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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碗 王钰来历之谜

  “对对对,要极力渲染两国之间的世仇,把西夏人历年来是怎么欺负我们,怎么杀我们的同胞,抢我们的财产都说个清楚。你别用我这白话,要整得文绉绉的。”王钰书房内,他正围着红秀四处打转。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在让红秀替他写《出师表》,诸葛亮不是写过一道举世闻名的出师表么?咱也来一个。
  红秀执着毛笔,半天下不去,想来想去,西夏是历来仇视大宋,可还谈不上欺负吧?两国交战,各有胜败,不像对辽国作战那样,屡战屡败。而且名义上,夏王还放弃了皇帝尊号。
  “王爷,这有些不妥吧,党项人可从来没到欺负咱们的份上。”红秀颇觉为难。
  “没有?靠,果然头发长见识短,西夏是个小国吧,可原来咱们还得送他岁币,这不是欺负是什么?你别管有没有,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写,不说得狠点,那些个老臣又得说什么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方才用之。”王钰白了她一眼,强词夺理道。红秀无奈,只得照着他的意思写。
  “自太宗皇帝起,党项累次犯边,杀我百姓,劫我珍宝,其罪行罄竹难书。想党项本汉室家奴,唐时,仰中华鼻息,赐姓为李。然其禽兽之心,不能久养,以为强宋不能臣也,今天下大定,兵甲已足,臣王钰当奖率三军,西征党项,死而后已,攘除奸凶,兴复宋室。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写完之后,王钰捧起来,看了又看,连声称赞道:“行啊,红秀,不错不错,跟着王妃也学得满肚子墨水。”
  红秀被他夸奖几句,很是自得,正洋洋得意时,王忠扣了扣房门,禀报道:“王爷,吏部尚书李纲大人求见。”
  “李纲来了?你直接把他领书房来吧。”王钰仍旧看着《出师表》,随口说道。红秀见王钰有客,便欲辞去,王钰却是一把拉住,满脸堆笑道:“红秀,本王听说,这王府里上上下下现在都是你在打点?”
  “婢子受王妃信任,权且处理一些杂务,说不上打点。”红秀笑道。
  “哟,还谦虚起来了,你这丫头向来聪明,好好干吧,本王不会亏待你的。”王钰的笑容总让红秀感觉不对劲儿,应了一声,便转身向外走去。不料,王钰伸手就在她那浑圆的玉臀上重重拍了一把,又脆又响。
  红秀吓得几乎跳了下来,失声叫道:“王爷,你……”话未说完,脸倒红成一片,紧咬嘴唇,含羞步出了书房。王钰在背后哈哈大笑,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十分满意。其实童素颜曾经在王钰面前暗示过,她与红秀情同姐妹,而且自己双目失明,名义是女主人,却是不太方便打理家务,多承红秀不辞劳苦,想让王钰找个机会收了她作偏房。
  红秀与王钰,也算得上患难与共,当年出使辽国的时候,她几乎陷于乱军之中。当时王钰很不厚道,自己逃了,倒把人家给忘了,虽然过去这么多年,每当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内疚,把她收作偏房也好,总不能让人家一个水灵灵的俏姑娘终老在奴婢的身份上吧?
  “下官李纲,拜见王爷。”李纲大步踏入书房,躬身一揖。
  “李大人,别客气,坐坐坐。”王钰指着椅子,让李纲坐下。自有下人奉上茶水,寒暄已毕,李纲也不拐弯抹角,直入正题:“王爷,下官听闻,您有意讨伐西夏,不知确有此事否?”
  这事恐怕在朝堂内外已经传遍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王钰坦诚的说道:“不错,眼下兵精粮足,财力充沛,此时不征伐西夏,更待何时?”
  李纲确认此事后,不假思索,直截了当的反对道:“恕下官唐突,此事万万不可!若此时轻启战端,无异于祸国害民!”这个李纲啊,什么都好,能力也出众,可就是这一张嘴少个把门儿的,想什么说什么,不分场合不分时机。一句话出口,就把王钰往南墙上顶,搞得王钰老大的不痛快。
  “那李大人倒说说看,我怎么个祸国害民法了?”王钰的口气颇为不悦。
  李纲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王爷,眼下新法推行顺利,百业兴旺,正是发展国力的大好时机。战争,对国力的消耗是巨大的。这两年,无论军备,财政,朝廷是比从前好过了一些,但今年王爷您已经在东北和江南打了两场大仗,国库空虚,此时正应该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岂再开杀戒?”
