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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碗 王钰殉职 举国哀悼

  王钰身插两支铁箭,却还跃马扬鞭,往来奔走。左右诸将,无不骇然,种师中劝其先回去治伤,却被他婉言拒绝,号令诸军,全力攻城。夜幕之中,数千弓弩手射出的火箭,时时照亮地面,宋军两万余众,较之前童贯大军,不过一成,却誓死不退,非要拿下上雄不可。
  吴用见耶律大石紧闭城门,拒不迎战,遂向王钰进言道:“大人,耶律大石的女儿在我们手上,何不押到城前,逼迫他献城投降。”
  王钰闻言,突然转过头盯着吴用,后者自知失言,告罪道:“下官失言,大人恕罪。”
  “不,我倒不是怪你,你太小看耶律大石了。我当年跟他打过交道,这个人,也算是一代枭雄。”王钰忍痛,摇了摇头。耶律大石能从一个受辽帝猜忌的臣子,一跃成为辽国的中流砥柱,会舍不得一个女儿么?再说,大宋自诩天朝上国,拿一个女人的性命相威胁,只怕惹天下英雄耻笑。
  吴用听完,也是暗暗点头,正打消念头时,忽听王钰下令道:“去请耶律南仙到阵前,诸军停止攻城。”众将不解其意,只得从命,不多时,一队骑兵押着耶律南仙到了阵前。耶律南仙知道,王钰想拿她威胁自己的父亲,刚走到王钰身边,突然伸手夺过他腰间宝刀,直接就往脖子上抹。
  王钰大惊失色,一把拉住,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哼,你想拿我威胁父帅,作梦!”耶律南仙女流之辈,不想也这般刚烈。
  “我王钰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还至于拿一个女人作文章。”王钰冷哼一声,一把夺回宝刀,却牵动身上箭伤,痛得直皱眉头。耶律南仙见状,心疼不已,却碍于两军交战,不便多言。
  “你从前救过我的命,如今各为其主,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放你回去。”王钰此话一出,众将皆服。耶律南仙似乎有些意外,盯着王钰看了好久,见他不像是耍什么诡计,嘴唇一动,想说什么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王钰深深望了她一眼,转头对城楼上大吼道:“耶律大石!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妄为人父!自己女儿的性命都不顾了!我大宋仁义之邦,不像你们这些蛮夷外族,现在我放你女儿回去,自己打开城门领回,我保证不趁机攻城!”说罢,突然一阵猛烈咳嗽,喉头一甜,张嘴吐出一口血水来!
  “大人!安道全!安道全!”吴用大惊,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王钰,大声冲军中呼喊。安道全骑着战马,飞奔而来,想请王钰回去,他却执意不止。安道全只得在阵前替王钰卸去铠甲,拔出铁箭,王钰痛得满头大汗,险些昏死过去。好在铠甲坚硬,胸口那一箭只触及皮肉,并未深入。王钰吐血,乃急怒攻心所至。
  “王钰,你……”耶律南仙刚一开口,王钰却抹去嘴角血迹,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走。此时两国交战,耶律南仙纵然不忍,却也不得不收起繁杂的思绪。有军士递过火把,耶律南仙接过,催动战马,往城前走去。
  早有城上辽军报入帅府,耶律大石听罢,只说了一句。我大辽不用被俘之将!众官吃惊,耶律南仙可是相爷的爱女!这是不是有些……
  守城辽将又询问处置办法,只见耶律大石不假思索,以手作刀,用力一挥。
  耶律南仙手持火把,行至城门之前,冲城楼上喝道:“我是耶律南仙,打开城门!”城上不见动静,她又再三呼喊,城上守将却回应道:“相爷有令,不用被俘之将!再敢向前,一箭射杀!”
  耶律南仙几乎不敢相信,父亲竟然置她生死于不顾?怕是军中小人,在父帅面前进了谗言。于是厉声喝道:“定是小人离间我父女!速速开门,我自去跟父帅说明!”
  那守将心思,他二人怎么说也是父女,如果真的一箭射杀,他日耶律大石反悔,岂不是要拿自己出气?还是再问一次。于是便叫耶律南仙稍等,又飞报入帅府。耶律大石大怒,将那守将以违抗军令为由,推出斩首。
  自带几员战将,再度奔上城楼。只见城下,自己女儿手持火把,正朝楼上张望。耶律南仙瞧见了父亲,急切的问道:“父帅,我是南仙!难道您真要置女儿于死地吗?”语气颇为悲切,城上众将心思相爷是怕动摇士气,所以如此坚持,我等何不作个人情,出言相劝,让他有台阶可下?
  “相爷,南仙小姐并非被俘,只是那王钰不讲规矩,扣留来使。小姐既然回来,这是喜事,何不……”
  “拿弓箭来。”耶律大石面无表情,沉声说道。众将一惊,不敢从命。
  “我的话没听见吗?拿弓箭来!”耶律大石突然狂怒!旁边战将递上弓箭,众将还想再劝,却听他说道:“这是王钰诡计,故意装作大仁大义的架势,慢我军心,不可中计!”边说,边搭上弓箭,瞄准了自己的女儿。
  耶律南仙花容失色,勒着战马后退了几步,颤声道:“父亲!”
