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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华 第94节

  如此阵仗拉出来,顿时惊动云中城内外!
  附廓百姓,拼命朝着这边涌来。大队本来就在城外值守的恒安鹰扬兵也全部出动,维持秩序。
  一时间雪原之上,不知道多少人朝着这里奔走而来,卷起雪尘飞舞,到处弥散。而恒安鹰扬兵声嘶力竭的维持秩序之声,也在此起彼伏的响起。
  幸得云中之地属于军府治下,所有青壮男子百姓农闲时候都要接受军事训练,有一定的纪律性,虽然成千上万人都在朝这里围过来,但仍然没有冲撞刘武周他们的队列。还能大致按照村社站成一团一簇的,只是等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每个人都在互相打听,甚而寻着维持秩序的那些恒安鹰扬兵动问,乱糟糟的就是一个问题。
  怎生突然拉出这么大阵仗,但又没有全城发出警讯,让大家戒备。刘鹰击到底想做什么?
  清朗冬日之下,云中城外,雪原之上,万千云中军民猬集,黑压压的人群上每个人喷出的白雾盘旋缭绕,竟然就是一副最为壮观的景象!
  冬日太阳,此刻正到头顶,天地间一片通透,雪原反射阳光,耀人眼目。一只苍鹰在头顶飞过,陡然一声鹰啼,清亮高远。
  矮山军寨防线处,其中一个军寨打开寨门,数十骑士涌了出来,簇拥着一小队人马,朝着这里弛来。
  云中城下人潮骚动起来,每个人都竭力伸头踮脚,在耀眼雪光之下眯着眼睛,想早点看清到底来的是什么人物,一下就惊动了整个云中城!
  队伍卷起雪尘,越来越近,人潮之中原来嘈杂的声音都低落下去,直到雅雀无声。每个人好奇得都快要爆炸了。
  突然之间,不知道是谁,最先大喊一声。
  “是乐郎君!是那个乐郎君!乐郎君来投刘鹰击!”
  被恒安鹰扬兵簇拥的那一队人中心处,一名骑士猿臂蜂腰,剑眉如漆。不是在云中城闹出了天大事情的徐乐还能是谁?
  更不必说,这位乐郎君在离开云中城之后,在马邑郡又举兵起事,袭破神武,打得王仁恭狼狈不堪!
  马邑郡中传得纷纷扬扬,说徐乐已经是刘武周麾下大将。但在云中城,同一军府,大家都是熟人,哪里都打探得到内情,刘武周也向来不以谎言欺人。
  云中城内外都知道徐乐接了梁亥特部族长之位,并没有归于刘鹰击麾下。却不知道怎生又出现在了神武一带,将王仁恭麾下军马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这可是帮云中军民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大家也都传言,这位乐郎君必然来投刘鹰击。刘鹰击得此大将,王仁恭的虎皮也被戳穿。必然会点兵南下,拿下马邑郡。大家不用再忍饥耐寒,背后有人捅着刀子还要抵御突厥。大家这些忠心耿耿追随刘武周的军民,吃够了苦头之后,这出头的日子也终于到来了!
  这一切,都是这位乐郎君横空出世之后,所带给恒安鹰扬府上下军民的转机!
  人潮之中,欢呼声接二连三的响起,然后就汇聚成一片。只是乐郎君三个字而已。
  徐乐上一次来,就是云中城的风云人物,现下重临,这声势更过于上次十倍!
  徐乐一行人,在欢呼声中,来得近了。云中百姓可以清楚的看见,乐郎君身侧那些手下,都是满脸喜色,有人还在对着云中百姓马上抱拳拱手行礼,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而徐乐本人,只是嘴角含笑,神色宁定,目光牢牢的落在刘武周身上。
  刘武周也看着徐乐,抿紧了嘴唇,脸上半点神色变幻也无。
  徐乐这一行人,在刘武周大队数十步开外停下。就有军将翻身下马,要向刘武周禀报。
  徐乐部下每个人也都看着他的身影,只要徐乐翻身下马,他们也都跟上,向刘武周行礼。
  而刘武周也必然会欣然接纳徐乐来投!
  刘武周在这个时候开口,语声如铁:“将徐乐拿下!”
