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度，不度

  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玄奘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圣爷，这是怎么回事？”
  猴子摇了摇头：“俺老孙也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地方有古怪。而且，这些似乎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没错，这的确是好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不过，说久，其实也不过十数年而已。”
  “谁？”猴子猛地转头，声音的来源很近，但是他居然丝毫没有察觉，这让猴子不禁暗暗一惊。
  入目的，是那个小厮。
  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了小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僧衣的枯瘦的老和尚。
  猴子的神念从老和尚身上扫过，却宛如穿透了空气一般，老和尚所在的地方，完全是一片空无的枯寂，这也是他之前没有察觉到老和尚的存在的原因。
  猴子并不认识这个老和尚，但是玄奘认识。
  “玄奘，见过燃灯古佛。”
  原来，这个枯瘦的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在封神之战中被叶玄废去根基的燃灯。
  只是，这燃灯投入佛门之后，却是不知又得了什么造化，此时一身气机虽然空无枯寂，但是却显然已经超出了大罗金仙的境界——看来却是再度成就了准圣之位。
  看到玄奘认识这个老和尚，猴子也就没有说话，只是注意力却仍然放在这个老和尚身上——直觉告诉猴子，此地发生的事情，必然和这个老和尚脱不开关系。
  而在这是，玄奘也开口问道：“不知燃灯古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燃灯古佛可知此地发生了什么？”
  闻言，燃灯轻轻一笑，指着四周道：“正如玄奘所见，十数年前，此地之主陈员外之子，伙同一伙山贼，杀父弑母，屠杀了此地，并把此地财物席卷一空。”
  “十数年前？”
  玄奘皱起了眉头：“可是，今日白日陈员外还在招待小僧。而这些......”说着，玄奘指了指周围。
  村庄里，杀戮仍在继续。
  燃灯摇了摇头：“幻境而已。”
  “幻境？”玄奘还没说话，猴子倒是嗤笑了一声。
  然而，燃灯仿佛没有听到猴子的嗤笑一般，继续道：“陈员外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所杀，而且这个儿子还杀了他的母亲，屠戮了整个村子，陈员外一生行善，却落得如此下场，所以死后产生了极大的怨气，不入轮回。而且，那股怨气不但使他不入轮回，还将这个小村子的亡魂全都困在了此地，白日，他们会如同生前一般生活，到了夜晚，就会重演十数年前那个夜晚的血案。”
  说着燃灯指了指那些山贼：“这些山贼，都只是幻境而已，至于那些被屠戮的庄丁，村民，则是被困在此地的亡魂。”
  猴子拿着金箍棒，走到了燃灯身前：“老和尚，你觉得，如果只是一个怨魂形成的幻境，俺老孙会察觉不出来吗？或者说，你觉得俺老孙是个傻子？”
  燃灯淡淡的摇了摇头：“这里自然不仅仅是因为陈员外的怨魂才形成的。否则，莫说迷惑大圣了，甚至都不可能持续这么长时间——是贫僧看在陈员外一生信佛的情面上帮了他。”
  “帮他？”
  燃灯点了点头：“没错。贫僧帮陈员外在此地设下了一个结界，使得这些亡魂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同时也让陈员外的怨魂能够在此地吸取足够的力量来维持这个幻境。”
  猴子冷冷一笑：“也就是说，蒙蔽俺老孙的感知的其实是老和尚你的结界？”
  燃灯点了点头：“大圣这么说倒也没错。”
  听着燃灯和猴子的对话，玄奘的眉头不禁深深的皱了起来。
  “燃灯佛祖，小僧有一事不明，还望佛祖给小僧解惑。”
  闻言，燃灯微微点了点头：“玄奘请讲。”
  深吸了一口气，玄奘道：“既然佛祖发现了此地，敢问佛祖为何不超度此地的怨魂，反而让他们困在此地受苦？”
