么多年,让他废下去我于心不忍,可他不听亲人劝……”
  霍云蔚道:“知道了,我让他别炸刺儿,给他安排个闲差?”
  “我想让他先静下心来,再带他到雍邑去,侄儿侄女们也都该读书了,放到京师我不放心。”
  “京城有什么不好的?”
  “人心太杂乱了,他们太单纯了,容易惹祸。”
  “好,交给我了。议和的事儿,你也看一看,不要只盯着户部、工部和雍邑,那也是个长久的事儿呢,以后说不定还要你帮着你表哥来筹划。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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