  李纲的话,倒是在理,可王钰却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西夏倚若天险的横山,天都山已尽在我手,整个腹地都暴露在我军铁蹄之下,打西夏,不过是摧枯拉巧,狂风扫落叶一般,又何足虑?”
  李纲是个文臣,对军事不太了解,只能从政治角度加以阐述:“王爷,神宗朝时,五路大军讨伐西夏,虽则夺取了天都山,烧毁李元昊行宫,却没有取得胜利。从那之后,两国陷入拉钜战,消耗惊人,西北大多百姓,对当时的惨状现在依然记忆犹新。十室九空,千里无人,王爷,下官不反对开疆辟土,振兴中华,但您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王钰愣是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双眼一翻:“考虑什么?成大事不拘小节,如果凡事都像你这样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那就什么也干不成了。这件事情,本王已经决定了,明日早朝,便上《出师表》,讨伐西夏。”
  李纲一听,急了,霍然起身道:“王爷若不听逆耳忠言,到时必将悔之晚矣!”
  王钰脾气更大,一掌拍在茶几上,厉声喝道:“大胆!怎么说话的!你是吏部尚书,就管好你吏部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少操心!”
  见王钰发怒,李纲仍旧不知进退,针锋相对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便凡天下人,皆能上书言事,况我朝廷重臣,为何不得议论?王爷主持朝政,需知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却如此不明事理,叫人好生失望!”
  呆了半晌,没想到这个书呆子还真不是怕事的主儿,敢跟我顶着干。一怔之后,王钰勃然大怒道:“本王主持朝政,何需你来饶舌!来人!送客!”房下战战兢兢的下人奔入书房,对李纲说道:“大人,请。”
  见丞相不听忠言,一意孤行,李纲痛心疾首,跺脚叹道:“言路不通!大祸不远矣!”说罢,怒气冲冲走出书房,刚转过走廊,便遇到相向而行童素颜,李纲慌忙拜道:“下官李纲,见过王妃。”
  童素颜侧耳一听:“是新任的吏部李大人吧?怎么了,听你这口气……”
  “唉,王爷一意孤行,欲发兵伐夏,下官苦劝不听,这才……罢了罢了,下官告辞!”李纲叹息着摇了摇头,拜辞而去。童素颜眉头一皱,随即在丫头的搀扶下向王钰书房走去。
  “官人。”童素颜扶着门踏入书房。
  “啪!”什么东西摔在地上,随后便听见王钰愤怒的声音响起:“总有一天本王要杀了这倔老头子!”童素颜被王钰这句话吓得娇躯一颤,王钰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以想像得到,方才李纲在这书房里,一定跟王钰起了很大的争执。
  “红秀,收拾一下。”童素颜小声吩咐道,双手一热,知道王钰握住了自己的手,嫣然一笑,温柔说道:“官人何必生这么大的气?难道是因为征讨西夏的事情么?”
  王钰似乎还没有气过,闷声嘟囔道:“嗯,这家伙倔得不行,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人是对的。”说完,扶着妻子坐了下来。
  “王爷,不管李大人说得对不对,但总归是出于公心,而不是私怨,即便触犯了丞相的虎威,你也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李大人是国家栋梁,朝廷重臣,岂能因言而获罪。如果这样,以后谁还敢说真话?”童素颜好言劝道,因为她知道,王钰虽然性子烈,可却是个听得进去意见的人,只要他认为你说的话有道理,就从来不会怕丢面子。
  可这一次,童素颜似乎想错了,王钰不但没有认同她的话,反倒是放开了她的手:“素颜啊,你来有什么事么?”