  “超度？”
  燃灯看着玄奘，道：“玄奘，何为超度？”
  没等玄奘开口，燃灯就继续道：“对于这些怨魂而言，完成他们生前的遗憾，让他们散了怨气，从而心甘情愿的进入轮回转生，这便是超度。可是，陈员外的执念，贫僧却是完成不了，所以又如何超度？因此，贫僧就只好按陈员外所想，帮他留存这个幻境，等待着能够超度他的人到来。”
  说着，燃灯看着玄奘，笑道：“玄奘立志要普渡众生，想来要度化此地的怨魂，应该不成问题吧？”
  说着，燃灯手指轻轻一点：“陈员外，还不出来更待何时？贫僧所说的能超度你的人就在这里。”
  而随着燃灯这一指点出，周围的喊杀声瞬间消失了。
  四处环望，再也没了什么村落，什么庄院，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在十数年前的那一夜，这个小村子已经化作了废墟。
  而就在玄奘脚下的这片废墟上，一个虚幻的身影缓缓升起，正是之前的陈员外。
  与此同时，废墟周围也出现了一个个黑黢黢的身影，应该便是村中其他人的亡魂。
  那陈员外的魂魄一出现，便拜倒在了玄奘面前：“小老儿拜见圣僧。圣僧救我！”
  玄奘看着拜倒在自己身前的陈员外的魂魄，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燃灯，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同时还有一丝讥讽。
  这便是现在的佛吗？
  “施主起来说话。”
  玄奘想要伸手扶起陈员外，可又不知道能不能扶的到，所以，只能开口道。
  好在，陈员外没有再像白日那般长跪不起，而是顺着玄奘的话站了起来。
  瞥了一眼一边的燃灯，玄奘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身前的陈员外身上：“施主，此事的经过小僧尚未完全弄明白，不知施主欲让小僧怎么救施主，又如何救施主？不知施主有何遗憾需要小僧帮忙去完成？”
  闻言，那陈员外的魂魄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圣僧，白日小老儿和圣僧所说的也并非虚言，不过，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后来，此事正如之前燃灯佛祖所说，小老儿那个孽子伙同山贼，屠戮了这个村子，掠走了财富，并且杀父弑母。小老儿我被那孽子所杀后，一身怨气难以散去，所以便留在了此地。”
  “后来，没过多久，燃灯佛祖途经此地，欲要度化小老儿，可是，小老儿我心愿未了，怨气又如何能消？因此，燃灯佛祖才设法使得小老儿能留在此地，等待着圣僧的到来。”
  玄奘沉默了片刻，道：“不知施主有何心愿未了，居然连燃灯佛祖都无法完成，而要等小僧到来？”
  那陈员外犹豫了片刻，方才长叹道：“圣僧啊圣僧，小老儿我方才说了，白日小老儿所言，并非虚假。小老儿我一生行善，最后却惨死于那孽子之手，可是，纵然如此，小老儿我死后，最放心不下的仍是那个孽子啊！那孽子杀父弑母不说，平日里更是造了无数杀孽，一身罪孽已经是罪无可赦，像他这般，死后定是要下地狱受苦的啊！小老儿我不忍那孽子死后下地狱受苦，所以小老儿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人度化了我那孽子，能使得他死后免遭那地狱之苦。还望圣僧能够成全。”
  听陈员外把话说完，玄奘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边的燃灯伸手一点，顿时半空中出现了一副画面。
  画面中是一个扎在山头的寨子。
  寨子正中的大厅中，一群人正在举办酒宴。
  而在画面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在那一群人当中，坐在上首的中年汉子眉目间依稀便是玄奘之前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精壮的汉子。
  只见画面中那中年汉子一边大碗的喝着酒，一边大声道：“兄弟们，敞开肚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今日白天俺们劫的那伙行商，又够我们兄弟们乐呵一阵子了！”
  听到那中年汉子这么说，大厅中的一众山贼都大声的欢呼起来。
