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顽石
妖族和修者敌对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卫易并非不知道答案。如果说，十年前的卫易，或许会向吞海阳云所说的那样幼稚。那么经过叶朝归十年贴身教导之后，卫易的智慧，已经足以明白这一切了。
归根到底，只有两个字罢了！
生存！
此方天地很大，对于一个底层修者来说，或许一生也只能在自己生活的那个府打转。一个修炼界，往往至少有几十个府。而整个修真界，则有近三千个府。再加上面积不输修真界的蛮荒，以及浩瀚无垠的东海、南海、西漠、极北冰原……整个天下的广阔，是普通修者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但是，就算再怎么大，终究也还是有个极限的。天地之间的资源，一样也是有限的。所以，当人妖两族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大家为了生存资源而战斗，这就成了无可避免的事情！
有句话，卫易觉得吞海阳云说的很对。
都只是为了各自生存的更好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蛮荒万族，彻底从世间消失，你们修者，当真会活的更好？会永无争斗和杀戮？”
“还是会……像对待我们蛮荒万族一样，相互对立，杀戮不休，甚至是……人吃人！”
吞海阳云的质问，让卫易彻底没了声音。因为他知道，吞海阳云说的，是对的。
这十年来，卫易读过了整个修真界万年来的历史。看到了无数门派的兴衰更替，无数所谓的人杰如流星般划过夜空。可那些看似豪迈的故事背后，无一不是写着吃人二字！
修者间的内部征伐，从来没有停止过。只不过，相比蛮荒万族那种赤裸裸的强者为尊，修真界这边，很多时候多披上一层仁义道德的外衣而已。
“老实说，我真的想过，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天，修者和妖族之间，可以停战。就算不能化干戈为玉帛，至少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卫易忽然摇了摇头，苦笑道：“但等我看过修真界万年的历史，再看过你们蛮荒这万年来的历史后，我终于明白，我确实是想多了。”
“就算以后哪天我真的成了仙位，大概也做不到这一点。”
那位一直不太喜欢说话，出身九翅王鲨一族，本名鲨余亮的妖族圣子，似是心有所感，忽然打断卫易道：“所以啊！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更加强大，帮助族群活的更好。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无愧此生了。若是将来再有机会得证仙位，有机会去天外看看，那就真是无憾了。”
在鲨余亮感慨过以后，吞海阳云则是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应该知道，我幼年时既天分出众。至少在吞海鲸一族内，在我这一代，我从无敌手。往后几十年，我面对年轻一代从无败绩。直到后来遇上了雁宝，我才得以生平第一次败给了同代的对手。但是，即便这样，我仍是自信，将来肯定某天会超过他，然后像我们的老祖宗那样，证得仙位。”
吞海阳云忽然又笑着摇头，继续道：“但等我走过很多地方，见到过很多的妖族和修者之后才明白。不管我将来有多大成就，或许都只是这个时代中的一滴水，一粒沙，终究是要被这湍急河水裹挟，最后泥沙俱下，被后来的浪花掩盖。”
卫易忽然举起酒坛，猛灌了一口，朗声道：“但是，我们可以做一块倔强的石头，就算注定有一天会在这条长河里消失，沉没于河底，至少我们可以做到自己不被河水改变！”
吞海阳云大概是没想到，卫易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卫易开口后，先是一愣，随即微笑着举起手中酒坛，对卫易示意了一下。
“敬你这颗倔强的石头！希望你几百年之后，还能理直气壮的这么说出这句话。”
几坛子酒下肚之后，大家虽然依然有所戒备，害怕周围有谁忽然对自己发难。但相对来说，比起刚开始的时候，气氛已经融洽了太多。
“如果你真是修者的话，估计在我们修真界，铁定会被无数修者奉为仙子。想要追求你的修者，估计能排出几百里地去！”
卫易对那位金虹王雁圣女的调侃，让其他几个妖族哈哈大笑。但同时，这位妖族圣女的反击，就让卫易瞬间脸红了起来。
“你以为，姐姐在蛮荒这边的追求者就少了？在蛮荒，姐姐我的追求者，能排出几千里去！不过嘛，你要是愿意，看上了姐姐我这具身子，姐姐我今天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待会儿我们去神殿里找个僻静的地方，直接洞房如何？放心，洞房之后，姐姐也不用你负责，今晚爽过了就行，我们只做这一夜的夫妻。”
在这位泼辣妖族圣女调侃过之后，卫易顿时脸色通红。其他几位妖族，则是纷纷起哄，说什么‘卫易今晚要是不去，回头他们可就要看不起他了’之类的话。而那位妖族圣女，则是不失时宜的又朝卫易抛了个媚眼，让卫易更加败下阵来。
这个妖族娘们，还真是够放得开的！
“既然今天大家关系还算不错，我倒是不妨再给你爆个猛料。不过，这个料到底是真是假，我不敢保证。”
吞海阳云亦有些微醺。到了七阶之后，寻常灵酒想要让他醉去，自然是很难的事情。不过，今天大家摆明了是想痛快，自然也不会用修为化去醉意。就这样醉着，也是件挺好的事情。
“除了你这个修者，你们几个妖族，肯定都到过圣城，见过那尊万族圣碑。”
吞海阳云说起这话的时候，忽然脸色有些郑重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万族圣碑上，那个第一族的位置，一直都是空悬着，或者说是被圣碑本身给遮掩了。对此，从来就没有一个确切的解释。有的说，是圣殿议会为了让我们蛮荒，始终保持一个上进的念头，须知从无天下第一之说。”
“也有的说，是圣殿议会为了避嫌。害怕哪一族名列榜首之后，会招来其他妖族的仇视。就算是五大皇族之一，一样会处境尴尬，甚至有可能让我们蛮荒彻底分裂，所以才空去那个第一的位置。当然，我对这个说法，一直是觉得很扯淡的。既然第一不存在，那第二不就是名义上的第一了？这千年以来，白山玄树一族做了千年老二，不是也没出任何问题吗？”
