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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醉酒 第46节

  骆汉骞带着京畿守备军和禁军分班轮倒,在猎场四周巡逻守卫,颇有几分草木皆兵的意味。
  忽然,尉迟暄的主营帐东侧的马场燃起火光,四下吵闹起来。来往的脚步杂乱,人喝马嘶乱作一团。
  “观棋,出什么事了?” 沈明娇下午小憩了一会儿,此时方醒。水蓝色的锦衫配白玉兰散花如意烟裙,素面朝天的一张脸,眉不点而翠,气色已较之前好了许多。
  “似乎是马场走水,才惊了马…” 观棋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错愕支吾道:“岚…”
  “观棋?” 沈明娇闻声走到外间,见到站在眼前的人也是错愕,长睫似两片小蒲扇一般,水润的眸子里皆是困惑。“岚琛?”
  岚琛一身月白骑装配青玉缎带,修眉朗目,温润如玉。上前抬手替她披上大氅,“有要紧的事,随我来。”
  “何事不能在这里说?” 沈明娇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你大哥差人从北境带了消息回来。” 岚琛从怀中拿出秦家的军令,递到沈明娇面前。舒意浅笑着,与她道:“这样可信我了?”
  “外面的动乱…”
  “声东击西。”
  “走吧!” 沈明娇带上帽兜,跟着岚琛向营帐后门走去。大哥离京之前与她说好的,若有要紧事会通过镇远将军府的军令传递消息。
  岚琛显然早有安排,一直到猎场外围都是畅通无阻。
  “主子。” 早有侍卫在近林等候,牵着两匹马迎面走来。对着她拱手一礼,恭敬道:“属下见过沈姑娘。”
  沈明娇乍然听得“沈姑娘”三个字竟觉得有些不适应,侧眼见岚琛只是垂头浅笑着,也不矫情计较称呼,利落翻身上马。“走吧!”
  “可还能策马?”
  沈明娇闻言睨了他一眼,挑眉,扬鞭…如同离了弦的箭一般策马离去。乌发融入夜色之中,起了一道风似的弧线。
  “驾!” 岚琛不禁哑然失笑,追了上去。
  二人并行策马飞奔十数里,沈明娇逐渐放慢速度在后面跟着他,顺着掩映在密林当中的一条小径沿山路而上。
  “到了。”
  她看着眼前藏在深山密林当中的宅院,古朴雅静,人迹罕至。颇为意外地问道:“这里是…”
  “岚家的私宅。” 岚琛下马,接过她的缰绳,将两匹马绑在树桩上。
  “这处宅院是我祖父当年着人修建的,靠近围场,作春秋两季闲时与你祖父围猎取乐之用。” 岚琛示意她跟上,边走边解释道:“瑶招山之难以后,祖母恐睹物思人,这里便荒置了。”
  沈明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处别有野趣的院落,祖母鲜少提及旧事,如今见到这院子,联想起前些日子大长公主之所言,倒是让她偶一窥得那段岁月。
  长公主、今科状元、永靖侯、镇远将军府的嫡小姐,那是何等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志趣相投、意气风发,却被淫灭于皇权猜忌的阴谋诡计中…
  院中不过两间房舍,青砖铺地,有过厅,有木厦,老藤的叶子又密又浓,几乎将墙面遮了个严实。主屋的两翼连接着一面高高的院墙,墙后是一排一排的繁茂的紫杉,随处还有一些丁香树把它们的开花的枝子伸进庭院里来。
  她跟着岚琛向后院走去,成行的壁立的高树,中间隔着一条蜿蜒的小径,顺着这条路望过去,便可以望见山涧清源,再往远走一些,一轮银盘高悬,月光落下,山顶风光一览无余。
  “宴川自北境传来的书信。” 岚琛唇边藏笑,将书信从怀里拿出递给沈明娇。自己拿出长剑,截了段树枝将它削成鱼叉的模样。
  “你…” 沈明娇拿着信,见火漆好好地封着,并未急着打开。而是蹙眉看着岚琛,难得露出这副带着嗔怒的真意来。“这信你一直带在身上?”
