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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1)

  眼见地方越走越偏,小猫儿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他略作迟疑,然后掉头朝阿兄所在的方向跑去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那小宦官早有准备,见他要跑,就猛地追了上来,旋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方啼霜的后脖子,小猫儿顿时就动弹不得了。
  方啼霜张嘴正要叫,那小宦官就迅速将另一只手捂了上来,小猫儿情急之下,对着那只手便咬了下去。
  尖牙狠狠地扎进了他的手背,枫灵面上顿时一番扭曲,咬着牙才忍住了没叫,只低低骂道:小畜生!
  旋即他又抽出了准备好的麻袋,将那小猫儿往里头一塞:娘的,给我松口!
  方啼霜死命咬着他的手掌,半点也不肯放松,枫灵见状,便提着那麻袋直往墙上撞,没撞几下,那猫儿就晕乎了,嘴里力道紧接着也是一松。
  枫灵赶忙把那只已经被咬的血淋淋的手掌抽了出来,随后他也顾不上疼,稍稍检查了一番这小猫儿的身上和四肢,好在他方才用的力道并不算大,也没在它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伤来。
  随后他将那麻袋一束,提着袋子就往不远处那小池去了。
  为着这事,枫灵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日,最终得出了个最可行的法子,也就是先把这小猫儿诱骗出来,然后再弄到池里去,装成是它自个贪玩失足落水的模样。
  只可惜出师不利,叫这小畜生狠命咬了一口,要是皇帝非要追究到底,他这伤处恐怕很难藏住。
  但如今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枫灵在暗处观探了一番,只见这四下无人,于是便迅速靠近池边,将袋中昏迷的小猫儿囫囵丢进了水中。
  只来得及瞧见一朵水花,他便卷起那袋子,匆忙地逃离了现场。
  方啼霜是被冷水给呛醒的,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眼前只有透过浮萍与池水水的斑驳光影,四肢空茫茫得没有着落,水压得他的胸口发闷、发疼。
  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往下沉,刺骨的冷水灌入他的鼻腔,琉璃一般的气泡旋转而上,又在水中破碎了。
  这回他可能真的要死了,他想。
  第三十章 我是我是霜儿啊。
  藏在岸边的曹四郎此时心跳得飞快, 一是为了大仇将得报的激动,二是害怕让别人瞧见他在此处的慌张。
  他今日见枫灵行动鬼祟, 便偷偷跟了出去,在发现他径直来到那猫舍前,试图引诱那小猫儿的时候,他便就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可怎么想,杨松源也不会把这个任务交托给他,所以便只能是那日他与杨松源的对话被他偷听见了。
  但曹四郎并不打算阻止他, 这事儿本就让他纠结万分,要是阴差阳错地让枫灵办成了,他便是既死了仇敌,又不至于让自己为此丧命。
  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幸事, 他都有些感谢这位好友了。
  曹四郎又瞧了瞧那方平静无波的池水, 心下一定, 正打算要转身离开, 却见那水面浮萍一动,忽地便从水中浮上来一具赤|裸的人身。
  模糊一眼瞧去,约莫着年纪并不大。
  曹四郎心头一紧, 总觉得那方轮廓异常熟悉, 而这略显诡异的画面也令他忍不住踏步上前, 可在看清那水中人的面容之后,曹四郎的瞳孔却骤然一缩。
  紧接着,他便迅速解了外袍,跳下水去将那人连推带托地弄上岸。
  这些动作他几乎不加思索,只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人就已经下了水。
  好在这池水很浅, 只淹到他胸口位置, 虽然淹死只小猫儿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曹四郎略识水性,这么浅的池子对他几乎是没什么威胁。
  等把人弄上了岸,曹四郎也立即翻身上去,然后将丢在一边的外袍往那人身上一裹。
  他跪在那人身边,迟疑了半刻,然后就像是怕梦破碎一般,很轻地唤了他一声:霜儿
  眼前那人苍白着一张小脸,听见他的声音后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未应答。
  曹四郎伸手抹了一把面上积着的水珠,分不清那是池水还是泪珠,紧接着他使了个巧劲,隔着外袍将方啼霜从地上抱了起来。
  再望了望四周,心下略作迟疑,便往小路里钻去了。
  好在这儿离他的住处并不算远,路上又没碰见什么人,把方啼霜抱回他住处屋里的过程还算是顺利。
  但等到他把人放在床榻上的时候,曹四郎这才发现,他的双手已经抖得几乎停不下来了。
  他咬牙坚持着把屋子里的两床棉被,以及所有的厚重衣物,层层叠叠地都披盖到了方啼霜的身上。
  直到这时,曹四郎才脚下一软,半跪半跌坐在床边地上了。
  与此同时,紧闭的屋门忽地被人敲响了,接着他便听见了枫灵刻意压低的声音:鸣鹤,你方才去哪儿了?
