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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空谷幽兰仙,怎奈风恶身魂断

  这云州城从建成的第一天起,就从不缺香艳猎奇的风流韵事,就如同云城自古繁华一样,街头巷尾、酒楼小店,吃饭时,说话时,走路时,嘴皮张动几下,人们会用着十分激动却难受到压抑的嗓音说着,还带着点小高兴,“诶,你知道吗”,然后下面所说的内容就会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全城,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而这七夕过后的第一天,云州城里聊得最热闹的莫过于一件悲惨却异常香艳的桃色事件。
  “听说死的那个男的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本来出了五千两银子买下了七夕娘子的七夕夜。我的乖乖,这有钱人真不把钱当钱,五千两银子,堆在我家都放不下。你看,这下好了吧,用钱买一夜风流,没想到倒把自己的小命给买没了,活活死在美人床上”
  “呸,哪像你说的这样,就知道瞎传!定国公府的世子明明是被人杀死的,听说杀人的还是一个妓馆的兔爷,好像是两人先有情在先,被人玩腻了后惨遭抛弃,所以才一怒之下起了杀心。你说,这男人跟男人听起来可真荒唐”
  “行了,你们两个长舌妇,一天正事不做就知道坐在墙角嚼舌根。没看见外面写的公告吗,官府都说了还没搞清兔爷为何杀人,现在只是收监入狱,不过这死的可是定国公府的世子,那人反正都逃不了咔嚓一刀。”
  “”
  “”
  聚集在巷子的人群还说着,叶寒却已听不下去了,定国公府的世子昨晚被杀,杀他的凶手居然还是一位兔爷这一串串模模糊糊的人与事拼凑起来,慢慢跟叶寒昨夜看到的画舫那一幕完全重合起来,顿时心惊,菜也没买转身就往长乐街跑去。
  兰麝馆在长乐街的偏僻角落,它的繁盛和没落好似都与长乐街没有丝毫关系,门庭若市它走着自己的辉煌,门可罗雀它也能甘心寂寞。
  不过,还好,兰麝馆没有被查封,只是被下令闭馆谢客,听说是兰若在狱中独自拦下了所有的罪责,画押认罪,把与兰麝馆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再加上萧二公子亲自出面担保,兰麝馆这才免于封馆查抄,全体入狱。
  但定国公不干了,说一个小小兔爷怎么有这么大胆子杀一公之子,定是有人指示,还说萧铮处事不公,偏袒胞弟,口口声称要向圣上参奏他几本,但都被萧铮有理有据挡了回去,气得定国公怒火中烧,带着奴仆在云州府外赖着不走,非要萧铮去兰麝馆抓捕真正的凶手,闹得现在满城皆知。
  从后门进的兰麝馆,叶寒一进门就感觉出其中的死气沉沉,如同一荒凉的墓地,里面埋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湖边小楼内,叶寒很准确地找到了独自品茗的宁致远,平静自然,如天边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真一如他的名与字,唯宁静,方能致远。
  叶寒无声落坐在他对面,视他深情目光如无物,心有所想,若有所思,“你早就知道,对吗?”
  澄金色的茶水流畅满了一杯,食指轻放于叶寒面前,清然茶香如深山幽谷,洗人心脾,回归平静,“这是今年新出的云茶,茶色茶味都胜于往年,你尝一下。”
  叶寒未动,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宁致远,就如同他一如往常温柔地看着自己,只是她突然看不懂,“你为什么要让兰若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如果萧太守顶不住定国公的压力,你会被查出来的,知不知道?”
  这才是叶寒最担心的,她怕宁致远有危险,她知道到异国做质子的不易,如履薄冰,若真被查出来了,那可不是小小一个云州太守就可以保下他的,可她就是不懂,“你为何要置自己于险境之中?还平白搭上兰若一条性命?”
  叶寒面容清秀,常人之姿,可唯独那双眼睛生得极好,黑白分明,清明如水,一望见底,笑就是笑,哭就是哭,从不掩饰。宁致远有很多次问过自己,自己是怎么就一不小心就着了她的魔、入了她的道?是她给自己下了蛊吗?
  都不是!