  “是啊!” 岚琛挑眉看向她,玩世不恭。
  “你为何不在营帐便将这信交给我?” 沈明娇看他神情,哪里还有不明白,自己分明就是被他诓骗到这里来的。
  “你又没问我…” 岚琛脱下了长靴,借着月色灯火照应,蹚进河水里。听了她的话,回身佯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懒洋洋道:“难不成你以为是宴川着人带了口信才随我来的?”
  沈明娇看着他全神贯注、动作利落地在溪流里叉鱼。自己冒了这样大的风险随他出营,就是到这荒郊野岭里叉鱼的不成?他知不知道若是让尉迟暄发现,又会惹出多大的风波来!一拳头打在棉花里,窝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拂袖转身离去。
  “沈明娇!” 岚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将叉起的鱼仍在岸边,朗声道:“若是不想饿肚子,便过来帮忙!”
  “你放肆!” 沈明娇听他喊自己名字,回头美目圆瞪。实在想不懂,人前清贵端方、克己复礼的岚家家主,怎么会是如今这副泼皮无赖的样子。
  “你难道想背着这劳什子娘娘的名号一辈子不成?” 岚琛并不理会她的疾言厉色,竟握着那柄价值连城的宝剑,在河边割起水草准备点火。
  “尉迟暄正钓鱼呢,哪有时间理会你!” 抬眼,见她站在一旁,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岚琛眸色更深,语气清淡藏着锋芒。“纵是他发现了又如何,我敢带你出来,自然护得住你。”
  “所以…岚家主,带我出来做什么?” 沈明娇知道大哥既将军令都给了他,自然是可信之人。可自打岚琛出现在猎场,桩桩件件皆是朝着自己不可控的方向滑去。思及此处,不由头疼,倚在树旁问道:“难不成,挑了这么个风声鹤唳的时候,来烤鱼赏月的?”
  “是啊!” 岚琛执笔持剑的修长双手,收拾起鱼来竟十分熟练。抬眼见她惊疑不解,含笑解释道:“从前,祖母都是训练我与暗卫同食同寝的,这些都是寻常。”
  “岚琛…” 沈明娇忽然产生了一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力感,面对他这般胡搅蛮缠,轻叹一声没好气道:“那你快些吃…然后我们快些回去。” 她的营帐,不知多少人盯着,就算他都布置好了,也不见得一定万无一失。
  “沈明娇。” 岚琛又是连名带姓地唤她,示意她将一旁的包袱递给他,温声道:“你太紧张了,没等到他尉迟皇室完蛋,你先给自己熬死了。我今夜带你出来,只是想让你放松些。”
  “沈家、岚家,并不只有你一个人。” 灯火晃得她一时看不清岚琛的神色,只能听见他言辞凿凿道:“你不需要将所有的负担都压在自己身上,后宫那方战场虽然要紧,却要紧不过你。”
  “尉迟暄碍着孝道,不会对大长公主如何。” 沈明娇声音冷得更甚深秋流水。“可沈家不一样…瑶招山之难便是前车之鉴。沈家与皇室已不死不休,尉迟暄今日秋狝演兵便是预兆!”
  “这令牌还你,我身边有沈家的暗卫在。” 既来之则安之,总归今夜已是如此了,不如借此机会将话说清。沈明娇从袖中摸出前几日他让观棋给她的岚家暗卫令牌。
  “这本来就是准备给你的。” 岚琛并未收回,手上动作未停,拿出包裹里事先准备好的香料抹在鱼身上。古语君子远庖厨,可这动作落在岚琛的手上,倒像是在行墨作画一般,赏心悦目。
  “原本,家主掌令是我准备给你的聘礼。岚家的三媒六聘都已准备好了,只等你及笄。” 岚琛声音低缓沉稳,了然之中夹杂着惋惜。“你进宫报仇但凡有一点犹豫,我都会请祖母向沈家提亲的。”
  “从什么时候起的?”