  曹四郎沉着脸没应声。
  枫灵和曹四郎住在同一院里,他是听见了他回来的动静,才出屋往这里来的。
  把小猫儿丢进池中后他心慌意乱,又心虚十分,听见什么微小的动静便要吓一大跳。不过他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其实也只见着了曹四郎关门的动静。
  也不知他这是搞的什么鬼,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内,还一声不吭的。
  说句话呀,你怎么了这是?他又出声询问了一句。
  曹四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外头应了一声:没什么,只是身子忽然有些不爽利,回屋歇歇就好了。
  这样啊,枫灵说完又在屋门口立了会儿,那你好好休息。
  曹四郎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又在地上坐了有一会儿,意识才慢慢清晰起来,稍稍恢复一点过来后,他便扶着床沿站起身,然后翻出了一条绒巾,替方啼霜仔细擦了擦面颊和湿透的长发。
  紧接着他又试探着伸出手去,颤着手指探了探方啼霜的鼻息。
  他的气息微弱,但呼吸也还算平稳,曹四郎随即又用手掌贴了贴他的额头与面颊,触感都是暖的。
  眼前这人确乎是活的,他也并不是在做梦,他的霜儿是真的回来了。
  然而现下情况不明,他也不知道这死而复生的小弟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敢贸然去寻太医。
  虽然方才回来的路上,他抱着方啼霜一路颠簸,怀里的人被颠得吐出了几口池水,但他也不曾有过救治溺水者的经验,不知道是不是把水吐出来了就算好了,只知道眼下他除了把人擦干捂紧了,便再别无他法了。
  他心里着急,又有诸多疑问,身上衣襟还是湿的,又冷又重地贴在他身上,再有千头万绪压在心头,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曹四郎正要起身去换一身衣裳,可人还没站稳,却忽的感觉自己鼻间一热,有一股温热的液体自鼻间滴落了下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了一把,发现手心里都是血。
  他忙仰起头,然后用帕子抹了抹鼻下,好在出血量并不多,不过一会儿便止住了。
  旋即他又忽然听见,被那小山一样高的被衾衣物拥裹着的人,像是在不断呢喃着什么话。
  曹四郎忙将耳朵凑到了他嘴边,想仔细听听他在说什么。
  那低语声若蚊蚋,曹四郎楞了好半晌,才听清他嘴里是在叫阿娘,不等他多想,那榻上之人语调一转,又说了一句话:阿兄,我是霜儿啊,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理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是我是霜儿啊。
  曹四郎痛苦地抱紧了他:你是霜儿,阿兄知道,阿兄知道的
  他一边说,一边轻抚着他的面颊和鬓角。
  如果说前几声带着鼻音的阿娘,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企盼得到大人关注的撒娇,那第二声阿兄,就是真委屈极了,还隐隐含着几分不安,像是真伤透了心。
  曹四郎这样想着,顿时就更心疼了,于是手上便将他搂得更紧。
  *
  方啼霜做了一个梦,梦里耳边都是咕噜噜的水声,他使劲挣着手,才将脑袋从河边水里拔了出来。
  看清这河里有多少条鱼了吗?眼前的几个小孩个头都比他高,面上一应是模糊一片。
  他能感觉得到他们是在嘲笑他、欺负他,可尽管如此,方啼霜还是很喜欢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玩。
  也不记得是哪一日了,他好像忍不住询问了其中的一个男孩,问他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对待自己?