  这句貌似平常的话,却让童素颜心中一沉,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最近好像换了一个似的?以前那个从谏如流,虚心进取的王钰哪里去了?对待自己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朝中大臣,这可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王爷,为妻是为了你好,不想王爷你……”童素颜只当他是气昏了头,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她坚信,她的丈夫不会是残酷少恩,刚愎自用的人。
  “我问你过来有事么?”王钰的声音提高了不少。
  童素颜神情为之黯然,低头说道:“明日是父亲大寿,我想回去一趟,向父亲大人拜寿,不知道王爷是不是……”
  “岳父大人最近对我很不满,我去了也得碰一鼻子灰,算了吧。你代表我向老大人拜寿就是了。没有其他事的话,下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王钰说完,也不管童素颜,径直坐回了书案之前,处理起公务来。
  “那,那……”本来还有什么话想说,可嘴唇动了几次,却无从说起。童素颜暗叹一声,离开了书房。她方一踏出门去,王钰就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愧疚的神情。
  翌日,童贯生辰,他身为枢密使,掌全国军务,本是位高权重。以前,每年生辰,童贯都是高朋满座,宾客云集。可今年却有些不同,童枢密与小王相爷不合,此事早就传遍朝野,京中同僚多数明哲保身,只送来礼品,却未曾出席。是以,童府显得冷清了许多。
  几名下人正在院里张罗着张灯结彩,可客人没几个,张罗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正厅上,偌大的一个寿字分外醒目,案上摆满了果品寿桃。三五个童贯的门生故吏,聚在厅上小声谈论什么着。
  “小姐回府了。”有丫头惊喜的叫了一声。童素颜虽然出嫁,但童府下人仍旧沿用原来的称呼,童素颜未出阁时,对下人颇为宽厚,很得人心。
  与红秀踏进府门,虽然目不能视,可她仍旧感觉得到童府的冷清。唉,最难的其实不是丈夫或者父亲,而是自己。作为妻子和女儿,偏向哪一边,似乎都对,也都不对。在厅上与诸位大人见过礼后,童素颜与红秀直入后堂。
  询问下人得知,老爷在后花园那所以前自己经常弹琴的亭子里面。
  花园中,凉亭里,一身锦服的童贯拄着拐杖,正出神的望着亭下湖里的鱼儿,以至于童素颜来到他的身后,也没有察觉。
  “女儿给爹请安,恭祝父亲大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童素颜深深一福。
  童贯转过身来,见到女儿,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些许笑容:“女儿回来了。”语气苍老,中气不足,童素颜心细如发,只听到这么一句话,便潸然泪下。倒把童贯弄得没了主意,苦笑道:“女儿啊,你到底是回来给为父祝寿,还是给为父哭……”
  “父亲!”童素颜急忙阻止他最后一个字出口,大喜的日子,说那种话恐怕不吉利。
  童贯点了点头,叹道:“老了,脑子也不太灵光了。哎,别站着,坐吧。”父亲二人在凉亭里面坐了下来。
  童贯抢先问道:“王钰对你好不好?”
  “王爷很爱护女儿,请父亲大人放心。女儿回家时,王爷一再嘱咐,让我代他向您致意,请您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童素颜止住哭泣,抹去泪痕,小声说道。
  童贯闻言,轻哼道:“他还有这份心?恐怕早就忘了他当初不过是个泼皮无赖,历年来,若不是我从旁协助,他王钰能有今天?现在翅膀硬了,翻脸不认人了,哼哼……”
  童素颜最怕听到的,就是这种话,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报之以沉默。父女二人半晌无言,各怀心事,良久,忽听童贯问道:“听说他最近张罗着要出兵西夏,有这回事吗?”
  “是的,官人他准备出兵讨伐西夏,要东起太原,西到兰州,先搞一次什么实兵演练,女儿也不太清楚。”父亲是枢密使,掌军务,他过问这件事情,也是情理之中的,是以童素颜没有多想。
  童贯听罢,捋须沉吟,按说以王钰向来的行事作风,他应该不至在这个时候就急着出兵灭亡西夏吧?现在新的土地法刚刚颁布,国家各项事业蒸蒸日上,正处在黄金发展时期,万一战事不利,可对建设有很大的影响。
  “他真的准备这个时候出兵西夏?他手下那些文官武将没有异议么?”童贯又问道。
  “听说将军们倒是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可是朝中大臣多有反对者。昨天吏部李大人曾经到过王府,极力反对,触怒王爷。”童素颜如实回答道。
  童贯听到此处,似乎来了兴趣,又追问道:“哦?怎么个触怒法?”