  “不记得了…可能是宴川总将你这个妹妹挂在嘴边,我便多留意了几分。” 岚琛沉默片刻,轻笑一声。“后来,看着看着便入了心吧!”
  “我于你无意。” 沈明娇在决定进宫的那一刻起,就已打定了断情绝爱的主意。
  “我知道,你在三年前秋节收到淳贤皇贵妃的手书时,就决意要入宫。” 永靖侯府老夫人与祖母在她的笄礼上,提起与他的婚事并非偶然,更是自己想借机试一试她的口风。岚琛爽朗清举,目光坦荡道:“在你心里,没有一事能重得过沈氏血仇。所以…先报仇,旁的,我们以后再说。”
  “你知道我姑母的手书?” 沈明娇心神一凛,未曾想到岚家涉事如此之深。
  “梅湘,是岚家的人。你处置了入画,却迟迟未处置梅湘,不是也因为尚不确定她的身份吗?” 言及此处,岚琛面上带了尴尬歉然,解释道:“梅湘并不通药理,所以…未能及时发现木柴的错漏。”
  “那我姑母…” 沈明娇一直未处置梅湘,就是因为入画招认了避子药和红子仁木柴动的手脚都是她一人所为。反到让自己不确定梅湘在其中的角色。
  “淳贤皇贵妃是知道梅湘身份的,她一直在用梅湘与我祖母联络。” 岚琛将长剑上斩鱼的血迹擦拭干净,收入剑鞘,锋芒毕露道:“沈家慈悲,不是逼到绝境不会有反心的。但我,从你拿到淳贤皇贵妃手书的那刻起,便做好了要造反的准备了。尉迟暄…若不召你入宫,或者他的皇位还能坐得稳一些…”
  “岚琛,你可知自己如今在说什么?” 沈明娇不是不通□□的小女孩,如果岚琛在她进宫时便将心里的情份放下,那她也不会再提。可他眼下说的话,近日的所做所为,显然不止于此。
  “发乎情,止乎于礼。我自不会让流言蜚语污了你的名声。” 岚琛垂眸看着沈明娇,笑意一闪而过。“所以啊!我…和你要快些造反才行!”
  “我听说你想做皇后?你还想吗?” 岚琛悠闲地摆弄着叉在木柴上的两条鱼,并未再多言,也未追问沈明娇的答案。漫不经心地自顾自道:“还是说,你想游山玩水,那就让宴川做皇帝吧!他那个古板性子,合适得很。”
  “岚琛,我已入宫,这辈子…”
  “梅湘,你可以放心用,她在宫中只听你的命令。只是在你有危险时,才会通知我。”
  “就算这场风波落定,日后…” 面对尉迟暄时,她只有恨意,所以游刃有余。只是面对岚琛,面对岚家这个盟友,沈明娇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婉言拒绝。
  “你在做你认为重要的事。” 岚琛打断她的话,神色郑重笃定。“我也在做我在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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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没有私情,确实没有私情…娇娇心里只有沈家,岚琛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今天只有这一更。
  下集预告:处理皇后与清远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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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得手 [v]
  “皇上,有动静了。” 沉舟跟着宋诚进了主营帐,对端坐在上首的尉迟暄并报道:“皇后娘娘身边的沧伈昨夜去见了裕王殿下。”
  尉迟暄听了这个消息,连头都未抬一下,仍是专注在北境传回的军报上面。
  “裕王后半夜差人快马回京…去了永靖侯府。”
  宋诚闻言,不着痕迹地侧目瞥了一眼沉舟,不动声色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萧国公呢?可动身了?”
