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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有礼 第14节

  然而他的声音依旧在边上细细碎碎:“不过没想到啊,咱们学妹还真会弹琵琶,就是她今天这衣服……”
  “先把嘴闭上。”陆礼拧眉,出声打断。
  如果是平时,他可能还会耐心地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但现在不行,她的表演拢共才几分钟,不能在这种人身上浪费一秒。
  于商达吃了个瘪,没法发作,只好老实闭上嘴。
  伴奏中一段短促的鼓点过后,琵琶声再起。苏迢迢素白的长指在弦上快速摇动,筋骨分明,玉轴一般,绞弦的声音有些嘈杂,琵琶的铜筋铁骨迸发出战场上的厮杀之声,几欲断裂,玉指纤纤,寒光练练,凌厉而肃杀,底下观众的心跟着被旋紧,高高提起。
  我欲狂饮琵琶曲,千军万马从中来*。
  但就在琵琶声紧绷到极致时,调子再次一转,又是长串的扫弦,飒沓如流星。琵琶踏着鼓声一节一节向上攀登,以破竹之势带起金戈之声,势如奔马,气贯长虹。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曲中仿佛有风声烈烈,军旗招招,四面八方,千军万马,让人热血沸腾。
  然而很快,大捷过后就是大悲,台上灯光随着曲调中渐起的寂寞哀愁一点一点熄灭,苏迢迢在光影中黯淡下去,只剩一个窈窕却昂扬的轮廓。
  琵琶因此走向式微,和鼓声紧密低沉地堆叠在一起,旧战场的硝烟落幕,书中英雄也早已饮鸩而亡,琵琶声嘶,战鼓力竭,往事成空,如梦似幻,只留余音回响。
  最后一声鼓的震动逐渐消散后,舞台上的灯光再次大亮,表演结束,苏迢迢抱着琵琶落落起身,鞠躬谢幕。
  陆礼在台下远远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落入她身侧灿烂的光,明灭沉浮,有些出神。
  谁知道下一秒,身侧就传来煞风景的咋呼:“我操,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就说苏迢迢像还珠格格里面皇帝的那个老相好,那人也会弹琵琶,叫什么来着?穿红衣服的……哦!叫夏莹莹!”
  陆礼的思绪骤然被打乱,更何况他说的还是这种毫无营养的废话,不由抿了抿唇,带了几分恼火地深吸一口气。
  但这会儿他让他闭嘴,于商达得以继续嚼人舌根:“就是学妹今天这衣服穿得怪怪的,穿那种修身旗袍多好啊,抱个琵琶,把腿露出来,她身材又好,看起来不是贼有味道……”
  要不是这头陆礼已经自动屏蔽了耳边的噪音,没听见他的话,这会儿估计都想给他一嘴巴子。
  眼下只发现苏迢迢刚表演完节目,看起来有点晕乎乎的,起身抱着琵琶就闷头往另一侧后台的方向走,直到被对面的工作人员提醒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扶额,快步往他们的方向来。
  刚才她演出的时候,陆礼能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的侧脸看,然而这会儿径直对上她的目光,不免跟着紧张起来,清了清嗓子,默默挺直腰杆。
  一旁谬荷看某人已经被勾了魂,根本没听见于商达的话,才好心接上话茬:“于商达,把你那些恶心的念头给我收一收,少在那儿意淫了。苏迢迢今天弹的是入阵曲,有杀气,能斩邪祟的,小心把你给斩了。”
  “我怎么就……”于商达刚想说什么,抬头就看苏迢迢已经在自己面前,被点破想法后自觉心虚,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苏迢迢一时半会儿还没从曲子里走出来,下台阶时看到底下这几个熟悉的人,脚步一顿,怔了半晌才意识到他们刚刚估计也看到她的表演了,只好略显生疏地弯起嘴角,冲他们礼貌地点点头。
  谬荷跟着点点头,对她露出一个笑,一边开口:“没想到你琵琶弹得这么好,是——”
  谁知道在下一秒,面前的人抱着琵琶看不大清脚下,又不熟悉音乐厅的台阶,靴子在台阶边缘打滑,踩了个空,就这样往前扑去,谬荷的后半句话便陡然成了惊呼。
  苏迢迢在感受到失重的瞬间,条件反射地抱紧琵琶,生怕在名贵的琴身上落个磕巴,一面扬着一只手,想要去抓住些什么。
  好在台阶并不高,等另一只脚踩到实地,她很快就重新站稳了,都没来得及吱一声,怀里的琵琶也完好无损。