  那男孩立刻露出了一张缺了颗门牙的天真笑容来,很理所当然地说:就是想弄你,谁让你长得和姑娘家一样,男的哪有像你这样白的,你这是不男不女!和我们都不一样,就是招人讨厌。
  年幼的方啼霜竟然觉得他说的话有理有据,于是这年夏天硬是顶着大太阳在外头疯跑了一个夏季,把身上脸上都晒脱了一层皮。
  好容易有些黑样了,可一入冬就前功尽弃,又白了回来。
  方啼霜很泄气,于是在家里唉声叹气道:阿娘,我怎么才能和他们长得一样黑啊?我不想不男不女的,他们都不乐意和我玩
  阿娘笑了笑:咱们天生就长这样,谁要和他们一样黑了?是个郎君就非要黢黑着一张脸,是个娘子就非得生的白嫩嫩的,小孩儿这样想是不懂事,大人要是也这样想,那就是着了相了。
  方啼霜听不大懂什么着相不着相的,他只知道小孩儿们都不太愿意带自己玩,因此还是很沮丧。
  阿爷见状便上前将他扛到了肩头:他们不和咱们玩儿,那咱们也不稀罕和他们玩,你是阿爷的儿,等长大了,自然也和你阿爷一般高大强壮。
  阿娘便嗔道:又来了,凡话不过半句,你便要自夸自耀,自己这般便罢了,要是教坏了咱们家霜儿,我可不给你好果子吃。
  阿爷闻言爽朗一笑,坐在他肩头的方啼霜便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可是忽地那笑声一止,他下意识一低头,便见一只利箭自阿爷的心口处穿过,伤处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渗血。
  方啼霜惊呼一声,而后他的身体便开始不断下坠。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上,阿娘在他床边哭,邻居大婶则在旁侧劝她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家那位要不是去岁补房顶摔下来坏了脚,只怕也是要唉。
  说完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方啼霜忽然就想起来了,他唯一的阿爷死在了辽东战场上,连尸骨也回不到故乡了,阿娘托人寄出去的那封家书还在半路上,想是赶不及让阿爷看最后一眼了。
  那封家信才刚寄出去的时候,辽东大败,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没传到他们这里。
  他阿娘昨日还在和他说,这战眼看着就要打完了,你阿爷上回信里说,该是赶得及回来过个年的,明日阿娘去集里买些柿子,你阿爷最好这一口
  可柿子冻好了,他的阿爷尸骨却早已寒透。
  眼前场景如万花筒一般变幻不停,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他的第二个小家,舅舅舅母、阿兄阿姊都在,一个人也没缺。
  他欣喜若狂地跑到他们面前,笑着说:我回来啦,我
  可他发现大家都像是看不见他似的,依然在各做各的,方啼霜急了,冲上去想要拉扯他们的臂膀,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却穿过了他们的身子。
  方啼霜心里一凉,他这是死了吗?
  我好像听见了霜儿的声音阿姊忽然说。
  可院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是我,我是霜儿,我就在这儿,这样的沉默让方啼霜心里很不好受,他冲到曹四郎面前,迫切地喊,是我啊,阿兄,你看看我,我就在这儿啊
  舅母忽然发出了一声抽泣,哑声道:那日我给他换衣裳擦身子的时候,还在他衣襟里找到了一块米糕,那是他那日定是舍不得吃完,他才那么小
  第三十一章 方啼霜,你认识这人吗?
  主子一大早上哪儿去了?小厨房那做了些点心, 这都要放凉了,婉儿道, 你们谁有见过主子吗?
  院内的人纷纷摇头,只一位内宦应道:方才我好像见着猫主子从那小门里钻出去了,难得休一日假,想是出去散心了吧。
  婉儿面上却有几分担忧之色,这小猫儿她是很知道的,嘴馋大于一切, 现下眼看着用点心的时辰都要过去了,他实在很没理由还不回来。
  别是在外头忽的变作了人身这么冷的天,只怕是要冻死在外头的。
  婉儿不加犹豫,进屋披上外袍, 而后对众人道:我出去寻寻主子
  她话音刚落, 救听见忽然有人敲响了猫舍的院门, 婉儿离门最近, 于是便小跑去开了门。
  她迎门便见一个很面生的小宦官,再一看他怀中,正抱着一只用衣袍裹着的小落汤猫, 婉儿一眼便认出她家猫主子来了。
  主子!婉儿面色一变, 惊道:这是怎么了?
  泽欢, 快去请秦太医来,快去,跑着去!
  泽欢闻声忙跑过来瞧了一眼,也变色道:娘呀。
  说完便冲出门去,紧赶慢赶着去请太医了。
  婉儿忙从那小宦官怀里接过猫儿, 而后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往屋里去了, 一边瞎忙活着, 一边吩咐宫人们:把炭火再烧足些!
  等能做的都做完了,婉儿这才有心思转头,她仔细打量了那送双儿回来的小宦官一眼,见他也是浑身湿透的状态,于是便道:你也先换身衣裳吧,把自己弄干了再回来说话。
  旁侧的宫人听完,便将那同样湿淋淋的小宦官带下去更衣了。
  等宫人们带着那曹四郎再回来的时候,婉儿已经拾掇好了慌乱的情绪,出言询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四郎吸了吸冷出来的鼻涕,也是一脸的迷茫:我是昨日才调去御前当差的,今日圣人去慈恩寺祈福,故而歇放我一日假,我闲着无事,便想着到住处附近的池边观鱼,哪曾想鱼儿没见着,却见那水面上忽地浮上来一只猫儿。
  他稍作停顿,然后又道:猫舍里的双儿主子我是见过的,知那不是哪来的小野猫儿,我便跳下去将它捞了上来。
  婉儿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好端端的,双儿主子怎会往那池边去呢?它平日里最怕水了,洗个澡都要闹得跟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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