  他慢慢才知道,就是这样的一双眼,在南关江头遥远的惊鸿一瞥,然后他就陷了进去,再也爬不出来,而他沉溺其中,乐此不疲。他欣喜,她的爱意、她的欢喜、她的担忧、她的忧愁,全是因为自己,他爱她,从南关起,但他却不得不说离别。跟一个他不愿离别的人说离别,这恐怕是这世间最难,也是最难受的事吧!
  “鸢鸢”
  “嗯?”
  叶寒看着他,突然,宁致远发现再也说不出话来,说不出那些在心中酝酿了千百遍的离别语,说不出那些让她伤心落泪的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着他,目不转睛炯炯有神,他能清晰地看见黑眸中自己的倒影,是那么干净澄澈,却又极其脆弱,最终,他还是心软了,拜在她那一眼干净清澈的美好之中,然后他懦弱地暂时选择了逃避,毕竟五日之期,今日才第一日,后面还有四天。
  云销雨霁,愁绪丢放一旁,宁致远轻然笑了笑,握紧叶寒柔软的小手在手心,不放,“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兰麝馆,都不会有事。”
  虽然有点不信但宁致远这么说,叶寒也只能选择相信,但心里那份担心还是有的,“那兰若怎么办?若萧太守真查到你,又怎么办?”
  “鸢鸢真是想多了,萧太守怎么会为了定国公府世子,而这么竭尽心力地查我呢?”宁致远很喜欢叶寒为他的担心,虽然这份担心有点多余。
  叶寒与宁致远只有一案之隔,她能清晰听见宁致远话中明显的重音,萧太守,定国公府世子,我,显然是别有意味。
  猛然,叶寒脑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萧太守这是在替萧夫人出气,对不对?”
  上次太守夫人寿宴上,张煜公然辱骂太守夫人,她还记得萧太守当时阴沉发黑的脸。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久到连她都忘了,连她都以为萧太守忘了这事,没想到是一直在等着机会。如今机会来了,凭萧太守对夫人的情深意切,定会好好以报张煜的“辱骂之恩”。
  宁致远点了点头,“你真以为萧太守是好人吗?其实他心眼可小了,萧夫人可是他的宝贝,又怎能容得张煜逍遥于世?”
  经宁致远这么有意无意一提醒,叶寒刚懂又立即生着纳闷,“你说,萧太守跟定国公府有仇,跟他们作对我能理解,但是,“叶寒突然抬头望着宁致远,十分不解,“你跟定国公府又没有仇,干嘛要让兰若去杀张煜,非给自己惹这么大一祸事?”
  宁致远轻轻笑了笑,叶寒虽然聪明但还是涉世太浅了,不懂人心复杂,“鸢鸢,你也说了,我跟定国公府没有仇,那我为什么要派兰若去杀张煜呢?”
  “是萧太守让兰若去杀张煜的?”叶寒有点不肯定,说得很迟疑,事情复杂程度已超出了她的认知。
  宁致远轻轻摇了摇头,边替叶寒斟满茶,边吐露实情,“不是萧太守让兰若去杀张煜的,是兰若自己主动要求去杀张煜,只求事成之后萧太守保兰麝馆上下平安无事。”
  语毕,茶满,宁致远怅然望着窗外精致,兰麝馆一草一木,无一不是兰若精心打理,就如同是在用心经营自己的家一样,一事一物,事必躬亲,只是可惜了!