  她的心跟着落到远处,等回过神来,才感受到手臂传来的力道,以及掌心下陌生的触感,意识到自己在慌乱中伸手垫住了某人、之后又被他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以至于这会儿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近得可怕,要不是他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肘,让她撑在原地,保住了人与人的最后一道防线,她这会儿估计已经直接扑进他怀里了。
  “………………”
  苏迢迢之前没闹出过这种乌龙,更何况边上还有两个人看着,一时间快要被尴尬淹没,飞快收回贴在他胸口上的手心,把手臂从他手里抽回,往后退了两步。
  一边下意识垂手,在裤子粗硬的面料上蹭了蹭,把他隔着衬衫的体温和触感碾走,想借此撇清些什么。
  好在陆礼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觉得被她碰过的地方像着了似的,泛起细密的高温,一路顺着骨肉烧进去,心跳得很快。
  他还在认真回味的空档,这头苏迢迢已经等不及逃之夭夭,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便侧身越过他,抱着琵琶一溜烟离开。
  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大喊救命,他怎么就刚好站在台阶下面,还恰好正对着自己,但凡他离她远一点点,她宁愿摔个尾椎骨着地也不想碰到他的……那个触感应该是胸肌吧!救命!救命!!!
  好在陆礼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嫌弃,只是垂下视线,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扶住她的时候、她的手在不受控地轻轻颤抖,大概是刚才弹这样激昂的曲子需要花很大的力气,即使她看起来很轻松。
  末了忍不住收拢手指,用指腹轻蹭了一下掌心。
  一旁的谬荷全程目睹了陆礼是怎么快步凑上去把人接了个正着的,当然也看得出来这人现在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芳心荡漾四个字。
  下一秒,陆礼突然自言自语般地开口:“怎么办?”
  “什么?”她下意识反问。
  陆礼抿了抿唇,格外认真地开口:“我好像一见钟情了。”
  “啊?”谬荷应了声,很快反应过来,语气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打趣,“苏迢迢吗?”
  “嗯。”陆礼答得认真,漂亮的眸子染上这样的神情后,清亮如泉。
  这一来谬荷也不得不收敛起脸上玩笑的意思,开口纠正他:“陆礼,醒醒,你今天都不是第一次见她,哪来的一见钟情?”
  陆礼闻言,微微垂眼,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依旧笃定:“是一见钟情,只是我现在才意识到。”
  谬荷听到这句,脸上总算流露出吃到瓜的一丝兴奋,绷不住笑地“哦”了声。
  只是随后就充分发挥她损人的功底,开口补充:“那你好像难了……”
  这话说出口,第一时间收到他不解的眼神,谬荷轻一耸肩,报以同情的目光:“苏迢迢之前聚餐的时候不是才说过她不喜欢男人吗?”
  陆礼一下子愣住,他刚才完全沉浸在发现自己一见钟情的喜悦中,完全没想起来这件事。
  良久后,只好低头看向谬荷,带了几分求助地发问:“……那怎么办?你觉得她是认真的吗?”
  “不知道,虽然我喜欢女生,可是我也不是专业分辨这个的啊,只能祝你自求多福了。”谬荷说完,转头看了眼已经准备好的舞台,没时间再跟他唠嗑,转身提着裙子上台去了。
  陆礼看看她,再转头看看苏迢迢无情离开的方向,意识到事情变得更加艰巨。
  他这会儿已经完全忘了边上还站着一个人,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于商达的声音,才回过神来:“陆队,你听我一句劝,我看苏迢迢她这人不太行,性子太傲了,一个小姑娘这么傲没几个男人能驾驭得住,你就想想得了,犯不着真的上手……”
  陆礼听到最后,深深拧眉,大概是这人倒胃口的功力太强,胃里竟然真的有些翻涌。
  他自诩是个性格平和的人,并不喜欢和人起冲突,但眼下还是忍不住抬起视线,用最礼貌的话问他:“跟你有关系吗?自己的一屁股破事都还没擦干净,就在这儿教育谁呢?这种话你敢当着苏迢迢的面说吗?”