  问到这会儿,童素颜有些奇怪了,父亲为何对这件事情如此感兴趣,甚至连细节也不放过?但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不是她所能够理解的,仔细回想了一下,便将昨天的事情详细的告诉了童贯。
  “他真说过迟早有一天要杀了李纲?气在这样?”童贯似乎还是将信将疑。
  “是的,官人最近有些反常,似乎,不太听得进去不同意见了。”童素颜轻描谈写,并没有将昨天王钰对她的冷落讲出来,她怕父亲会替她担心。
  童贯听完以后,坐在那边久久无语,一味的出神,童素颜还叫几声,他方才答应。此时,有童府下人在亭外禀报道:“老爷,客人们都齐了,请您出去。”
  “哦,知道了。”童贯似乎还魂游天外,应了一句,却不见起身。半晌之后,对童素颜说道:“女儿,一家人不用客套,你心意尽到就行了,赶紧回王府去吧,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你现在是王家的人。”说罢,匆匆而去。
  童素颜忽然感觉十分失落,这到底是怎么了?丈夫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现在连父亲也赶着自己回家去。这两个人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童府正厅上,童贯正襟危坐,接受众人拜寿,今年的寿诞冷清了许多。宾客们也感觉有些尴尬,气氛有些怪异,童贯处之泰然,拜寿完毕后,便摆开宴席。来的宾客里,多是他的门生故旧,这些人多年受童贯恩惠,许多还是得到了他的提拔,才能身居要职。是以,在如此敏感的时期,仍旧不愿避嫌。
  “内侍省都知李吉,李公公到!”门人一声吆喝,众人无不吃惊。李吉?他来干什么?
  童贯也感觉有些意外,慌忙迎出厅去,只见黄衫小帽,手执拂尘的李吉,带着几名宦官步入童府,童贯迎上,互相施礼。
  “老寿星,奴才今儿来讨杯酒吃,您不会介意吧?”李吉拱手笑道。
  童贯哈哈大笑:“李公公说哪里话,您是稀客,老夫求之不得,请请请!”说着,便执住李吉的手往里拖去。
  “且慢,还是办完公事再吃酒不迟。”李吉未动,朗声笑道。童贯脸色一变,公事?李吉是宫内的都知,他出行,多半是代表皇帝,莫非……
  李吉侧过身,从身后小太监手中接过一样东西。厅下众官见状,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全都拥了出来,围满了院子。
  “今日早枢密相公寿诞,陛下特御笔亲书,赐下墨宝,为老大人祝寿!”李吉说罢,将那副卷轴展开,只见“柱国之臣”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虽与先帝字体相似,却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逊色许多。
  众官一见,纷纷向童贯道喜,天子亲赐墨宝为他祝寿,这是何等的尊宠!