“还有的说，这是上古时期被灭族的龙族所在的位置。这种说法就更扯淡了！龙族始终是个传说，就连我们家老祖宗，都不敢确定！”
其他几个妖族，再加上卫易这个修者，皆是聚精会神的听着。
关于万族圣碑上的传闻，就连卫易这个修者，也曾经听说过，实在是流传极广。但是，对于这个传闻，却从来没有过确切的答案。
“当年我曾随我家族长，一同前往圣城，路过那尊圣碑。你们知道，我家族长，是蛮荒最高议会当中的九位长老之一。我始终认为，在我们蛮荒当中，不管任何秘密，到了九老那个地位，肯定都是有资格知道的。”
几位和卫易皆是下意识的点头，默认了吞海阳云的话。圣城的最高议会，是整个万族的最高权力核心，一共由九位长老组成。这九位长老，其中五大皇族的当代族长各占一席。另外四席，则同样是莽荒最顶级的名宿。而议长一职，则只有在妖族出现仙位的时候，才会有仙尊担任议长之位，平时则都是空缺的。
九位长老，全都是纯阳修为，而且就算在纯阳当中，都是十分强大的存在。他们是整个蛮荒的顶点，在没有仙位的年代里，他们便是至尊。
照理来说，莽荒的事情对于他们九位来说，确实不应该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当时路过圣碑，我也曾问起族长，为何第一族的位置，会空悬这么多年。你们知道，当时我们族长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吞海阳云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到吊足了胃口之后，这才再次开口道：“当时族长的回答是，蛮荒第一族，万年来一直都在！只不过，他们不在蛮荒而已。”
吞海阳云给出的这个答案，让几位圣子和卫易都不禁沉思起来。由此联想到的那个猜测，更是让他们无比震惊。
一直都在，却又不在蛮荒？
不在蛮荒，那就只能是在修真界了！这样一来，那位吞海鲸族长当年的隐喻，似乎也就真相大白了。
“难道，我万族圣碑上的第一族，一直都是人类修者？”那位金虹王雁圣女，满脸尽是不可思议之色。这个猜测，如果是真的，那对于整个，蛮荒来说，恐怕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万年来不死不休的修者，怎么可能是那个一直被隐匿不出的蛮荒第一族？
几位圣子也同时瞬间恍然。若真是这样的话，万年来历代长老一直隐匿真相，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如果让底层妖族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那么对蛮荒会造成的冲击，恐怕是所有妖族都无法承担的。
“我可没这么说。”
吞海阳云摇了摇头，冷哼一声道：“我所说的，只是我家族长随口一说的废话。我家族长，可从来都没说过你们刚才说的这句话。所以，你们就算说出去，也只会给自己招来灾祸。至于你这个修者，若是想以这件事攻击妖族，就算说出来，估计也没有哪个妖族信你。”
卫易讪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开玩笑！这种事情，对于妖族来说，有莫大的冲击。对于修者来说，何尝不是如此？他说出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况且，卫易觉得这个秘密，修真界以往不可能没有人发现。既然那些前辈大能都没有说，想来肯定是有诸多隐秘，他自然也不会多嘴。
这顿酒，难得喝得尽兴，大家聊了很多。卫易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很多妖族见闻，自己也说了不少修真界的异事。他们几个，本就身份特殊，照理来说，本该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也就只有眼下情况特殊到了极点，才会出现这样诡计的酒局了。
谁都明白，离开洞天之后，他们彼此之间，或许又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了。
等到所有的灵酒都喝光之后，几位圣子散去，各自返回那座神殿，继续自己的修行。这个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
卫易看着那堆已经化为灰烬的篝火，没来由的，一直在想吞海阳云的那句话。
“希望你几百年之后，还是这样的顽石，可以理直气壮说出这样的话来。”
……
小楼内部，最近这段时间，叶朝归一直在闭关，在发起对返虚期的最后冲锋。
叶朝归的返虚之路，与其他寻常返虚不同。他的返虚，只要这一步卖出，便是实打实的返虚后期。虽然进阶之后，百年之内，他恐怕都要花时间在巩固境界一事上。但这一步迈出，他便直接有了世间绝顶的战力，可以省却太多的时光。
如今，终于只差临门一脚了。
叶朝归心境空灵，回顾自己以往两百多年的修行之路。从最开始被天玄宗前代掌门收做弟子，到后来展现出绝顶的修行天分，在天玄宗内笑傲同代。再到后来，他以剑入道，自创三千剑，打算用每一剑去代表一条道，最后形成自己的大道。
而等他跻身周天境后期后，当他发现自己此生剑道，无望超过那位玄平真君后，又弃剑从刀，将那三千剑转化为三千刀，开始走上返虚之路。他逐渐明悟，当这三千刀合而为一，他便是返虚后期了。后来他所走的，也正是这样一条道路。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又经历了云莽天灾，宗门远走东海等诸多变故。不得不以周天修为，担起一座圣地的重担。
在彻底步入返虚境界之前的一瞬，叶朝归忽然想起了当年他的师父，那位天玄宗的前代掌门，曾对他所说过的一番话。
“山断不了来路，水挡不了归途。”
“你要规矩全无，天地自会为你让步！”
“你像来时一颗顽石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后，便是万象皆空！”
这一日，世间所有绝顶强者，皆感受到天地大道的颤动。
叶朝归一步步走出小楼，面容平静，只是嘴里随意念叨了一句话。
“师父，我入返虚了！”
“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