  苑君玮等的就是这一刻,怒吼一声,猛踩马镫,战马长嘶冲出,马槊在手,直指徐乐!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逐北(四十二)
  所有人都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一幕发生。徐乐麾下那些玄甲骑,更是目瞪口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王仁恭与刘武周如此死敌,徐乐带领大家追亡于善阳城下,逐北而奔刘武周。满以为刘武周将倾心接纳投效义士,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副场面!
  逐北来投,逐个屁的北!
  苑君玮马槊颤动,借着马势,狠狠一槊扫来。
  当初在云中城内,苑君玮惨败于徐乐手中。那是双方都未曾披甲,要提防自己负创受伤。加上苑君玮的确承认自己本事不如徐乐,那一场失败,苑君玮几乎将自己声名全都丢光了。
  这些时日,苑君玮在云中城内蛰伏,忍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无时无刻,不想一口水把徐乐给吞了,好把场面全找回来。
  偏生徐乐一路风光无限,破千余越大营,擒张万岁,成为梁亥特部族长。离开云中城之后,好死不死,居然给他袭破了云中城,击败王仁恭大军。名声震动整个马邑郡!
  苑君玮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王仁恭一并也恨上了。王仁恭你好大声名,麾下号称精兵过万,却跟泥捏的也似,早知道我苑四就向刘武周请一旅兵,打进善阳城将你这家伙擒于马下,哪轮到徐乐逞这个威风!
  徐乐和王仁恭打成这样,除非离开马邑郡,那么徐乐只能投向刘武周。想到这个苑君玮就觉得跟吞了十几只活苍蝇也似。要是在云中城内,日日看到徐乐耀武扬威,得刘武周重用,他还不如一剑抹了脖子干净。
  云中城内,有一段时日,扰攘议论都是徐乐来投之后,恒安鹰扬府该是何等样一个局面。那些时日,是苑君玮在云中城内最难熬的时刻。
  苑君玮认认真真考虑过,到那一日,自家干脆不告而别,一弓一马,到处浪迹天涯算了。哪里死了哪里就埋,反正马邑男儿,不能受这个屈辱!
  但是在恒安鹰扬府内部,这风向却转得很快。本来兴致勃勃的那些军将,突然之间对这个话题就谈得少了。传来风声,似乎是刘鹰击在某些方面,甚是恶这乐郎君。但不管谁去问刘武周,刘武周都避而不答。苑君玮也曾向自家兄长打听,苑君章也只是说这不是他该知道的事情。
  摸不着头脑的苑君玮,这段时日过得实在有些煎熬。直到今日,刘武周突然召集当日轮值的恒安甲骑,随他出城。苑君玮正是轮值军将,得知是徐乐到来,刘武周出而准备将其拿下之际。苑君玮也顾不得问到底是为什么刘武周要翻脸擒下徐乐了,赶紧给自己套上两层重甲,各色兵刃都挂上,再挑了一匹将养得最好的战马,率先而出。无论如何,今日要把自己失去的都讨回来!
  今日交锋,徐乐未曾披甲,这在马战上,就少了七八成的威风。苑君玮两层重甲能吃得住几记兵刃所伤,徐乐却连一下都挨不得。就算是老着脸皮,也要将这什么乐郎君打落马下!
  短短距离,健马一纵便到,马槊带着风声,就这样横扫而来!
  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反应不及之际,徐乐却是最先动作的。
  原因无他,徐乐从来没将刘武周看成宽仁大度的上位之人。爷爷对刘武周那句鹰视狼顾的评价,徐乐从来都牢牢记在心中。
  现在自己负担着上千人的命运,还要了结爷爷未了的心愿。外表虽然不大看得出来,但任何时候,徐乐心中都牢牢的绷着一根弦!
  不论在任何情况之下!
  一声脆响之下,徐乐已然拔出直刀,向外一荡,正正砸在马槊槊脊之处。苑君玮为了扩大攻击范围,马槊握法是前七后三,重心本来就有点靠前,这一刀位置砸得精准,原来横扫的槊杆顿时就沉了下来,眼看就要在地上掘出一条雪沟。
  苑君玮不敢和徐乐错镫,这小子手脚贼快,错镫之际谁知道会来什么阴的。自己长兵刃给砸下去,换短兵也来不及。只能用力一掰镫,战马长嘶一声,哗啦啦就横排两步,再调转马头又转回去,准备盘马再来一回合。
  韩约和步离两人最先反应过来,韩约怒吼一声,已然持盾上前。步离更是要直撞向苑君玮,准备飞身而起抹他咽喉。要不是刘武周在重重护卫之下,步离说不定两把匕首就冲着他去了!