  叶寒能读懂宁致远的叹息,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可兰若为何甘心做萧太守报仇的刀子,哪怕引来杀身之祸也愿意,叶寒疑惑,问了出来。
  “你看这兰麝馆中,人形形色色,有俊美斐然,也有气质清贵,可其实,不过都是一层披着人形皮囊的活死鬼罢了。于他们而言,活着不过是一种煎熬,死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日,宁致远说的话,叶寒听得似懂非懂,可直到她在狱中见到兰若时,才知道,死,未尝不比活着好。
  云州府的地牢阴冷潮湿,即使外面是热浪滚滚的三伏天,里面依旧是阴风阵阵,冰凉悄无声息爬满全身,如同脚下一寸就是幽灵地狱。叶寒在昏黑的光影中走着,两边是关押的重刑犯人,几乎都是了无生气地瘫坐在地,斩首或流放是他们身上被判定的罪责,其实结局都一样,无外乎一个死字,只不过是谁先死谁后死的区别,何必白费力气。
  关押兰若的牢比较僻静,是单独一间,相比刚才一路来所见到的来说,这里算是比较干净整洁了。牢的上方有一处方形窗户,可以让外界的光与热传递到幽深的地狱里,看来这应该是萧太守对兰若的“优待”和“报酬”了。
  “兰公子。”
  叶寒隔着栅栏轻唤着,只见墙脚阴暗下有一团更深的黑影,借着高墙上方投射下来的稀疏白光,叶寒大概能看清那是一个人影,蓬头垢面,双眼呆滞如死鱼,不知为何总能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森森白骨中坐立着一滩烂肉,活亦是死。
  “兰公子。”见人没反应,叶寒稍微提高音量唤了一声,地牢很空很静,浅浅一声出口,居然有阵阵回音传来,如地狱阴风回荡,活人不寒而栗。
  沉重的铁链终于发出一声难得的清脆,兰若从黑暗中抬头,声音低哑,颓废,带着些许惊讶,“怎么是你?”
  虽然叶寒今日是一身男子装扮,可兰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只不过她来干什么,他自认与她没有什么交情,他唯一对叶寒的态度只有尊敬,因为她是宁公子在乎的人。
  “我来看看你。”边说着,叶寒把食盒中的几小碟点心摆放在栅栏边,算是她的一点心意,全当饯行了。
  兰若垂头苦笑,自嘲道:“看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一具行尸走肉,他和这世界都是一荒唐的存在,本就不该出现。
  “我不知你的喜好,但见你一贯素雅,便做了些清淡雅致的糕点,你吃点吧!”栅栏空隙有限,圆形的碟子无法放进去,叶寒轻推圆碟于栅栏边,希望兰若能看一眼,能吃一口,至少临走前别当个饿死鬼。
  监牢墙角最湿最冷最暗,兰若却最喜欢,只有当渗人的寒意爬上背脊时,他才觉得异常舒畅,这才是一个死人应有的温度,在十年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兰若仰天,天是墙,空是黑,他则是其间的混沌,开始亦是尽头,一切皆是徒然,绝望闭眼,“你走吧,你一个女人进地牢被发现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叶寒倒不怕,“云州府的萧二公子跟我也算是旧识,今日能来也是他亲自帮忙,自是无事。”
  旧识?
  不过萧南跟叶寒之间的“仇怨”,算起来也能称之为“旧识”,只是不知她是如何让自己的情敌,云州府心高气傲的萧二公子,心甘情愿地帮她走动,这女人,着实有趣,也着实有本事。
  其实这件事对叶寒来说真的很简单,根本就不值得兰若如此夸奖。上次抓侯九之事,由于后面江流画突然引起的混乱,叶寒忘了把那张香艳的春宫图还给萧南,所以这次顺便一起还了,还借着要了点福利,让他帮忙进地牢探监。
  叶寒刚来就被兰若下逐客令,她自是没有走,无论是出于相识一场还是对他已定的悲惨结局的同情,她也不会这么快走,死亡对她,终究来说是个大事,她做不到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兰若靠坐在石墙边,十分不解,“你我仅是几面相识,为何会想来看我?”
  他没亲人,所以不会有亲人来看他;他有熟识的人,但他不希望他们来看他。没有人来是必然,有人来是突然,来人是叶寒,着实让他更愕然。
  叶寒抬头看了他一眼,明知他不会吃但还是重新摆动好几个圆碟,边说着,“兰公子可能忘了,去年毒红姜事件后,若不是兰麝馆与三元楼不惧流言买下我的红姜,恐怕我早已没了生计,断了活命之本。”
  兰若轻笑摇头,栅栏外的叶寒稚嫩未脱,终究不识世间险恶,反正他也要死了,倒不如如实托出,“其实你不用为此感谢我,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这一切都是林弋的主意。若不是林弋一再相求,我也不会亲自上门买姜,就连第一次买红姜的钱都是林弋出的,我不过是白拿。不过你种的红姜着实形美、色佳、味好,所以之后才会月月购买。”
  说到这儿,说到早已云游四方的林弋,叶寒也一阵伤感,还有暖心。原以为真是自己能力高超,才卖得红姜一价难求,没想到这一切都有林弋的暗中帮忙。其实,可不是吗,毒红姜事件去年闹得沸沸扬扬,虽说是云州城都人尽皆知红姜为何物,但会毒死人的谣言也让人避之不及,哪还会有酒楼饭馆前来求买?