  童贯这才放下心来,跪拜于地,口称谢主隆恩,接过墨宝,再三道谢。李吉笑道:“老大人劳苦功高,于国家社稷建树颇多,满朝文武,也只有您才能当得起这四个字啊!”众官闻言,纷纷附和,童贯喜气洋洋,一扫先前的沉闷气氛。
  “公公,这圣上墨宝是小王……”李吉身后一名小太监,见他绝口不提这副天子墨宝是王钰专门向圣上求来给童贯祝寿的,出言提醒道。
  李吉突然扭头,狠狠盯了那小太监一眼,后者一见,低头垂目,再不敢多言。童贯将李吉请入厅中,让他坐了上首,十分客气。他与李吉一样,同是宦官出身,所以惺惺相惜。
  天子赐来墨宝祝寿,给童贯的寿宴增添了几分喜庆,不似先前那般沉闷。众人把酒言欢,一醉方休。宴席之后,众官拜别,童贯也不挽留,遣管家送出门外。
  李吉却不急于回宫复旨,仍旧滞留童府。童贯见他不肯走,想必还有事情,于是请他到书房一叙。
  分宾主坐定,下人奉上茶水,童贯摒退奴仆,端起茶杯笑道:“这茶是金环巷有名的雪罗茶,醒酒最好不过,公公,请。”
  李吉喝得满脸通红,意犹未尽,抿了一口茶,笑道:“枢密相公今年寿诞怎地不如往年热闹?”这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童贯并未生气,淡然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风烛残年,往日奔走我门下的故旧,多投奔他人,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奈何不得,奈何不得,哈哈。”
  李吉却是笑不出来,侧头瞄了他一眼,话里有话的说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想老大人当年何等威风,总领陕西六路大军,击破横山,造成西夏如今强弩之末的态势。若依着老奴的看法,封个王也不为过,呵呵,却不想,倒是丞相先封了王。”
  童贯心中明白他所指何意,但却放下茶杯,平静的说道:“这个嘛,都是自己家人,圣上恩宠,加之王钰,如在我身,又何必分彼此。”
  李吉见三番四次出言挑拨,童贯却是不附和,一时无策,只能轻轻的荡着茶末,不再言语。你道李吉挑拨童贯与王钰翁婿关系,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个,童贯最清楚,据传言,去年年末,王钰突然得势,李吉是居功至伟。从那时起,朝中流言从未断过,或说先帝临终托付,或说王钰武力逼宫。虽然具体情况,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可以想见的是,去年年末时,一定在宫里发生过什么大事,而李吉,就是那个关键人物。
  按说他既然为王钰立了功,就应该加官进爵,得到封赏才是。却为何仍旧任内侍省都知一职,不见升迁?想必,李吉就是因为此事,而对王钰心生不满。
  其实王钰倒不是那过河拆桥的人,只因为这个李吉,他是个宦官。而王钰又有心改变宦官专权的局面,想等到童贯过世后,便定下铁律,宦官不得干政,不得出任外臣,不得管军。所以,也就不得不委屈李吉了。
  可王钰对李吉可是不薄,他老家有两个侄子,大字不识一个,扁担倒了也不知道是个一字,王钰愣是把他们两个弄成了七品候补,吃着朝廷的俸禄。按说李吉应该知足了,可他却托人给王钰带信,想让他两个侄子递补上去,要讨个实缺。可这连字都不认识的人,能作官么?王钰没有答应,李吉从此心生不满。
  “哎,公公,听说这如今宫里面,都是王欢王公公主事,这怎么回事?老夫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先帝还在时,你就是都知,总管宫廷供奉,如今怎么……”童贯见李吉半天不说话,故意拿话去激他。
  李吉何尝不知道他的用意,重重放下茶杯,哼道:“老奴也是没办法,您知道么?王欢按辈分是丞相的侄子,同宗同族,自家人,用着顺手。”
  “恐怕,也是用着放心吧?”童贯适时的补上了一句。
  李吉被他说中痛处,一时无言相对,渭然长叹道:“丞相得势,凡幽云系出身的文武官员,都大肆提拔,就连李纲,尚同良,孟昭这等不相干的人,也加官进爵,封候拜相。倒是我们,给撂在一边,不闻不问,叫人好生寒心哪。”
  “公公慎言,你这可是在说当朝丞相的不是。”童贯轻咳一声,“好意”提醒道。
  不料,李吉听到这话,反倒不悦,愤然哼道:“丞相!若不是当初老奴……”
  “当初?当初什么?”童贯紧追不放。不光是他,想必满朝文武,都想知道去年年末,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吉虽然多喝了几杯,倒还不至于糊涂,那件事情干系太大,一旦走漏,不知道要砍多少人头。用力拍了拍脑袋,苦笑道:“失态了,失态了,贪杯误事啊……”语至此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冲童贯作了一个揖:“媪相,老奴还有事在身,就不打扰了,告辞。”
  童贯也不挽留,笑道:“好,有心了,慢走。”
  李吉刚一走,童贯立马吩咐道:“去,把童忠叫回来!”童忠,也就是武州郡王府的大总管,王忠。
  话说这李吉摇摇晃晃,出了童府,小太监们接住他,本该回宫。但李吉多喝了几杯,此时酒劲上来,推开扶着他的太监,嘟哝道:“别,别拉我,我有事,你们,你们回去……”
  几个小太监见他脚步不稳,本想上去搀扶,但转念想到,李公公向来外知是不许别人跟着的,只能作罢。李吉就在街上叫过一顶轿子,抬着他投京城西北角而去。一路上,越想越觉得这心里不痛快。
  他王钰得意什么?当初在太上皇寝宫,如果不是自己临阵倒戈,他早就完蛋了,哪有今天这权倾天下的威风?没想到现在卸磨杀驴,王欢那个小东西,以前在自己面前孙子一样,现在反倒骑在我头上了,去他娘的!