  徐乐陡然大喝一声:“都别上前,刘鹰击面前,我与苑四公平一战!槊来!”
  拜见刘武周,徐乐马上没有配长兵刃,这个时候一名玄甲骑扬手就将一杆马槊掷来。徐乐不回头一把接住,微微一点马镫。吞龙长嘶一声,已然后腿发力腾跃而出。徐乐槊杆夹在腋下,前六后四,不曾披甲,就准备硬碰硬的和苑君玮撞上一下!
  苑君玮已然圈马回头,再度点镫,同样夹槊腋下,前六后四,也红了眼睛。今日不是徐乐死,就是自己亡!分出个死活也罢!
  两马长声嘶鸣,就要会合之际。一道黑影挂着猛恶风声,在两马之间疾掠而过。然后重重砸在雪地之中,斜斜插入。雪尘飞溅而出,笼罩四下。
  落在地上的,正是尉迟恭单手足有十一斤重,跟一块铁坨仿佛的铁鞭!
  铁鞭飞过,苑君玮胯下坐骑下意识的就长嘶人立而起,苑君玮双腿牢牢夹住坐骑,哪里还顾得上将马槊递出去?
  而徐乐也一扯缰绳,不趁势一槊捅上去。吞龙给扯偏了脑袋,不甘的嘶鸣着,横排几步,这才停了下来。徐乐单手一摆马槊,大声问道:“还打不打?”
  这一切发生,都如电光火石一般,万千围观的云中百姓,这才反应过来。当下就是一声大哗,如惊涛拍岸。呼声之大,连夯土的云中城墙,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刘鹰击这是在做什么?刘鹰击怎么反而要拿下乐郎君?
  十余名手下,在韩约步离带领下已经跟了上来,兵刃在手,紧紧卫护在徐乐身边。韩约持盾,紧紧遮护徐乐。而步离眼神凶狠的环视四周,只是在每名恒安甲骑咽喉处打转。
  护送徐乐他们的数十名鹰扬兵,全都持起长矛,矛锋组成半圆,逼住徐乐这一行人后路。
  而在正前方,苑君玮已经控制住坐骑,粗重喘息着,一时间没打定主意,要不要再度上前。
  尉迟恭空着双手坐在马上,眼神冰冷,看着眼前一切。
  城墙之上,数百张弓抬起,弓弦半满,箭簇森寒。苑君章长须飘拂,紧紧抿着嘴唇,死死看着徐乐。
  而被恒安甲骑簇拥的刘武周,终于一提马缰,缓步而出。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逐北(四十三)
  徐乐遇袭,云中百姓呼喊声有如山崩地裂一般!不少人还朝前涌去,一时间连维持秩序的恒安鹰扬兵都有些招架不住。
  马邑男儿,首重英雄。徐乐所为,不折不扣当得上英雄之名。而且对手都是云中城的敌人。如此英雄少年,逐北来投,怎能如此对待?
  这些生于边地的粗直男儿,不管是恒安鹰扬兵还是恒安甲骑挡路,都直涌过去。大哗之后,每个人几乎都在呼喊:“鹰击,乐郎君乃是英雄,不可如此!”
  就在这群情纷涌,云中城下有若怒涛翻卷一般景象之际。刘武周策马缓缓而出,所有声音在这一瞬,就戛然而止。
  每个人目光,都集中在刘武周身上。屏住呼吸,只等刘武周下一步决断。刚才鼓噪呼啸,仿佛不存在一般。
  刘武周虽然任恒安鹰扬府郎将之职时间并不甚长,但是抚循百姓,招募豪杰,苦战突厥,捍卫云中一地生灵,自己又不贪图享受,与百姓士卒同甘共苦,在云中一地威望实在已经臻于顶峰!
  只是这一出马,就是万籁俱寂。
  苑君玮一扯缰绳,恨恨的退了开去。而徐乐腰背笔直的坐在马背之上,神情平静,眼神毫不退让,迎着刘武周如剑一般的目光。
  刘武周和徐乐对视少顷,沉声发问:“乐郎君,你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物,这一身本事,也不知道是如何历练出来的。在这世道,凭着这身本事,不管投于哪一方,都必然会被视为座上宾,将来富贵,不可限量……但此次之事,你是真的做得差了……对不住我们马邑百姓!”
