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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三暖四月雨,心上东风却早来

  时间走走忙忙,雪落又深了几重,明明年时已过一月,却望不见三月春风来,就像那狠心的负心人一去不复返,生生绞皱了等春人的翘盼,徒生白发半心霜。
  年节已过,府中的繁忙才悄悄回归平静,叶寒这才有空抽出时间来去陆府看江流画。掰指算算,自年前去陆府匆忙看过一次,她大约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流画了,本来以为年初一那日能好生聚聚,却生生被青川骗了,一直拖延至今。
  今日好不容易能去陆府,叶寒自是高兴,因得知流画这一月怀胎很是不稳,她便没有带上阿笙,怕阿笙好动伤到流画,就青川带这小调皮蛋去了军营。
  陆府中,叶寒与江流画两姐妹多日未见,自是一番寒暄相互关怀,还与在云州西城时一般,喜欢两人独处在屋,说些不便于外人所听的知心话。
  床边痰盂,淡盐茶水在床头一侧,旁边有一则棉巾拭嘴,乳白纯棉上还留有几抹淡黄模糊的污秽,而床上江流画上身半躺坐着,面色苍白了不少,人也憔悴了不少,但好在精神头不错,能说能笑,话里神情全是快为人母的喜悦。
  “我听下人说你这月害喜害得厉害,可请郎中过来瞧过?要不要我派人去寻下解白,让他给你瞧瞧?”叶寒关心问道。
  其实有叶寒这份心,江流画便满足了,婉拒道:“你莫要为了我劳师动众。我不就是害喜吗,有哪个女人怀孕时不吐个几天,过了这阵就好了。”
  解白冬月前便上鹫岭采药去了,行踪不明,要寻他谈何容易。小叶帮她够多了,她不想成为她的累赘,她过得也不比自己容易。
  “那安胎药呢,你可有按时吃?”
  “吃了!”江流画老实回答着变得话多唠叨的叶寒,心暖不已,有人关心着真好,“连翘每日都给我炖一碗,只是我这孩子不识货,每次喝完又全数吐了出来,挑食得很。”
  说来也奇怪,小叶怀孕时与自己完全是两种情况:能吃能喝,百无禁忌,若不是后来被青川的一身脂粉酒气熏到,估计她连孕吐都不会有。可自己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日被陆知转晕的缘故,这害喜迟迟好不了,都快五个月了还是每日清晨一醒来必抱着痰盂狂吐一阵,也不知是何缘由。
  突然一声轻哼,江流画身子微微坐起,一手五指紧抓着小腹上的衣衫,衣衫下是已隆起的孕肚,牙紧咬双唇生着微紫,面有纠结疼痛之色,待散去后叶寒才问道:“可是腹中的孩子踢你了?”她怀阿笙时也被踢过,可没流画这么痛,所以体会不到她方才这份痛意。
  “呼……”,江流画重新躺在靠垫上,似解脱般长舒了一口气,甜苦参半,淡笑着回道:“这孩子估计随了他爹爱舞刀弄枪的性子,自有胎动后每日必在我肚子中闹腾一阵,真不知道长大后得多调皮。”
  叶寒手抚在江流画肚子上,虽然胎动不似最初那么强烈,但手心还是能感知到有个东西在轻轻踢着,“我猜你这胎应是个男孩,这么爱动,跟我家阿笙有得一拼,都是不让人消停的主。”
  江流画微微垂头,笑得有些勉强,话带着淡淡忧愁,“其实,我倒希望我怀的是个女孩。若是个男孩,我真怕陆知让孩子从军为兵,上战场杀敌,就这般想想,我便舍不得。”
  其实叶寒挺能理解江流画会有这种心思:为人父母谁不希望自己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尤其是流画年幼便经历家道中落,亲人四散飘零不得善终,一生孤苦她比谁都更加渴望阖家团圆家人平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有如此想法也是自然。
  叶寒安慰道:“你还怀着孕别想这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现在太平盛世哪还有仗打,即便是有,它不是还有陆知这个爹、还有个阿笙哥哥护着它吗?”
  江流画知自己方才情绪太过敏感,连忙抹去眼角新泪破涕为笑,叶寒打趣道:“瞧你哭的,还好陆知不在府,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陆知欺负你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我欺负陆知的份,哪有他欺负我的份的?”江流画笑着为丈夫辩解道。
  叶寒偏头不信,“那我怎么听说你大雪天里出门寻陆知,还哭了?”