  “老爷,到了。”轿夫在外面叫道,李吉晃晃悠悠的下了轿子,这是一处私宅,看模样,倒挺气派,青砖大瓦,三进三出。抬脚就往里走,却那轿夫一把拉住。
  “老爷,您还给钱呢。”轿夫赔笑道。
  “钱?哦,钱……”李吉这会酒劲上涌,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伸手在怀里袖里掏了个遍,也没掏出半个子来。
  “今儿老爷身上没带,下回吧!”李吉醉熏熏的哼道。以前他得势的时候,多少大臣权贵赶着给他送银子,可现在一旦倒霉,油水没了,每月就靠那个俸禄过活。
  轿夫都是贫苦人家,靠力气吃饭,哪能赊欠,再三抱歉,把好话说尽。可李吉本来就在气头上,又听他一阵聒噪,顿时不耐烦,伸手就是一个耳光。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知道我是谁么?王钰当初在我跟前,还得赔着笑脸,巴结奉承!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轿夫挨了他一个耳光,捂着脸气愤的喝道:“这个醉鬼,满口胡话!小王相爷那是大贵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不三不四,尽想天鹅屁吃!”这轿夫痛快痛快嘴也就罢了,却是闯下了大祸。
  李吉跋扈惯了,现在又吃醉了酒,乱了心性,一听他这顿骂,顿时火冒三丈,扭住那轿夫就在街上劈头盖脑的打将起来。他们一打不要紧,惹得过路的旁人也停了下来瞧热闹,不多时。这条巷子给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哟,不得了,官军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叫一声。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巷头奔来一队官军,各挎长刀,呼呼喝喝。百姓们纷纷让道,那伙官军约有数十人,为首一个,年约三十上下,豹头环眼,威风凛凛,全副铠甲,腰挎钢刀。不是别人,正是南府天勇军管营,岳飞。今天轮到他当值巡城,刚走到此处,便听见人群喧闹,原来是有人在打架。
  “住手!天子脚下,竟然于闹市斗殴,都抓起来!”岳飞一见,大声喝道。
  见来了官军,轿夫们暗暗叫苦,看来今天轿钱没讨到,怕是还要挨板子。那李吉也停了手,歪着脑袋打量着岳飞,又看看他身后的士卒,肩膀一耸,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南府军的人。怎么着?这开封府的人不管,你们卫戍衙门倒来管这闲事?黄狗捉猫,耗子跑出来,哼哼。”
  也活该这李吉倒霉,岳飞根本不认识他,见他出言无状,心中恼怒,把手一挥:“抓起来!”
  两名士卒拥上前去,一左一右将李吉反剪双手。这李吉何时受过这等气,奋力挣扎道:“好狗才!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是宫里的人,你敢抓我,小心王钰砍你的狗头!”
  这时,人群里有人递话给岳飞:“管营相公,这个人你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因岳飞常在这一片巡视,好打个抱不平,这方百姓都敬重他。
  “惹不起?哼,国家自有法度,哪怕是天皇老子,犯了王法,我照样抓人!那几个汉子,你们为什么打架?”岳飞本是个正直的人,眼睛里不揉沙子。对京城里这些为非作歹的权贵本就看不顺眼,百姓的好意提醒,无异于火上浇油。
  轿夫们一听,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旁边的百姓也有人帮他们作证。岳飞听完后,当即说道:“既然如此,只把这人抓走!”