  徐乐淡淡一笑,剑眉微微扬起:“王太守之行军总管与突厥人勾结,欲献马邑与突厥治下。某擒张万岁以献鹰击,不知错在何方?千余越部,欲以强横手段压服九姓鞑靼诸部,投诸突厥。某单骑闯营,救出九姓鞑靼诸部贵人,盖达乌头,盖达黑果父子,现已在云中城内,为阶下囚,九姓鞑靼,莫在为患,不知某又错在何方?”
  徐乐深吸一口气,语声越发激越起来:“因某擒获张万岁之事,某返乡接长上离开王太守治下之际,马邑越骑来袭,荼毒村闾,某之长上,不幸身故。某愤而举兵,破马邑越骑,斩王太守之越骑营将。溃兵暴虐,欲屠神武。某又雨夜奔袭,破神武而戮乱军。不知某又错在何处?神武军民,有不堪王太守之酷烈,欲迁之北地云中。王太守挥数千精兵击之,某率数十骑断后,逆袭之下,王太守数千大军崩溃,某这才转身北上,集神武义民与梁亥特部,欲投效刘鹰击麾下,愿为刘鹰击死战,为公则保马邑一郡生灵,为私则报徐家长上之仇,又不知道某错在何处?”
  说到此刻,徐乐语声又是一转,渐渐低沉:“若说某有错处,也是借刘鹰击旗号以慑王太守,乱其谋算。贸然假借刘鹰击之令名,诚徐某之罪也!若刘鹰击以此论某之罪,则某不敢辞!”
  一番慷慨激昂话语,到这里收束得干净利落。
  受爷爷徐敢教导多年,文武双全之名,这可不是假的。这番话理辞气俱足,说得云中城上万军民,无不动容!
  城墙上数百射士,情不自禁的就松开弓弦,将箭镞垂向地面。苑君章铁青着一张脸,却并不喝止,只是摸着胡须,冷冷注视着徐乐身影。
  上百恒安甲骑,数百维持秩序的恒安鹰扬兵,只是看着刘武周。
  而百姓们,突然就有几个人抢前为礼:“刘鹰击,乐郎君有功无过!刘鹰击如此作为,是寒了马邑男儿的心啊!某等请刘鹰击收乐郎君为部下!”
  有人带头,则人人跟从。数千百姓如大风吹过一般纷纷弯腰行礼下去:“刘鹰击,乐郎君有功无过!”
  十余名玄甲骑和梁亥特部战士,立马徐乐身后,左顾右盼,一脸傲然之色,尤其以刚才上来得最慢的宋宝为甚。他嘴唇蠕动,似乎就想抢上前去,立马徐乐身侧,帮着乐郎君再敲敲边鼓,好生的跟着出一次风头。
  数千百姓行礼于前,刘武周看着徐乐,仰首一笑,再俯下首来,目光已然锐利如剑!
  “乐郎君,你知道某有四千精兵,为何不与王太守决裂?被逼到这个份上,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打就是了,某这四千精锐,足可横行天下!某又为何一直忍气吞声?”
  徐乐目光一动,镇定摇首:“乐年少,实不知。”
  刘武周举手,在面前画了一个圈:“只因为某没有粮食!云中苦寒之地,养不起马邑这么多百姓!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入娘的饿得慌。某可以领兵南下,与王太守决战与善阳。但王太守麾下那一万几千马邑兵,打得过某也还罢了。打不过我的话你说王太守会做什么?”
  不等徐乐回答,刘武周已经一字字斩钉截铁的说了下去。
  “王太守会坚壁清野,会将四乡粮秣扫荡干净,聚重兵在善阳与某死扛下去!马邑郡已然屡经兵火,养两府鹰扬兵已经竭尽民间资财粮秣。再闹这么一出,是想让某看着马邑百姓饿死么?”
  刘武周抬手指着徐乐鼻子,声音已经近乎于厉吼:“你闹神武就闹神武,你打马邑兵就打马邑兵。打赢了全是你的本事,打输了死了也就干净。打某的旗号做什么?王太守只道某已然和他决裂,就要直击善阳。现下消息不断传来,王太守在这冬日,已经在四乡坚壁清野!抢夺杀戮之惨,你可知道么?你这举动,知不知道要在这冬日里,葬送多少马邑百姓?”
  “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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