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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华 第177节

  而李渊的回报,也无比丰厚。一应公事,裴寂全都都代拆代行,李渊不管在何处,裴寂出入自如。完完全全就是当做自己的副手看待,而且还是能假李渊全部权柄的副手!
  听到脚步声响动,裴寂这才懒洋洋的站起身来。这位晋阳宫监,竟然是伟岸身材,比之李渊,还要高出半个头来。
  李渊笑着招呼:“玄公,早就来了?”
  裴寂一笑:“彦弘今日回返,国公亲自出迎,闹得满城风雨,某一得消息,怎能不至?”
  裴寂一边和李渊说话,一边随手将铜钱一抛,朝着温大雅笑道:“彦弘,这一路真是辛苦了。”
  温大雅恭谨对裴寂见礼:“为国公奔走,如何敢当辛苦二字?”
  温大雅曾为东宫学士,当年也是少年天才一流人物。但是对着十四岁就为一州主簿,出身不高在李渊面前仍然能分庭抗礼的裴寂面前,实在不敢摆出一点李渊看重的国士架子。
  裴寂看看左右,对李元吉道:“四郎,在门口守着。”
  李元吉扬眉:“我也是父亲儿子,为什么要在门口守着?”
  不等李建成拉自己这个兄弟出去,李渊就一把扯住了他的耳朵:“你裴叔父发话,还不老实听命,真是反了你了。给某出去踏实守着!”
  自家父亲亲自动手,李元吉连叫痛都不敢,只能乖乖的从命,到偏厅外面守着。这几位人物议事,所有家将都离得远远的,更不用说婢仆下人了。偏厅廊下,就李元吉一人,左右看看,嘴巴嘟得都能挂上一个油瓶了。
  李建成也亲自动手,寻到温着饮子的汤甑,倾出三杯饮子,奉给李渊裴寂温大雅三人,自己垂手侍立一旁,静静等候。
  李渊坐着,看了一眼温大雅,又看了一眼裴寂。只要裴寂在座,李渊从来都是让这位宫监发话,自己最后唯唯点头而已。对裴寂的尊重,已然到了极处。裴寂也居之不疑,喝了一口饮子,似乎嫌不够热,微微皱眉放下,就看着温大雅开口:“本来彦弘一路辛苦,当得休沐一番,只是兹事体大,就只能先召彦弘而来了……那位蒲山公,到底如何说?”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南下(一百零二)
  征伐高丽失败之后,大隋北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王薄起于辽东,窦建德起于冀地,翟让起于齐地,其余反乱之军,不计其数。而世家离心,各拥私兵,对这些义军视而不见。甚或大业天子调各处鹰扬兵平乱,还要被世家大族掣肘,让一支支平乱之师覆军杀将。如去平翟让的名帅张须陀,就被上官牵制,不发援师,最终兵败生死,麾下勇将,激于义愤,竟然投上瓦岗!
  那时不论是反乱义师还是北地那些世家大族,都有一个共同目标,就是将大业天子,从至尊之位上赶下来!
  大业天子的应对就是避居江都,将北方丢了出去。而留下长安洛阳两个最为重要的据点。长安以镇关西,洛阳以镇关东。让关西关东,再互相牵制。
  这个时候,北地世家,就再不能全力以对大业天子。而是自己之间,必须先决出个胜负来。一统整个北方,进而席卷整个天下!
  关西最负众望的是唐国公李渊,这是北地大部分世家的选择。出身高贵,背负天下之名,门下如云,故旧如雨。一旦入主晋阳,顿时各方来投,天下都盼着他能起兵席卷关西。再踞关西之地,进而中原,最后整个天下!
  而在关东之地,现下声势两分。不愿为陇西李家阴影所笼罩的世家大族,聚于洛阳。形成以洛阳为中心的势力。大隋家底,几乎都在洛阳,洛口黎阳两仓,积储了足可支数十年的粮秣。在天下大乱,百姓流散,到处缺粮的情形下。据有此间,多少军马都招募得来!
  李渊在晋阳,迟迟不肯起兵。北面王仁恭固然是个隐患。但李渊真正忌惮的,还是关东洛阳之地!
  一旦自己兵向长安,洛阳出师,以击自己后路。纵然有潼关函谷等天险可以拒守,但无可避免的就变成了两面受敌,一旦在长安城下迁延日久,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
  而李渊也尝试过与洛阳诸家结好,甚或不惜开出最为优厚的条件,但洛阳只做视而不见。反倒是不住在招兵买马,积蓄实力。一时间真是牵制得李渊动弹不得。
  不过好在关东还有位蒲山公。现在关东,真正实力最强的,不是据有洛阳的世家团体,而是这位蒲山公李密!
  若说唐国公李渊是负数十年之望,顺理成章走到关西之雄的位置。那这位蒲山公,则是靠着自己一人手腕,硬生生在数年间,成为关东最大的强豪!
  蒲山公李密,也是当年北周柱国之后,世袭蒲山郡公职位。当年郡国之中二李,陇西李一脉传下来,便是李渊。襄平李一脉传下来,就是李密。
  虽然同姓又是当年同时起家的二李,但襄平李人丁不旺,连着几代都是单传。但为世家,一旦人丁不盛,那就衰落极快。到得李密,虽然长成袭爵,但家道已然中落不堪。到得李密,以袭蒲山郡公的爵位,在朝中谋得的差遣不过就是东宫千牛备身,在大业天子未即位时,在他身边为一执戟之士。
  若说大业天子有什么终身都要压制的敌人,那就是当年北周八柱国之后。襄平李家都已经落魄到了这般地步,大业天子仍然毫不犹豫的以李密有文名,为东宫千牛备身实在太过屈才为名,夺了他的差遣,打发李密回去继续读书。
  到了这般地步,李密如何能不以大业天子为敌?从此就和越国公一系,勾连到一起。并得越国公嫡子杨玄感看重,当杨玄感反乱之际,李密正为重要谋主之一。
  杨玄感变乱失败,李密为隋军所执,途中逃脱,隐于渔阳。放在其他人身上,到了这般地步,凭借出身,寻一世家荫庇,并不为难,从此安安分分的过完余生就是了。若是投效的世家能飞黄腾达,说不定还能熬到翻身的时候。
  可这李密,却投效了起事的民间乱军!自荐于瓦岗军翟让麾下!