  “你就听连翘跟你胡说。”知道小叶护短,容不得有人欺负自己,即便那人是陆知她也会毫不犹豫提上刀给自己讨个公道,可事实真不是那样的,江流画连忙解释道:“那日府中备年货,陆知中途回来怕我累着便要带我回房歇息,我当时忙昏头了,账一直清点不对,便发了火随口说了句让他站在外面别动。可哪知这根木头真是根木头,我让他站着不动他便傻傻在雪地中站了一下午,等我点算完年货出门时,积雪落了一身,就跟个雪人般。我一时情急也不知怎么就哭了,小叶,陆知真没有欺负我。”
  叶寒一直背对着江流画,所以江流画根本不知叶寒的真实神情,所以当她听见叶寒“噗嗤”一声的偷乐声时,顿时气打不一处来,深感上当受骗,没好气笑道:“小叶,你又捉弄我。”
  “你看你笑笑多好。”叶寒也是用心良苦,“怀孕幸苦,陆知又是个木楞性子,不会逗你开心,我又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记得多寻些好玩的食物排遣排遣,莫委屈了自己和你腹中的孩子。”
  今日来陆府看望流画,叶寒带了一记小包袱来,里面全是给流画未出世的孩子打造的吉祥饰物,“这是给孩子的长命锁和银手镯。你也知道我的针线活不怎么好,不及你做的精细,所以只好给孩子备点长命锁,还希望你肚子这小家伙莫嫌弃。”
  最后一句话叶寒是低着头对着江流画肚子里的孩子说的,发丝垂落时露出几丝空隙脖子上的雪肤,可肤上却犹见几块淡痕浅红和几枚牙印,江流画视线在上,一览可见之,顿时心明神了。
  “你让青川碰你了?”江流画也已是妇人,怎会不懂叶寒后颈上的暧昧痕迹,看着也替她感到一疼。
  叶寒点了点头,回答很是平静,“既然我决定了与青川过一辈子,夫妻之事自然也不能这样避一辈子,我也是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说着是轻松,可做之又谈何容易,叶寒在其中的挣扎纠结,估计也只有江流画一人能明白。本为弟,竟为夫,多年亲情已入骨,又怎会经一朝短年所变,倏然接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江流画语重心长说道:“你一向比我有主意,你既然有如此决定,必然想的已经十分透彻了,多的不用我说,只是青川性子中的执拗与你如出一辙,你若真心接受他也就罢了,若是……”
  这才是她担心的,青川眼里容不得沙子,若他最后发现小叶自始至终是在骗他,为弟为夫,但从未是她心中的那一人,她真怕到时的腥风血雨,小叶可怎么承受得住!
  叶寒何尝不懂,就是因为这么懂所以才选择如此为之,“我说了,我既然打算与青川过一辈子,只要他不负我,对我对阿笙好,我就跟他过一辈子。至于其它的,我强求不了自己,也强求不了青川,还是那一句话,顺其自然吧!”
  窗外忽晴,有半束霞光入户,盈盈落得满堂生辉,叶寒的心境也随之明朗了许多,对江流画说道:“我的事你就别担心了。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你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阿笙还等着当哥哥呢!”
  该说的说了,该担心的也担心了,有些事莫要强求,江流画抱着自己安静下来的孕肚,也想通了许多,也有了心思半开起玩笑来,“也不知道解神医知道了会如何。他好不容易给你编了个谎,你倒好,转眼就把他卖了,他若知道,还不得气得跳起来。”
  说来也是,就青川那个小心眼,知道解白骗了他这么久,还不得好生找机会跟他算算账。不过叶寒想想也不这么担心,自己这身子还需要解白调理,青川再怎么气也不会伤着解白,最多也只是拿他的宝贝药圃气他一下。
  “对了,我今日除了来看你,还想跟你说一下秦婆婆的坟前,青川已经派人去清扫拜祭了。还请了风水先生看了下,说是红绫镇外孤山太偏,风水不好,所以我专门在并州给秦婆婆找了个好的风水宝地。孤山在夏,离并州太远,我想把秦婆婆的坟迁到并州来,你看如何?”叶寒说完,征询着江流画的意见。
  江流画抚摸着自己已隆起的肚子,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婉拒了,“奶娘的心思我最明白,何处再好也不及故土情深,落叶终归是念根的,孤山虽冷但好在居北可望南,既然回不去,就让奶娘望着故乡的方向,也当是圆了她的一个念想。”
  流画既然这么说,叶寒自然是尊重她的意愿,双眼温柔看着她隆起的肚子上,不禁感叹道:“若是秦婆婆知晓你已成亲有子了,不知得有多高兴。”
  回想起在红绫镇时的平淡日子,总有一位和蔼的老妇人佝偻着干瘦的背脊,坐在门前矮凳上,腿上搁着一个竹织线筐,白发半垂在脸忙着手中针线活,不时抬头望着不远处不见动静的大门,半浑浊的双眼有的是说不出的低落和寂寞。若见自己与流画回来,她便又是另一番景象,明明是白发苍苍的年纪却高兴得像个小孩一般,先从炉上冲好一壶热茶,然后又从锅中端来一直煨着的馒头或是馍馍,她会一边叮嘱着她们慢点吃别烫着,一边又用烤热的棉巾擦去自己与流画脸上的风霜冷雪。
  在并州一晃多年,如今她已有家,流画也已成亲有子,一切看似圆满,可唯独少了那个佝偻着背爱坐在门前等着她们归家的老妇人,如今她在孤山,孤独一人,而孤山太远,她们亦难回一次看她,她必是很伤心吧!
  “等你生下孩子后,我们回躺孤山看下秦婆婆吧,她一人在那这么久,又没人跟她说说话,应是很寂寞。”
  “好!”
  叶寒这话是彻底说到江流画心坎上了:她与小叶自从被掳到并州后,因战乱一直没能回孤山去看她。如今好不容易战乱已止,她却因有孕在身不能离开,只能生生推迟,可去孤山的心却日益强烈。
  她好想现在就飞奔至奶娘坟前,告诉奶娘她成亲了,她的丈夫叫陆知,虽然为人木楞但对她很好,她现在还有了孩子。还有小叶也成亲了,丈夫就是你每每看见就夸长得俊的青川,他现在已经是手握重权的将军,他还为你报了仇,你若泉下有知,可惜安息了。
  奶娘,你莫担心我和小叶,我们过得很好,就是……想你!
  彼时雪霁天晴,碧空如洗,屋檐外的那一穹蔚蓝,清朗若繁星春水,生着点点温情。若非苍穹之下松枝挂雪、檐下冰凌倒垂,不见春燕衔新泥,谁能想到彼时的天还是冬时的天,虽然不见三月云雾四月雨,但心上却早有东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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