  这时，坐在中年汉子旁边的一个独眼龙道：“只是可惜了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娘皮，居然让老四给砍死了，不然我们倒是可以乐呵乐呵。老四，你个混球下次看到商队里有女人下手轻点，留着给大家伙乐呵乐呵，别都和其他人一块杀了。”
  听到那独眼大汉这么说，一边的光头汉子摸了摸头，笑道：“二哥，想要娘们，回头俺帮你去附近的村子抓几个回来不就行了，保管都是黄花大闺女！”
  听到光头汉子这么说，大厅中的众人都一股脑的哄笑起来。
  看着画面中的场景，陈员外满脸愤怒：“这个孽子！这些年来也不知道他又造了多少孽！”
  玄奘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燃灯。
  “燃灯佛祖，这是佛祖自己的意思，还是，师傅的意思？”
  “只是为了为难玄奘，这样，值得吗？”
  “有区别吗？”燃灯淡淡道：“不管是谁的意思，玄奘，你不是要普度众生吗？”
  “所以你们就这样？”第一次，猴子从玄奘那向来笑嘻嘻的脸上，看到了愤怒。
  燃灯笑了笑：“所以，这种人，你是度，还是不度？”
  玄奘没有说话。
  是的，他并不认可现在所谓的佛，但是，他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放任，甚至帮助陈员外的怨魂将整个村子的亡魂困在此地，每日都在承受着当年的痛苦，不得轮回。
  任由陈员外的儿子这十几年来四处截杀行人，劫掠村子，作孽无数。
  只是为了，给他出一道难题？
  燃灯看着沉默的玄奘，继续道：“这对父子俩，一个，杀父弑母不说，十几年来，更是劫杀行人无数，不知造了多少杀孽。另一个，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将整个村子的亡魂困于此地受苦，难入轮回，每日都要和他一同经受当年的折磨。你不是要普度众生吗，玄奘？这种人，贫僧度不了，所以，便留着给你度吧。”
  玄奘依旧没有说话。
  反倒是一边的陈员外听到燃灯这么说，有些慌了神，连忙对着玄奘道：“圣僧，圣僧，小老儿从没有害别人的意思，这个村子里的人，小老儿生前就对他们颇为照顾，小老儿我......”
  然而，很快，陈员外就说不下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围在周围的那些亡魂也都逐渐显露了面容。
  有老人，有小孩，有妇人，还有之前那个白日里给玄奘带路的汉子。
  只是，此时，他们都无一例外的一脸怨恨的看着陈员外，看着这个将他们的亡魂困在此地十几年难入轮回，只能日复一日的承受着那一夜的折磨的人。
  当然，这件事虽然燃灯也有插手，但是他们自然不敢憎恨一位佛祖，所以，只能恨陈员外这个始作俑者。
  看着周围那一个个憎恨的面容，陈员外的魂魄不住地哆嗦着，一时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着眼前的这幅情景，猴子嗤笑一声，正所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小老头儿，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玄奘的手也在抖。
  是的，他要普度众生。
  可是，眼前的陈员外，还有他那个儿子，真的能度吗？
  若度了陈员外，这对被他困在此地受了十多年折磨的一村亡魂公平吗？
  若度了陈员外的儿子，使他免得死后受下地狱的折磨，这对那些被他杀害的无辜之人又公平吗？
  只是，若不度，连两个人都度不了，那么所谓的普渡众生，又有什么意义？
  一边，燃灯依然在笑：“所以，玄奘，你是度，还是不度呢？”
  闻声，那陈员外仿佛也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跪在玄奘面前，不住地磕头：“圣僧！”
  就在这时，玄奘听到猴子笑了：“小和尚，俺老孙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玄奘回头，疑惑的看向了猴子：“大圣爷？”
  然后他就看到猴子冲他咧嘴笑了笑，那笑容是他没见过的恣意，狰狞。
  然后，猴子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挥动的，还有猴子手中的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