  话刚说完,不等他回嘴,又堵了下去:“没什么事就回去,这儿搬道具上上下下的,别挡着道。”
  “嘿……”于商达被他不客气的话气笑了,但当着他的面又不好发火,语塞了片刻,只好再次厚起脸皮,开口找补了两句,“你这话说的……我又不碍事,待会儿要有人搬道具,我还能帮着扶一把呢……”
  陆礼只是面无表情地睇他一眼,伸手戴上耳机,转身返回后台。
  第20章 . 迢迢有礼  要不要一起?
  迎新晚会结束,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北城开始步入深秋,学校的银杏一夜秋雨后就全黄了, 走在路上全是泛着沙沙声的金色, 红枫映着湖光山色,有羽色鲜艳的鸳鸯成群搅动翠绿的湖水和橘红的树影。
  十一月末是学校一年一次的“争锋杯”辩论赛,法学院作为a大的辩论大院, 已经连续六年杀入阳光厅参加决赛,四年三冠, 在“争锋杯”上有着绝对的宰治力。
  但也就是在这种过分亮眼的成绩下,每一届法学院辩队的队员在这种时候都格外有压力,最近的队训除了给新生恶补基础的辩论技巧之外,要参加这次比赛的老队员也得开始大量观摩最新的辩论赛视频和最新的热门辩题,队训时间大大增加,有时候甚至从六点一直坐到十点。
  好在苏迢迢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大学的学习节奏, 跟高中比起来还是要轻松很多, 时间分配很自由, 加上不需要为了准备演出每天练好几个小时的琵琶, 她总算有空物色学校附近的健身房,打算踩着秋天的尾巴开始强身健体。
  不过她对大学城附近还不是很熟, 健身房的事还是从路佳那儿问来的, 她们俩自从陆礼请客的那次聚餐开始, 就心照不宣地确认了她们完全是一类人, 到现在已经混得很熟了,苏迢迢甚至从她那儿掌握了法学院所有教授的课堂质量和给分情况,早早拟好了下学期要选的课。
  路佳推荐的健身房打车只需要十分钟,苏迢迢放学之后到那儿初步看了一圈, 观感还挺不错,大部分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女生居多,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自律。里面的设施也很新,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于是她迎着前台小哥满脸的希冀开口:“你们这儿有没有教拳击的教练?”
  “有的有的,我们这儿请的教练都非常专业,”小哥刷地从台子上拎出一本教练信息,一边翻页一边热情地介绍起来,“像我们周教练和李教练,都特别有名,还拿过全运会和拳击冠军赛的奖项,专门来找他们学拳击的人都特别多……”
  苏迢迢听着他的推销,低头快速过了一眼教练的基本信息,一共十个教练,大部分是男性,上面放的照片是清一色裸着上身、露出八块腹肌并且把肤色p成古铜色的职业照。
  于是她默默把信息册推回去,道:“我想要一个女教练,越强壮越好,最好能带我一边训练体能一边学拳击。”
  “女教练是吧……”对方闻言,把信息册翻到后几页,示意她,“我们这儿教拳击的女教练数量不是很多,不知道你想把时间安排在什么时候呢?最近女生学拳击确实很热门,所以女教练的时间都排得挺满的……”
  “周三周五和周末,下午四点到六点左右吧。”苏迢迢报了个时间。
  “啊……”前台小哥顿时面露难色,抬起头来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健身房开在学校附近,来的学生基本都是这个时间,要不你再看看几个男教练?”
  苏迢迢闻言,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但真让她去选男教练,她还是本能地觉得抗拒,毕竟健身不可避免会有一些肢体接触,再说她就是更喜欢让女生来赚她的钱。
  这么想着,事情便陷入僵局,苏迢迢忍不住烦躁地皱起眉心,开口:“我刚刚看你们的信息册,男教练占大多数,可既然女教练更抢手,你们健身房为什么不考虑多招聘几个女教练?难道要让顾客来迁就你们吗?”
