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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1)

  他执意不肯在那些画作上冠上言蝉之徒的名号,因此方啼霜心里也做好了这些画作无人问津的准备,只要有人肯买,他便是只收两个铜板也很舍得卖的。
  咱们霜儿往后也是要成为名画师的人,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的?江言蝉刻意打趣他道。
  而后她稍稍一顿,又答道:是你送出去的第一张画,画中是棵开了花的山楂树,半倚斜阳,树下还有只抬目而望的小猫儿。
  不必她说,方啼霜当然记得很清自己这画上画了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回 把这张图送去给江言蝉看的时候,她夸了好几句,说是画的很有意境。
  于是一下课,他便兴致勃勃地把画带回去给裴野瞧,陛下只吝啬地夸了一句有长进,然后又问他,是馋蜜红果了是吧?
  方啼霜被戳中了心思,但却不肯承认,把画一收,说让陛下赏画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今日下了课后,方啼霜照例去了正堂,宫人们替他在裴野下首支起了一张小食案,让他与陛下一道用哺食。
  他用膳的时候嘴总是很碎,嘴里吃什么都不耽误他讲话,虽然裴野总教训他说食不言寝不语,可方啼霜偏回回都不听话,一回来就要同他分享今日的琐碎趣事,麻雀儿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可今日他悄悄抬头偷瞄了裴野好几眼,心里很想同他说几句话,但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于是直熬到食盘中空了,两人也没说过一句话。
  宫人们低眉顺眼地收了食盘碗筷,都猜想今日是这两人又在互相置气了,可从前两人吵架拌嘴时,还不用半刻就又和好了,闹得像今日这样僵的,从前还没有过。
  小孩儿抬目看向座上那人,青年锦服高冠,眉眼冷淡疏离,方啼霜还是今天才这样仔细地打量他,这人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的,十六之后便像是笋苗一般地拔高,方啼霜觉得自己怎么赶也追不上他。
  陛下长大后,眉目便像是被风霜刀剑雕刻了一遍,变得更加清晰、锋利,不笑的时候,便让人觉着很有距离感,也很有上位者的威严。
  可方啼霜对他的心情却很复杂,一方面,他当陛下是他的知己,拿他做自己的六阿兄,心里对他是极亲密的,可另一方面,随着年纪渐长,他也越来越知道,裴野皇帝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因此他现在心里忽然有些矛盾、有些纠结。
  裴野见那小孩儿欲言又止,于是便先开口问:孤听江先生说,你的画卖出去一张了?
  可不是,方啼霜眼睛一亮,立即应道,那人出价十两银子呢。
  卖的是哪张?裴野又问。
  小孩儿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就是山楂树那张,我方才想起来,总觉得树也没画好,花也没画好,果然那时候我还太年轻啦
  裴野见他那副故作老成的样子,忽而笑了笑:你现下也还没老呢。
  小孩儿嘻嘻一笑,话锋一转,又开始夸这位买主眼光好了。
  才不过十两银子,我看还是他赚啦,方啼霜摆出了一张阔气的脸来,很骄傲地说,等我往后成了名,画迷们一打听,哟,这就是大画圣啼霜先生当年的首作,到那时候,那幅画的身价还不得再翻上十好几倍吗?
  裴野看着他,很浅地一笑:我们霜儿是长大了。
  方啼霜面上的笑意渐敛,心里的欣喜之意顿时淡下去了不少,他从前倒很想长大,做梦都在期盼着有天醒来,他能长得和裴野一样高。
  可现在却不知怎么了,他反倒希望自己永远也长不大了。
  这日之后,他几乎都没怎么与裴野亲近过。
  两人每日都各做各的,方啼霜有时很想同陛下分享一些关于自己今日遇见的趣事异闻,但一想起他之前说的话,便又把话头咽了下去,不想说了。
  这可把小孩儿给憋坏了,于是有事没事就往猛虎堂里跑,要么找婉儿他们玩闹,要么就去找阿兄闲聊,因此渐渐地便也不太爱在御前待着了。
  直到这年七月半。
  游夫子与江先生一道歇了假,小猫儿百无聊赖,就叼了只团蒲,懒洋洋地窝在树荫底下乘凉。
  小猫儿半梦半醒间,忽而望见不远处出现了几个人影,再定睛一瞧,是阿兄他们正在从藏书阁里往外抬书,然后铺了一张白布在地,接着又将那些书一本一本地铺在白布上晒。
  于是这小狸奴便伸了个懒腰,而后摇着尾巴往那边去了。
  喵呜~小猫儿上前蹭了蹭曹四郎的手背,喵呜?你们在做什么?