  “不好!这狗日的,连自己女儿也要杀!快去抢人!”王钰见事不妙,慌忙叫道,话未说完,自己却已催动战马,飞奔过去。林冲等人一见,也都奋不顾身,一齐杀出。
  只听一声弦响,耶律大石竟真的射向自己的亲生女儿。王钰老远看到耶律南仙栽倒马下,心里更急,大呼一声“南仙!”,奔到城下,跃下战马,一把抱起了她。耶律大石望见王钰,正中下怀,又想张弓搭箭,射杀王钰。却不料,种师中见王钰奔到上雄城下,惟恐有失,下令所有弓弩手万箭齐发,向城楼射去。
  只见上雄城头,辽军将士一片片倒下,一支硕大的弩箭,透过两层盾牌,直从耶律大石腹间穿过。众将骇然,抢过耶律大石便往城楼下奔去,同时下令弃城。
  王钰抱着耶律南仙,南府军骑兵随后赶到,各举盾牌,将王钰护得严严实实。只见耶律南仙肩头中箭,双目紧闭,却已经流下泪来。
  “攻城!给我攻城!杀进城去,一个不留!”王钰歇斯底里,状若疯狂。突然又是一口血箭喷出,头部一歪,不省人事。宋军王钰所部及种师中所部,攻进上雄城,耶律大石却早已不在城中。王钰昏厥前曾有军令,攻进城去,一个不留。宋军入城后,本要执行王钰军令,屠尽全城。吴用阻挡,解释王钰军令,是指城中辽军一个不留,并非针对百姓。他是王钰心腹,众将如何不信?于是将城中残留辽军,尽数诛灭,对城中百姓,却未杀一人。宋军攻下上雄,出榜安民已毕,派出信使,往京城报捷。
  千里之外的大宋京城,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在苦苦等候前线消息。近几十年来,这是大宋头一次派遣大军,主动攻辽。百年国耻,若是一朝得雪,那可真是普天同庆。
  郑僮正在城门口当值,王钰替他谋的这个差使,虽然只是看守城门的小吏。但大宋官俸十分优厚,每月也有些银子,可以补贴家用。况且修武侯府曾经派人送来银两,补贴家用,所以,他现在的小日子,倒也越来越滋润,家里老娘正谋划着,要替他说一门亲事。
  一匹快马突然从远处奔来,守城士卒老早就喝令其下马,那马上之人却是置若罔闻,刚一奔到城门口,马失前蹄,那骑士一头栽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郑僮领着军士上前一看,那人身着破甲,身上有好几处伤口,嘴唇泛白,这是脱水的迹象。
  “喂,你这小卒,是哪里来的?”郑僮拿脚碰了碰他,问道。
  那军士微微睁开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道:“幽云……南府军被困……王大人……”说到此处,突然没了下文,郑僮拿手指一试,竟然没有了气息,已然身亡!幽云,南府军,王大人,天,莫不是说的我那兄弟,王钰!
  郑僮慌得蹲了下去,在那军士身上翻找着,终于找一个匣子,被火漆封着。郑僮见这东西,知道是前线军报,按理讲,应该是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可这人是南府军的士卒,难道前线有事?
  一念至此,不敢停留,交待了手下,拿了那军报,便向禁宫跑去。郑僮虽然世居京城,可这皇宫,却是头一回去,到了御街尽头,宫门之前,望见甲胄持戟的武士林立,一时不敢妄动。想等等看,有没有认识的大人,托他将军报送进宫去。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此时正是百官上朝的时候,事情可有些难办了。
  回想刚才那南府军士兵的模样,郑僮越想越不对劲,索性把心一横,就要闯宫。那宫前武士,早就盯着他,只等他把脚一抬,便冲了上来,八支长戟抵在胸口。
  “我手上是前方军报!你们必须让我进去!”郑僮大吼道,那禁宫卫士,见他身上所穿服色,不是个守城小吏,如何肯信?一阵劈头厉喝,将他赶出御街。郑僮心急如焚,正束手无策时,却见宫门里出来几个人,为首一个,是位公公。
  “公公!南府军军报!公公!”郑僮冒着被武士一戟刺死的危险,放声喊道。
  那宦官正是内侍省六品都知李吉,受赵佶差遣,前往枢密院催问前方军报。此时一听南府军二字,急忙奔过来,上上下下打量郑僮一番,疑惑的问道:“你是何人?南府军军报怎会在你手中?”