  对方闻言,只能慌忙不迭地答应:“是是是……我们也有考虑到这一点,不过现在女教练数量比较少,成绩好的又特别抢手……要不然您先在我们这儿留个联系方式吧,或者您考虑一对二或者一对三吗?价格也会稍微便宜一点,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们这儿的学员,协调一下……”
  苏迢迢听到这话,心下虽然很想转身离开,但考虑到这家健身房离学校最近,环境又不错,对她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片刻后只得泄气地叹了声,不情不愿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笔,在登记册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她的手机号填到一半时,身后传来机器刷卡的滴滴声,随后响起一个略带讶异的嗓音:“苏迢迢……?”
  苏迢迢听到动静,快速写完手头的那一串数字,转头看了一眼。
  毕竟是离学校最近的健身房,碰到熟人再正常不过,加上陆礼健身的习惯很规律,现在刚好是他健身结束的时间。
  只是看到他的这一眼,苏迢迢不得不承认他的衣品很合她的审美,健身的时候一般是舒适又不做作的运动风,宽大的版型在他身上完全不显得邋遢或者痞气,被他优越的头身比和长腿撑得很好看,配上那张三好学生的脸蛋,整个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这头陆礼已经非常自来熟地走近,视线落向她面前的登记表,问:“你也打算在这里报名?”
  他靠近之后,刚好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苏迢迢的视线正对着他修长的脖颈,能闻到他身上隐隐散发着的沐浴露的味道,很好闻的木质香,和之前察觉到的一样,湿润又绵密。
  但这种状况对她来说过于亲密了,又或者说,这种状况会让她有种他们之间很亲密的错觉,于是默默往身侧的前台靠了靠,和他拉开距离,一边回答:“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没找到合适的教练。”
  “合适的教练?”陆礼说着,这次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黑长的眼睫跟着垂了垂,也稍稍侧身,免得让她觉得不快。
  苏迢迢顿时觉得自在许多,开口回答:“嗯,我想要找一个女教练学拳击,但是在我的时间段没有空闲的了,男教练倒是挺多的。”
  陆礼第一时间抓住重点,想了想问:“你的训练时间跟我是不是差不多?下午第三节 课结束、四点到六点?”
  苏迢迢听到这话,没着急回答,只是抬眼看着他。
  陆礼收到她熟悉的夹杂着警惕和审视的目光,现在应对起来已经熟练多了,老实交代道:“因为我的教练刚好是女生,非常厉害,拿过泰拳全国冠军,还会教散打和巴西柔术。”
  苏迢迢的眼睛随之一亮,追问:“那她现在还有时间吗?不需要下午四点到六点,周末什么时间都行。”
  “她现在时间表排得很满,周末人尤其多,应该是没时间了……”陆礼略带歉意地开口,只是顿了顿,又道,“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上课。”
  “……啊。”苏迢迢听到这个提议,迟疑地应了声,末了轻轻抿起嘴唇。
  她其实很想问他能不能把女教练让给她,毕竟他是男生,可以再去找个男教练。但同时她也知道这种请求霸道又无礼,只能在心里想想。
  至于跟他一起上课……总觉得让人不自在,还是一对一更好。
  不巧的是,陆礼之前上过一学期表情心理学的选修,知道看她现在这个表情是典型的抗拒,在外表现为模棱两可的思考,显然不仅对他的提议毫不心动,还在思考怎么拒绝。
  认识到这一点,陆礼有些束手无策,除此之外更多的是茫然。
  他仔细回想过他们认识以来他的种种表现,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冒犯的地方。更厚颜一些的话……以他从小到大的观察来看,他这张脸对女生来说应该是受用的,他几乎没看过别人对他露出抗拒的表情。
  只是联想到她之前说自己不喜欢男生,现在又点名只要女教练,他难免猜测她或许不止是取向概念上的不喜欢男生,而且是整体概念上对男性群体的厌恶……
  陆礼冒出这个念头后,顿时面露难色,视线重新落回到她身上,思索片刻后开口:“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教练是当初马佳和颂学姐推荐给我的,之前带着学姐训练了一年半,各方面都非常优秀。”
  他在新生辩决赛那天就发现了,苏迢迢似乎很欣赏马佳和颂,所以这话说得既有技巧又有心机。
  事实证明马佳和颂的名头也确实管用,苏迢迢听到这话,脸上的犹疑跟着消失,有些意外地开口:“真的吗?这是学姐之前的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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