  曹四郎揉了揉他的猫脑袋,而后轻声对他解释道:三伏暑热,湿气又重,趁着今日天晴,戚公公便令咱们将这些旧书都抬出来晒一晒,免得遭到虫蛀霉坏。
  小猫儿点了点头,然后踏着醉步往那些书卷的缝隙里踩了踩,不一会儿,他便找着了一本封皮瞧起来很有趣的书,再抬起猫爪子翻了几页,只见里头还有好些插画小图,于是他顿时便更感兴趣了。
  裴野寻常并不许他看这些闲书,况且他放了课其实也不爱看书,巴不得一页纸一行字都不见,连皇帝寻常摆在床头的书都不碰,就更别提来这藏书阁里借书看了。
  这本书名叫作《玄怪录》,小猫儿才翻了几页,便就迷上了。
  眼下明明是艳阳高照,可这小猫儿却怕的脊背发凉,不过他怕归怕,手上却半点也不肯停,越看越害怕,越怕越起劲。
  这天夜里,小猫儿难得没有沾床就睡。
  寝殿里照例把烛火灭到只剩一盏,他两眼大睁,总觉得天花板上趴了个什么东西,窗外又立了一只鬼影,床底下还藏了只心怀不轨的妖怪。
  总之眼下大概只有被窝里才是安全的。
  于是小猫儿把身子往锦被里一栽,总算找着了几分安全感。
  可三伏天里暑热难耐,小猫儿在被窝里憋了一会儿,便就受不了了,偷偷地探出了两只后腿,可才没过一会儿,便又疑心会有妖邪来拽他的脚,故而又连忙把脚收了回去。
  如此往复几次,小猫儿把自己热的直吐舌头,整只猫儿都快热蔫了。
  喵?他轻轻叫唤了一声。
  可屏风那头,裴野那侧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猫儿心里害怕极了,试探了几次,才终于鼓足勇气钻出了被窝,然后轻手轻脚地爬上了陛下的龙床,最后在那床锦被的边角处寻了一处地儿,不声不响地窝了进去。
  裴野睡眠极浅,很快便觉察到床尾处的床榻的异动,他忙支起身子,却瞧见被尾处忽然多了一个圆圆的小鼓包。
  方啼霜?裴野抬手将被子往上一拉,果然瞧见那下头藏了一坨小猫儿,他顿了顿,而后问:做噩梦了么?
  小猫儿可怜兮兮地抬头看向他,然后有些变扭地往他那儿走了过去。
  裴野下意识伸出了手,而后犹豫地揉了一把他那颗小猫脑袋,很轻地安慰道:不怕,那都是假的。
  方啼霜顿时鼻尖一酸,把脑袋往皇帝怀里埋了埋,而后喵喵咪咪地叫唤了好半晌。
  眼下这一人一猫这样的姿态动作,已然是这几月里最亲密的时刻了。
  小猫儿在他怀里埋了一会儿,而后便在裴野的床上赖下了,陛下陪他躺了片刻,紧接着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开口道:不早了,孤抱你回去睡吧。
  方啼霜不愿意回自己的床上去,于是躺在他的枕上装死,伪作一副已睡熟了的模样。
  裴野轻叹了口气,而后将那小猫儿轻巧地抱了起来,将他送回了屏风另一侧的小床上,又替他掖好了被子。
  紧接着他又端起了那盏唯一的烛火,再重新点燃了两盏灯,寝殿内顿时明亮了不少。
  皇帝放下了红烛,正要转身回去,却忽闻身后那小床上传来了一声:陛下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小猫儿化了人身,脑袋上还顶了一对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猫耳朵,眼角和鼻尖都浮着一抹红色,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不要点灯,我已经不怕了。他说。
  小孩儿其实并非是真不怕了,他只是为了裴野,方啼霜很知道陛下觉浅的坏习惯,夜里只要稍亮些吵些,他都是会睡不好的。
  小孩儿很不愿意看见陛下为了迁就自己,又换得一夜无眠。
  裴野淡淡然道:你不怕,孤怕快睡吧。
  说完便转身回到了屏风另一侧的床榻上。
  方啼霜听见了那侧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他便侧过身,从那方屏风底下望着那一侧的床榻。
  从这屏风底下的缝隙望过去,他其实是能看见裴野的半张脸的。
  陛下,方啼霜顿了一顿,而后斟词酌句地问,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我好像还是有点害怕。
  裴野很轻地嗯了一声,而后也侧过身,透过那条窄窄的缝隙看他的半只眼睛。
  方啼霜没立即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根指头,通过那条缝隙,往屏风另一头探了过去,而后才道:六阿兄,你能不能牵着我的手?