  林弋,你这坏人,叶寒心里又恨又爱地骂着,帮了她从来不说,害她因为一些琐事跟她莫名搞冷战,现在她人走了,不知何方,而让知道真相的自己,懊恼,后悔不已。
  人,为何总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叶寒整理好自己复杂的情绪,重新面对地牢中的人,还是谢道:“无论是林弋还是你,叶寒都感激不尽。兰公子可有什么未了之愿,叶寒自当竭尽绵薄之力?”
  “公子???”
  兰若听过很多人称呼自己,却从未听到过一丝真诚和尊重,除了叶寒,好像从他见到她第一面起,叶寒就是如此称呼他,直到他现在是杀人犯、阶下囚,也是如此,从未变过,没有歧视,没有鄙意,真难得!
  原来,他在别人的眼里,还是一个人,真好!
  叶寒在牢外,看不见黑暗中的凝目出神,听不见他的喃喃自语,更不知她的言行给了兰若多大的冲击,只见得黑暗中的人影起伏动弹,铁链摆动清脆作响,兰若蹒跚缓步走来,被严刑扭曲变形的手在栅栏边整齐摆放的点心碟子上徘徊犹豫,最终果断地拿起一块桃花糕小口吃着,另一只手放在手下接着,吃得细致又珍惜。
  一块吃完,兰若坐在地上,心满意足,恍然遥望,“我记得在家时吃得最多的就是桃花糕。米是父亲亲手种的,然后被母亲蒸煮了一下午,山下五月桃花尽了,长姐就会跑到山上去摘刚开的桃花,然后放在晶莹剔透的熟米中,揉成整齐的小长方块,用布包好放在我的行李中。可我嘴馋,每次还没到私塾就吃完了”
  这是叶寒第一次听到有关兰若的过往,而且还是他本人亲口说的,着实让她惊讶了一番,这兰麝馆里的人都是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活着就是为了忘记。
  “你手艺不错,就是味道有点淡。”兰若评价着。
  叶寒疑惑,“什么淡了?”
  兰若笑了,蓬头垢面却笑出了满足和幸福,“甜味!你做的桃花糕外面忘了撒糖,所以味道也就平淡了许多。”说着,手却又拿着一块桃花糕入口,细细咀嚼。
  “我以为你不喜欢吃甜食,所以糖就只放了一点”
  叶寒还未说完,就被兰若打断,“不过都一样,我都吃不出来。我的舌头曾经被铁钩子钩拉穿透过,等舌头好了,味觉也没多少了。不过这样已经算好了,要不然你现在就只能跟一个哑巴打哑谜了。”
  兰若吃着尽兴,说得轻松,让一栏之隔的叶寒听得不寒而栗,常人谁会没事用铁钩子钩拉穿透舌头,一听就是严刑逼供的肮脏手段。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兰若,叶寒无法试想他的曾经,恐怕那又是世间一个不能与人说的伤心事。
  很快,一碟桃花糕就吃完了,兰若拱手谢过叶寒,便转身便重新回到墙角的黑暗中,鬼终究是鬼,当过一刻的人,也算是足够了。
  这次叶寒没有停留,这算是兰若的逐客令,也是一种请求吧!叶寒沿着来时的路回走,两边是魑魅魍魉,身后是罗刹地狱,当晃眼的白光落在她身上时,在人间的热浪滚滚中,叶寒不由再回望了那扇厚重地牢大门,以及里面再也看不见的人,心里难受,也是怅然,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叫兰若的人。也许,兰若也并非兰若吧!