  “萧国公已在路上,大约三日后会入京。” 宋诚面色沉稳回话,心里盘算着,萧氏当年迁回江南时,手里可是带着太宗亲赐的华南军令的。皇上这个时候将萧家召回,若是要合作…沈家怕是危险了。
  “皇后、裕王和永靖侯府…” 尉迟暄喃喃自语。正看到北境主将刘达奏请班师回朝,迟疑半刻,落笔朱批一个遒劲锋利的 “准” 字。
  “皇上…” 沉舟面无表情,言语之中却带了过往少见的犹豫。“裕王回京后到永靖侯府的消息,是…凤令手下的人传递到虞楼的。”
  “庄修仪?”
  “是,仍是庄修仪身边的霜昀。凤令掌查、潜、风水,在情报上,更胜皇上的天子令一筹。” 霜昀,一直都是碧霄宫与虞楼传递消息的人。沉舟铁面刚直,不偏不倚,陈述:“目前看来,凤令一直都在替皇上监视裕王,多次透露其行迹。”
  “宋诚,替朕召陈宗来。”
  这些日子,为了将中毒的戏做全套,陈宗和张檩一直都守在主帐的外间,整日里开方煎药未曾停歇。配合骆汉骞的草木皆兵,日复一日下来,原本对皇上中毒存疑的人,心里也开始毛躁起来。
  “微臣参见皇上。”
  皇后前些日子替朕倒的那盏茶…” 尉迟暄一字一句,沉声缓缓道:“可都查出来了?”
  “回皇上,下毒的人应该是将原本准备好的药丸用力捻作粉末混到了茶盏里。只是…此物无色无味,怪异得很,似乎不像寻常药草制成的毒药。” 陈宗不假辞色,言辞谨慎,却字字句句都踩在尉迟暄的疑心上。“此药着实怪异极了,微臣无能,查不出来处。”
  “无色无味…” 一时无声,听了这话,尉迟暄原本存在心里的疑虑已然落定。“宋诚…”
  “是。” 宋诚如今当差,半分神也不敢分。听了陈宗的话以后,电光火石间已有了猜测,额间不禁生出冷汗来。听到皇上的吩咐,垂头走到后面,拿出了一盒丸药,递给陈宗。
  “陈宗,可是此药?” 尉迟暄问道。
  陈宗十分小心地打开药盒,奉命唯谨地一手轻捻,果真见丸药碎落成白色的粉末。面带惊疑,跪地临深履薄般回话道:“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论!事关龙体,请皇上再召张檩大人一同确认。”
  “退下吧。” 尉迟暄在启用陈宗前,曾经派沉舟仔细查过他的背景。此人在太医院数年,医术精湛,却因年资尚浅,又不善于交际奉承,而备受打压。眼前这般低心下意的秉性,能从他口中说出三分,便已有了七分把握。
  “皇上,这…皇后娘娘怎么还会有乌孙族的蛊药。” 宋诚胆寒发竖,将盒子收起放好,颤声问道。
  当年乌孙族在归入大周时,总共献上了三颗蛊药。眼下这颗,是太宗驾崩前赐给太皇太后的,月前,太皇太后以此交易保下萧家,这才到了皇上手里。余下两颗,五年前皇上完全控制前朝后宫以后,从先皇的密室取出来,一颗给…先淳贤皇贵妃服下,另一颗用到了先皇身上…
  “真是朕的好皇后!” 如此,便说得通了,为何自从他遇刺中毒的消息先后传出以后,皇后身边的沧伈与裕王来往频繁。
  荣贵太妃出身乌孙族,手里有蛊药也不奇怪。
  皇后刚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担心再拖下去连后位也保不住…若他此时猝然驾崩,大皇子年幼登基,皇后顺理成章成为母后皇太后。裕王这个眼下唯一的先皇之子依照礼制便会成为辅政大臣,更甚…主少国疑,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皇后此时,是等不急与裕王投诚了。就是不知,这是皇后自己的意思,还是清远伯府的意思…
  “既然这么在乎皇后之位,那朕便成全她!” 尉迟暄怒极反笑,吩咐宋诚道:“将这药给贾廉,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是。” 宋诚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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