  裴野下意识地想推拒,可瞧见那只小小的指头,一时便又心软了,他没答应,只是也伸出手去,勾住了方啼霜的那根食指。
  老师说最近又卖出去几幅我的画,方啼霜很小声地说,似乎是担心裴野不乐意听,他稍稍顿了顿,在听见陛下的反响之后,他才又道,加起来我已经赚了五十多两银子啦。
  裴野无意识地揉了揉他的指腹,而后轻笑道:孤听江先生说过了,你近来的画愈画愈好了这样很好。
  他撒了谎,裴野心里其实更想让方啼霜大字不识一个,最好养成个小废物,往后便只能依靠他活着,一生都困在这内廷里,想逃也逃不了。
  他本可以把他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可裴野不忍心,又怕小孩儿以后长大了懂事了,会因此记恨他一辈子。
  裴野垂下眼眸,心里想着以后。
  以后等这小孩儿懂事成人了,他愿意出宫便出宫去,好歹也有一技之长,饿不死自己。
  如若不愿意出宫陛下压根就没考虑过他不愿意出宫的事,毕竟裴野觉得没人会甘愿被困在这内廷里一辈子。
  方啼霜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而后忽然含着哭腔道:我们能不能不吵架了?霜儿以后再不偷懒赖床了,陛下不要不理霜儿,好不好?
  裴野心里一酸,诸多未宣之于口的顾忌都如被狂风吹散的浓雾,最后出口的,只剩一声淡淡的:嗯。
  我现在也能挣钱了,方啼霜一咬牙,然后愤愤不平道,不然这皇帝咱们也不当了,我们去找处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搭房子种地去,我可以卖画来养家糊口,陛下以后以后也可以娶自己喜欢的人,不必在宫里受这种委屈。
  裴野听他这孩子气的话,面上不由得浮起了几分柔软的笑意:孤若一走了之了,那这天下怎么办?黎明百姓又该当如何?
  方啼霜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陛下的几个兄弟,只觉得他们都还不如自己成器呢,实在没一个可堪大用的。
  我不知道,方啼霜脱口道,反正总会有法子的。
  裴野没再问下去,只是顺着他道:好,那孤以后若是觉着要撑不下去了,便同你一道走。
  方啼霜顿时觉得心里充满了力量,仿佛他也是个有担当、值得倚靠的大人了,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而后坚定地勾住了陛下的手指。
  窗外的夜风轻挑地刮着树梢上的枝叶,蜘蛛悬浮在院内的瓜果之上,伴着蝉鸣声辛勤地织着密网,而遥远的牵牛织女星忽闪着,皎洁的月光轻盈如练
  而寝殿内的两张床上,有两人正隔着薄透的一扇屏风,在缝里偷偷地勾着手指,各怀心思地睡着了。
  第七十二章 带上来给哀家瞧瞧。
  自那夜之后, 方啼霜每日里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但凡有点闲暇时间, 便要去寻个小角落躲着练画。
  裴野还是第一次见过他这样发奋努力,感到惊奇的同时,又难免有些心疑。
  方啼霜作画时是不许旁人看的,于是陛下只好熬到了夜里,等那小孩儿洗漱上床,才有空问他:你近来怎么这般刻苦?
  方啼霜透过那屏风下的缝隙, 故作神秘地朝他一笑:不告诉你,陛下自己猜猜。
  裴野对他一贯是好脾气的,眼下若是旁人让陛下自己猜,他恐怕就要翻脸了, 可换了方啼霜, 他便莫名有了耐心。
  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皇帝稍稍忖了忖, 又问,还是你有了什么想要的东西?
  方啼霜摇了摇头,笑盈盈道:陛下猜错啦。
  裴野忽然想起先前戚椿烨偶然与他提了一句, 说这小孩儿忽然找他打听起了大明宫每日的流水, 以及他每日的开销。
  皇帝那时忙的要命, 便也没将其当回事,以为他是闲着没事,随口问的,毕竟这孩子从小就嘴碎。
  可如今想来裴野忽然抬眼,不可思议地又问了一句:是因为孤?
  小孩儿微微一愣, 然后点了点头, 眼里的雀跃不加掩饰:陛下还记得吧?我先前说过以后要赚钱养活你, 那可不是在说大话!
  方啼霜那晚兴致勃勃的,可后一日去找戚椿烨一问,这才发现他那点自以为很多的积蓄,其实还不够陛下半日的开销的。
  可他的陛下自幼养尊处优,想必除了当皇帝,旁的粗活累活一点也不会,而且他也同自己一样,早早地失去了双亲,身边除了他,连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
  他分明是位高权重、生杀予夺的帝王,可这么拆拆减减,竟只剩他一个可倚仗的人了。
  方啼霜心里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该长大了,他要做个大丈夫,要同他阿爷一样赚钱养家糊口。
  可他到底能力有限,又不想让陛下跟着自己走了以后,在宫外受苦,他不想旁的,其实也就一个目标,那就是出宫之后自己能像裴野还是皇帝时这样金尊玉贵地供养着他。
  那他就得攒下很多很多的银子才行。
  裴野嘴上没说话,可心里却泛起了无边酸软,过了好半晌,他才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傻霜儿。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仔细一忖,又觉得小孩儿愿意刻苦也是好的,不至于辜负了自己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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