  地牢幽深,是活人不愿进来,死人不愿出去的地方。当在这种压抑诡异的黑暗中待久了,你会发现青天白日有与否,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因为你能清楚地知道牢中的一切。
  比如,你坐在地上,四周静若午夜的坟地,你能清晰地听见不远处狱卒沉重的步伐无聊转悠,高处昏暗油灯细小的灯火爆裂声,以及,从叶寒来时就开始存在的低浅匀速的呼吸声,从叶寒离开也没离去。
  兰若睁眼,双眼清亮,“出来吧!”
  也知是对谁说,牢中除了无尽的的黑暗,还是黑暗,但兰若却异常坚定,若不是他已习惯狱中的环境,恐怕他可能一直也不会发现,“暗”中有人。
  步子轻踱,牢中光线昏暗,只依稀可见一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栅栏外,就站在叶寒刚才站过的地方,不差一毫一寸。
  “我认识你,你是叶姑娘的弟弟。”兰若识人,眼力不俗,人见过一面不忘,即使当时的叶家少年满脸黝黑,但那份刻意掩盖的倾城容颜还是让他惊叹了不久。
  一眼就被人认出来了,青川也不在意,收拢好袍底,盘腿轻轻坐下,为的就是怕弄脏栅栏边摆放的几小碟精致糕点,他可是馋了好久。
  “姐姐可真偏心,做了这么多糕点,一块都没给我吃。”
  青川有点不高兴,姐姐昨天用心做了这么多糕点,连晚饭都忘了做,他还以为是专门做给他吃的,没想到空欢喜一场,居然是为了给这个杀人犯吃,真是暴殄天物。
  一想到这儿,青川狠咬了一口绿豆糕,真不知道姐姐怎么想的,这牢里清凉无日,阴风阵阵,根本就中不了暑,干嘛还给这个杀人犯做绿豆糕解暑。这个就应该给他吃呀,姐姐难道没看见他最近都晒黑了吗,看来自己在太阳光下晒得还不够,下次还得待久点。
  兰若有点看不懂青川,如此幼稚的言行举止,是天性还是伪装,若是天性,他正当稚气未脱的年纪;若是伪装,如此年幼,心机却如此深沉,可喜亦可怕。
  “你不用一直审视我,反正你也看出来个所以然,何必徒费功夫。你有这个空闲时间,还不如寻根绳子上吊,省得倒时候人头两半,死相难看。”
  少年长得绝美,说的话却是冰冷、无情、狂妄,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才有的语气,众生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低贱的蝼蚁,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兰若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人,可他短暂的一生却见过极多,但都没有眼前少年浑然天成的霸气,底气十足,那不是寻常人家才有的,更不是叶寒这个小女子所能教导出来和所能承受的。
  “这些话,就是你来的目的?”
  青川从糕点中抬起眼来,似是疑惑,但其实是好笑,“宁致远有你这种手下,真不知道是怎么在北齐好好活到现在的?“
  讥讽,狂妄,兰若都能承受,但惟独不容他对宁致远有所不尊敬,“公子为人恭谦”
  “我知道宁致远对你有救命之恩,我不过是提到了一下宁致远,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青川才不喜欢这种愚蠢又无能的下属,只会拉他后腿,他记姐姐也说过同样类似的话,极其通俗易懂,好像是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果然十分贴切。
  还有正事要办,青川收回玩心,“你别多想,我来这就是想确保我姐姐在牢中是否安全,现在她走了,我也该离开了。”
  未吃完的点心被青川小心放在棉帕中,那可是姐姐做的,他可不舍得留在这里喂蟑螂,只是可惜了那一碟桃花糕,居然全进了这个杀人犯的肚子里,让他好不心痛,还有生气。
  “等等!”兰若突然叫到青川,有话要说。
  青川停下,未作声,默认听着。
  兰若面有不堪,牢狱中的黑暗很好地掩去他的神情,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艰难开口,“昨日,张煜兴起忘神时,他说了一句话,听后有点奇怪。”
  “什么话?”
