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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的野玫瑰 第43节

  除了五官,她的小蛇和阿摩司一点儿也不像。阿摩司的眼睛是淡漠的幽黑,很难从他的眼中看出明显的情绪起伏;洛伊尔的眼中却是赤裸而凶狠的攻击性,狂热到几近纯粹的恋慕。
  即使他们的瞳色一样,她也不会认错。
  人和兽的眼睛,她怎么可能认错?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脚步,单手抚上她的面颊,似乎想要吻她。
  然而几十秒钟过去,他都不敢俯下身,覆上她的唇。
  艾丝黛拉并不介意和洛伊尔亲吻,在她看来,他还是条蛇的时候,他们已经亲热过不下百次了。接吻对她而言,没有示爱的意义,也没有特殊的寓意,更像是一种有趣的、可以玩弄和掌控他人的游戏。
  假如这种游戏,能让她的小蛇平静下来,她很愿意与他嘴对嘴黏糊糊地贴在一起,用玩弄阿摩司的方式,使他躁戾的情绪平定下来。
  艾丝黛拉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洛伊尔还是没有动作。
  她只好仰起头,主动搂住他修长的脖颈,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的速度明显变快了,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当她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时,他的肩膀甚至紧绷了一下,拿下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嘶哑地问道:“你……”
  她眨着期待的眼睛,歪着脑袋看着他:“嗯?”
  他沙哑的声音就像是压在喉咙里,被声带勉强振动出来的一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这么做?”
  “搂住我。”他嫉妒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艾丝黛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她重新搂住了他的脖颈。
  这一回,他再也无力抵抗,任由她扑进了怀里。
  他原本想利用阿摩司的身份,暴露出可憎的兽性,肆无忌惮地亲吻她,彻底覆盖阿摩司留下的痕迹,可真正站在她的面前时,无论他的渴欲怎样燃烧,都无法迈出那罪恶的一步,尤其是当她柔软的胳膊搂住“阿摩司”的脖颈时,丑恶的妒火差点让他粗暴地推开她,夺门而逃。
  但他还是留了下来,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一句话。
  她知道他是谁吗?
  他想从她的口中听见怎样的答案呢?
  洛伊尔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听见怎样的答案。
  这种时候,他除了是阿摩司,还能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艾丝黛拉勾着他的脖子,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踮起脚尖,“啪”的一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这个清脆的吻,简直是可怕又美妙的惊雷在他的耳边轰然炸开。
  ——她又主动吻了阿摩司。
  “你是我的小蛇。”
  他的心声几乎与这句话同时响起。
  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头脑混乱,手指发颤,眼前发黑,完全与自己的理智失去了联系。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化为一条噩梦般幽黑粗壮的巨蟒,紧紧地,紧紧地缠在了艾丝黛拉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设定参考自《中世纪人:全景式再现中世纪1000年里民众日常社会生活史》[英国]艾琳鲍尔 第 40 章
  第40章 突然间,他感到……
  艾丝黛拉被洛伊尔扑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他粗暴得就像是刚学会捕猎的野兽,几近急切地缠绕着她,焦躁地吐着蛇信子,两只蛇瞳射出诡异的、激烈的、兴奋的的亮光。
  任何一个人被这样粗壮的巨蟒重重地纠缠住,都会感到恐慌。艾丝黛拉却欢快地轻声尖叫一声,欣然地伸开双臂,搂住了洛伊尔的蛇头。
  “我的小蛇……”她像抚摸小猫一样轻抚他头部竖起的蛇鳞,柔声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认不出你呢?”
  她噘起漂亮的嘴唇,怜爱地在他丑陋的蛇喙上亲了一下,叹息着说道:“我无论如何都会认出你的。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正经地喜爱过什么……遇到你之后,我才懂了喜爱的意思。”
  他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蛇身莽撞地在她的身上缠来缠去,快如闪电地吐着蛇信子。
  他暴露的动物本性越多,艾丝黛拉越是对他怜爱不已。
  她一边轻柔地抚摩他,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是个古怪的女孩。我妈妈一直这样说我,她说我养的宠物令人恶心,让人想吐……其实,我只不过是养了一堆可以变成蝴蝶的毛毛虫。”
  这是她第一次和人倾诉过去的事情。
  很奇怪。
  即使洛伊尔似乎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她还是觉得奇怪,下意识地想说几句谎话,藏起真实的自己。
  她做不到把自己的情绪赤裸裸地呈现在另一个人的面前。
  哪怕那个“人”,是一条失去理智的蟒蛇。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往自己的倾诉里添加了几句谎话——无伤大雅的谎言,顶多让她的童年形象听上去更加坚强;然后,继续说道:“唯一和我亲近的人是玛戈,但我……伤害过她。”
  她的城府太深,心思又太重,再加上任何事都无法在她的心中激起强烈的回响,使她没办法和人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关系。
  她胆大、淡漠、热衷于刺激,在很小的时候,就可以面无表情地把玩一条带刺的毛毛虫,研究一把随时会走火的燧发枪,把充满生命力的蝴蝶钉死在玻璃盘子里。
  她和玛戈认识,是因为她识破了玛戈细作的身份,把她从一堆普通的侍女里揪了出来,对她实施了残忍的刑罚,然后又给了她一颗甜蜜的糖果;恩威并施之下,才把玛戈变成了自己的手下。
  她知道,玛戈对她十分忠心。
  可她总是忍不住想,为什么?