  “公公,小人是北门守城小吏,刚刚接获南府军军报,这才硬闯禁宫,您看!”郑僮递上军报,李吉接过,仔细辨认,确是前方军报无疑,又详细的询问了郑僮接获军报的详情,不敢轻心,转头就往宫里奔去。
  资政殿上,赵佶端坐于龙椅之上,神色黯然,形消神散,已不复当年英姿。童贯领军二十五万大军出征辽军,至今不见前线军报,让赵佶寝食不当,神仙方术也无心修炼了。
  百官肃立于殿下,犹如木桩一般,问一句,答一句。赵佶暗自叹息,想起那王小宝来。
  “蔡京,依你看,枢密使领军出征,能胜吗?”赵佶忽然问道。
  蔡京心知圣上心系前方战事,于是出班奏道:“吾皇圣明,更兼大宋国力蒸蒸日上,近年又赎回幽云十六州,童枢密亲领二十五万大军,与尚书王钰南府军合兵一处,焉有不胜之理?圣上且放宽心,再等几日,前方捷报定然送达。”
  赵佶闻言,稍微放心,刚端起龙案上的玉杯想要喝茶,忽闻殿外李吉大呼:“军报!南府军军报!”上至皇帝,下至群臣,都是一惊,齐齐向殿外看去。只见李公公手上举着一个匣子,快步奔了进来,一路直上金殿,将那匣子递到赵佶面前。
  这可怪了,怎么只有南府军军报?众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赵佶盯着那匣子,却并不伸手去接,这些日子望穿秋水,等着前线军报,真到了眼前,却又有些担忧起来。若是军报所言,不是自己期望那样……
  李吉举了半天,不见赵佶接过,又小声提醒道:“陛下,南府军军报。”
  赵佶几番伸出手去,又几次缩了回来,好不容易接过匣子,心里暗暗祈祷,祖宗庇佑,旗开得胜。颤抖着双手,打开信匣,只见里面有一道奏章,赵佶拿起,又祈祷一番,这才翻看奏章。
  “大宋宣和四年夏,我军与辽军决战于上雄城前,四日强攻,不见城破。六月十二夜,辽军偷袭,分四路出击,我军溃败,伤亡惨重。童帅领败军退回归化,紧闭城门。臣率南府军残部,退守归化西南隐空山一线……”
  赵佶看罢,长叹一声,奏章掉落龙案之上。众臣见状,不明就里,一时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苍天无眼,二十余万大军,竟不敌辽军十万之众……”赵佶此时,万念俱灰。
  “陛下,匣中尚有书信一封。”李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赵佶一看,那匣中果然还有一张布条,隐隐透出血色来。慌忙拿起,展开一看,先自吃了一惊。那张布条,是以鲜血写成,暗红的颜色,分外醒目。
  “粮尽,援绝,军士死伤无数,臣率残部,扼守一处,誓死为止,并祝胜利。资政殿大学士,修武侯,领兵部尚书,兼幽云十六州都总管臣钰。”
  赵佶看完,如五雷轰顶,大叫一声,倒在龙椅之上。百官失色,齐奔上去,救了半天,赵佶方才苏醒。又拿起那封血书,惨然叹道:“王钰殉国,国失一名栋梁,朕损一员爱将,王钰啊……”
  百官闻言,无不惊骇!蔡京,梁师成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王钰虽然年幼,然其忠烈之心,气贯长虹。朕本欲悉心培养,委以重伤,奈何英年早逝,真是摧朕心胸,丧朕肱股,何其痛也!”赵佶痛惜万分,群臣中,也多有嚎啕大哭者。蔡京,梁师成,宿元景等人,也是低头抹泪,哀伤不已。
  “圣上,王大人素有大功于社稷,如今英勇殉国,所有抚恤追谥等事,理应从优。”蔡京奏道,赵佶六神无主,哪还管得了这些。无力的挥了挥手:“你们商议着办吧。”刚说到这里,突然咬牙切齿:“若童贯回朝,不需审问,关入大理寺,等候发落!”
  散朝之后,百官出殿,蔡京等人,神色如常,哪有半点哀伤之意?倒是他们平日受了王钰不少好处,几位权臣商议,对王钰的抚恤追谥,都按高规格办理,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只是圣上对童贯十分愤恨,他一回朝,恐怕就永无翻身之日了。看来,朝中会有很大的变动,大家都得早作准备,跟他划清界限。
  果然,童贯回朝之后,本想面圣请罪,却被蔡京下令,削去官爵,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童贯在大理寺,想尽办法,四处打点,可从前交好的大臣们,却没有一人肯援手相助。只因他兵败,且折了王钰,天子震怒,谁敢帮他?童贯掌兵权数十年,不想落得如此下场,在大理寺牢中,几番想要自尽,却仍旧不甘心,惶惶不可终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钰殉国的消息,没几日便传遍京城。百姓追思王钰功德,都痛惜国失良臣,家家祭拜,人人哀悼,更有甚者,将王钰画像,供于家中,每天三柱清香,虔诚叩拜。
  那飘香阁里,接连几天,哭声不断。杨妈妈为追悼王钰,飘香阁十日不营业。李师师惊闻王钰殉国,哭得昏死过去。醒来之后,精神恍惚,想起王钰以前种种好处,黯然神伤。突然想起,王钰生前曾言,对童贯之女童素颜十分倾心。如今弟弟殉国,只怕她也是十分悲痛,自己这个作姐姐的,理应前去安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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