  兰若茫然回忆,恶心上头,强忍说道:“他说,要是我今夜不让他尽兴了,过几日便带我去云州府,在‘明镜高悬’牌匾下弄个痛快”
  被恶心之人压在身下肆意玩弄,兰若除了恶心还是恶心。仇恨让他的意识始终保持清醒,同时也让他痛恨不已,因为他能清晰地记住张煜把他压在身下时说的每一句话。特别是当张煜说出这句话时,虽然是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可还是让他察觉出异常。
  定国公府虽是从开国便有,但传承到现在早已是个空架子,毫无实权,再加上太守夫人寿宴上张煜大闹云州府,公然辱骂太守夫人,这两府之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否则他也不会向萧太守毛遂自荐,主动请缨除掉张煜。他苟且偷生隐忍多年,为的不就是一个能报仇的机会吗?
  只是,他不懂,已经夹着尾巴做人的张煜,怎会突然提到云州府,要知道那句话可是对一州之主萧太守权利的最大挑战,如同臣子对天子的忤逆犯上,绝不能容忍,张煜还没蠢到自寻死路,所以这其中必有什么他不曾知道的蹊跷。只可惜他时间快用完了,来不及找出其中的缘由,这件事还是留给活人去探查吧!
  青川听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声冷笑,“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他们?你知道内因?”兰若吃惊。
  青川没回答,转头看着黑暗中的鬼魅,居高临下问着,“你为何要告诉我?”他没告诉萧铮,没告诉宁致远,没告诉任何人,惟独告诉了与他不相熟的自己。
  兰若有点愣住,没想到青川开口居然说的是这个,心境一下低落回绝境,“就算是我对叶姑娘的一点谢意吧!”谢谢她来看他,谢谢她,至始至终把他当人看。
  听到叶寒的名字,青川笑了,笑得神秘莫测,如在佛魔之间,“你谢我姐姐,我能理解,但我觉得你还谢漏了一个人。”
  “谁?”兰若问道,他这一生的仇与债都清平了,他不曾还记得欠谁。
  青川笑得更深,如黑暗中缓缓绽放的黑色幽莲,“我!”
  仿佛能看清暗黑中兰若的疑惑,青川轻声如莲盛放,“若没有我,云州府又怎会与定国公府反目为仇;若没有我,萧铮又怎会在暗中不遗余力地支持你;若没有我你又怎会如此轻松血刃仇人,以报家破人亡之血恨?”
  “你”
  兰若万分惊愣,瞪到极限的双眼不敢相信,这一切计谋,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居然全出自一稚嫩少年之手。
  面对兰若的惊讶,青川视若无睹,反正牢里也看不见,“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何出现在这儿吗?”见兰若不说话,青川便继续说着,省得冷场,“说实话,除了来确保我姐姐安全外,我还有件小事顺便要做。想知道是什么吗?”
  兰若茫然,少年的心机如同他的容颜举世无双,他又怎能知道。
  青川微抬起双眼,如夜深邃,笑是浮在深邃夜空中的吃人血口,而他就是要吃人性命的魔,“那就是取你性命。”
  “嘭!”
  话音刚落,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随之响起,人如软烂的泥土从墙上无力滑落跌下,然后是血温暖了冰冷的石墙,人成了一滩无人可要的死肉。
  活着时,卑如蝼蚁;死了,依旧贱不可言,所以,活与死,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还不如让自己充分利用他的价值。
  花折梅从一侧角落走出,步履略快,显然是等着不耐烦了,“你跟他说这么久干嘛,不就是一掌的事,非让我四处巡逻以防隔墙有耳!”这牢里的蛇虫鼠蚁真是成精了,专挑他裸露的地方咬,疼死他了。
  “让你出掌轻点,你还弄的这么大响声!这下好了,狱差听见了声响全往这边跑来,我们还怎么出去?”
  两人相互抱怨着,完全忘了刚才有一个人活生生死在他们面前,而且还是他们动手杀死的。兰若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只苟且活着的蝼蚁,一条贱命,没了,又有何稀奇。
  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青川护着手中形状完好的糕点准备撤走,临走前还不忘向花折梅叮嘱道:“把碟子带走,这可是姐姐花了二十文买的。”姐姐说浪费可耻,他可一直记得。
  花折梅烦着青川事多,连忙转身拿着碟子就跟在青川身后,无声无息消失在云州府的地牢里,雁过无痕。牢中除了一撞墙自尽的犯人,什么也没有。
  一棋落,死,然后这一局,就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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