  “管营相公,真抓不得。他不知道他是谁么?这是宫里的李公公,内侍省的都知。这里是他的私宅,他在宫外娶了三房小老婆呢。你要是抓了他,只怕小王相爷也饶不过你。”好心的百姓怕岳飞闯祸,善意提醒道。太监娶老婆?还娶三个?天下有这等奇闻?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岂能徇私枉法?莫说是一个宦官,就是王爷本人,只要犯了法度,自己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岳飞不为所动,当即命人锁了李吉,要交到开封府衙门去。
  这人呐,太刚直不阿,太过刻板,有时候未必就是好事。如果岳飞此时放李吉一马,在老百姓眼里,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他就是一个直性子,正因为如此,给王钰惹下一场大祸来。
  李吉被抓的消息,不胫而走,半天之内,传遍京城。百姓们拍手称快的同时,也不禁替那位秉公执法的管营大人担忧起来。得罪了权贵,只怕没有好下场吧?自古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噗!”王钰正在耶律南仙床上躺着,舒舒服服的享受着推拿捏骨,还一边喝着茶香。听到李吉被岳飞逮捕的消息,一口茶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什么?岳飞他,他把李吉给抓了?”王钰一个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是啊,王爷,红秀亲眼所见。李公公脖子上套着链子,前面还有一个士兵牵着,直接拖到开封府衙门去了。开封府尹吓得脸都白了,愣是不敢接这案子。岳管营现在还在衙门口僵持着呢。”红秀说道。
  王钰意识事情的严重性,那件事情,除了自己,吴用,林冲三人外,就只有李吉一个人知道。现在自己的人抓了他,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儿我不方便出面,派人去卫戍衙门通知吴用,让他出面调解一下。事情只要不是太严重,能遮过去就遮过去,千万不要闹大了。”略一思索,王钰当机立断。
  “王爷,这李吉若非犯了王法,岳飞又何必抓他?人家这是秉公执法,你又何必去插一脚。”那天赵佶寝宫发生的事情,王钰谁也没有说,知道的人,除了他们四个,全去了阴曹地府。耶律南仙自然也不知情,再加上李吉三番五次对王钰提这提那,让她很反感。
  王钰没有理会她的话,催促赶紧派人去处理。耶律南仙见他对一个宦官如此顾忌,心中生疑,遂问道:“王爷,这个李吉……”
  王钰走到桌边坐下,沉思良久,忽然叹道:“南仙,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瞒你。去年年末,太上皇不是召我进宫么?其实在我进宫之前,太上皇就已经驾崩,他临死之前,留下遗诏,就三个字,杀王钰。圣上以太上皇的名义召我进宫,在宫外埋伏两百内卫禁军,要取我性命。统率这两百禁军的人,就是李吉。”
  说到这个份上,耶律南仙已经能猜出后面所发生的事情了。
  “李吉临阵倒戈,没有对王爷下手,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点了点头,王钰脸色阴沉。可耶律南仙反倒纳闷了,他一个宦官,既然知道内情,当时就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怎么王钰还把他留到现在?这可不是王钰的行事风格。
  “王爷,你不会是感恩在心,不忍杀他吧?”耶律南仙试探着问道。
  “感恩?哼,当时若非我已经把军队集结到了御街之前,李吉又怎么会临阵倒戈?他不过是识时务而已。”王钰冷笑道。
  那就奇怪了,既然如此,就应该杀了他,免除后患,为什么王钰在李吉留在现在呢?这个问题,其实出在已经毙命的柴进堂身上。柴进堂临死之前,曾经说过,王钰的来历之谜,不只他一个人知道。
  这一年来,王钰都在想,究竟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本来他以为是蔡京,可如果是那老头子的话,他早就在赵构僭越称帝的时候,公告天下了。最后,王钰将目标锁定在了李吉身上。他是先帝的心腹,赵佶留下他给赵桓保驾,他一个太监,如果没有什么把柄,赵佶岂会如此器重于他?
  正因为如此,王钰才没有对李吉下手。因为他不确定李吉是否知道,即使确定,又是否只有李吉一人知道?这个问题困扰了王钰很久,不过现在倒是个机会,或许可以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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