  假如有谁可能威胁到她的生命,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对方,就像当初她从王宫里逃出来,遇见的侯爵长子——她看出了他的胆怯、软弱,以及被怯懦包藏的一颗色心。
  他既想占有她,又敌不过恐惧想把她交出去。所以,即使那位侯爵长子对她的威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还是毫不留情地杀死了他。
  玛戈却忠心耿耿地追随了她那么久。
  艾丝黛拉可以坦然地利用玛戈,却始终对她的忠心感到不解,也没办法对她敞开心扉。
  她之所以能对洛伊尔敞开心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洛伊尔不是人。
  他的眼里没有复杂的人性,不会让她感到困惑和危险。
  但凡养过动物的人都知道,动物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单纯、最干净的东西。
  动物只有本能,没有算计。
  见过被驯养的野兽吗?
  艾丝黛拉见过。
  野外凶狠无比的狮子和豹子,只要在小时候被人亲手喂过乳汁,就会对人产生深不见底的信任;就算后来被人虐待得骨瘦如柴、粗糙的鬣毛里爬满了虱子,也不会暴起伤人。
  这就是动物的感情和信任。
  尽管她永远不会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信任,却向往又迷恋这样的信任。
  她在洛伊尔的身上看见了这种特质。
  所以,她怎么会认不出人和兽的眼睛呢?
  差别太大了。
  洛伊尔眼中深沉、炽烈、单纯的感情,是阿摩司那双冷漠沉稳、习惯强权在握的眼睛一辈子也流露不出来的。
  艾丝黛拉捧起洛伊尔的蛇头,又轻轻地吻了吻他。
  半晌过去,这条躁动的蟒蛇总算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开口道:“……我喜欢你。”
  艾丝黛拉毫不惊讶,微微一笑:“我也喜欢你。”她偏着脑袋,用手指头挠了挠他下巴漆黑的蛇鳞,温柔地说,“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对什么投入过感情……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愿意为了我的小蛇试一试、学一学。”
  洛伊尔听见这句话,用薄膜包裹了一下蛇瞳,急躁的情绪终于彻底平定了下来。
  他想,她把他当成宠物。
  他自上而下地看着她,她也露出灿烂的微笑回望过来。
  她浓密光滑的长发如丝般披散开来,盖住了他粗壮的蛇身与她一侧苍白迷人的面颊。她是他的欲望,他的狂热,他的折磨,他的聪明、残忍、恶毒的小天使。
  只要她喜欢他,无论是怎样的喜欢,无论是否真诚,无论其中是否夹杂着利用,他都甘之如饴。
  洛伊尔终于被她安抚下来,化为一条细长的小蛇钻进了她丰厚的发丝里。
  艾丝黛拉眨了眨眼睫毛,无师自通地领悟了一些驯兽的小技巧。
  另一边,阿摩司正在主祭坛批阅公文。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
  他批阅文书的速度很快。假如他的体内没有神性,他将是个天生的政治家,在军事和外交的嗅觉上极其敏锐,各地递交上来的文书,他轻描淡写地扫一眼,就能知道问题在哪里。
  可有了一丝神性后,他就必须像神一样处理公务。
  比如,艾丝黛拉察觉到有问题的“捐赠”,他就不能插手,因为那将是神殿历史上的一次重大转折,贪婪的恶人都将在这次转折中,堕入无尽的深渊;触目惊心的罪状都将化为革命的号角,在芸芸众生的耳边呼号。
  他不能利用自己超世俗的智慧和手腕,把那些罪恶的枝桠剪掉,只能任其生长蔓延。
  他甚至不能告诉旁人,那些卷宗哪里有问题,该怎么去处理,只能冷眼旁观,即使他的心里十分清楚,放任罪恶肆意生长,就是在杀死一些无辜的人。
  但神性就是如此。
  神从不是救世主,不会拯救世人。
  祂只会给予世间万物定期定时。
  当罪恶堆积到一定程度,自然会滋生出一条条蠕动的细虫子,把恶人站立的地方啃啮得干干净净,使他们堕落进火山一样滚烫的炼狱里。
  阿摩司只要不想起艾丝黛拉,不想起那头和他争风吃醋的畜生,就能像神龛里的神像一样,冷淡严肃地处理公务。
  他的确有一副仁慈宽容的心肠,愿意让助手去救济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但前提是那些人不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运转。
  假如有一场战争注定要发生,他只会去挽救一些没必要死去的生命,而不会直接阻拦两个国家开战,甚至抹去战争的存在。
  不然,为什么总有人说他像神一样冷漠无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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