  开国柱国之后,藏身于群氓之间,等若丢弃了自己的高贵出身与血脉,自己和掌控天下的世家团体拉开了距离。其不甘寂寞之处,其偏执阴狠之心,世家中人得闻,除了为襄平李家可惜之外,也只觉得身上发寒!
  一旦舍弃了身为世家子弟的人脉和骄傲之后,李密本身才能,展露无遗。
  大业十二年初投效瓦岗军,当年即破大隋名将张须陀,收秦琼罗士信等名将。瓦岗军声势大振,各方势力如长白大寇孟让等人来投。瓦岗军一时间号称带甲二十万之数,整个齐地,都已然是瓦岗军的地盘,传檄而定四郡之地,而李渊不过拥河东太原一郡而已!
  李密更领兵屯方山之东,越过方山,就是洛阳的命脉洛口仓。一旦越过方山,洛口被攻破,夹河而对的黎阳也将不保。然后整个洛阳都将是李密的囊中之物。那时关东之地,都将是瓦岗军的天下!
  而李密更架空了原来瓦岗军首领翟让,关东之地只是在猜测,什么时候李密会杀了翟让这个招牌,真正成为这关东最强军的主人!
  短短一年时间内,李密就已经翻身重振,威震中原!
  而李渊也终于寻到了破局的机会,遣温大雅东去,就是联络这位蒲山公。让他们牵制住洛阳军势,好让自己能放心西去,夺取长安!
  这番展布并不算难,但是具体行事,却有无比险阻。李密性格之悍狠,在他经历可见一斑。和这等人打交道,难于登天。不知道什么情形下,李密就会翻脸,温大雅就丢了脑袋。
  而穿过洛阳之地,一旦为洛阳诸世家所察觉,温大雅的性命也将难保。
  关东之地一团乱麻,温大雅受命而行,就等于是将脑袋提在了手上!
  但此时此刻,温大雅终于回返了。所以李渊才不顾全城骚动,飞也似的来迎,而从来都懒怠出门,更愿意在自家产业中纳福的裴寂,也赶来等候,甚至都顾不得如何寒暄,劈面就问温大雅,此行到底如何!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温大雅身上,每个人的目光都锐利之极,似乎能在温大雅身上钻出眼来!
  温大雅淡淡道:“蒲山公领七千精锐,挟翟让同行,在某动身之前,已过方山向西而进。”
  第三百九十四章 南下(一百零三)
  温大雅一言才出,座中每个人都是瞪大了眼睛。
  李渊本来已经跪坐在席上,裴寂开口问话,他向来就不吭声。如刘武周尊重苑君璋一般,他也绝不在任何时候破坏裴寂的权威。
  但是当温大雅这句话说出来,李渊再也忍不住,一下跳起,什么钝重态度,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一把抓住温大雅的手,大声询问:“蒲山公已经越过方山了?这可是真的?”
  温大雅仍然保持着沉静,语声清晰的回答:“不错,某抵蒲山公军中,与蒲山公陈说厉害。蒲山公明睿,知此是不可多得之机。瓦岗骁锐,尚分处各处,收服齐地郡县,以备粮秣,准备来年大战。蒲山公麾下中军,仅七千精锐,以单,秦,罗等悍将统之。不等收拢各处瓦岗骁锐,就于一月前,督七千精锐越方山而进,此时应已迫近洛口仓所在。某过洛阳,虽潜藏行迹,但仍得知洛阳镇守之代王,已遣刘长恭督歩骑二万五千,出而迎战蒲山公,力保洛口仓不失……东都之地,已然开战!”
  李渊以手加额,长长叹息一声。
  要争天下,洛阳和长安这两个大隋留在中原之地的最重要据点,一定要拔除。虽然长安杨侑,洛阳杨侗身边都有一群世家团体环绕,内中也有争斗。但是两地遇敌,还是能够互相援应,以为犄角之势。
  长安之地,有精兵勇将,鱼俱罗等人,俱都是一时名将之选。而洛阳有粮秣甲胄,在这乱世当中也是不得了的本钱。
  而关西李渊本人,关东的李密。要争天下,必须要打破这个掎角之势!李渊指望李密能帮他牵制住洛阳隋军。而李密又何尝不是指望李渊攻向长安之际,也顺势可以夺下洛阳?
  一旦功成,则李渊得关西,李密得关东。各自都有成大事的可能。将来如何,在战场上再分胜负罢。
  李渊遣温大雅以说李密,其实心中还是忐忑。如若李密忌惮李渊声名,不愿意让李渊得长安,给出什么样的好处,只怕都难让李密在这个时候动兵。更不必说李渊入主河东,几乎将所有资财都用来扩军了,哪里还能拿出什么买动李密的好处?而李密这等人物,又如何能是买动得了的?
  可李密就是闻说即行,在瓦岗军还未曾完全收拢的情形下,提七千微薄之兵,越过方山,直进洛阳!
  这种进军,是做不得假的。七千人背后是方山险阻,面前是洛阳派出的数万军马。想掉头就走,只会在夹河背山的情形下被打崩溃,洛阳隋军,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铲除心腹大患的机会。李密只要越过方山,就只能拼死向前!
  李渊询问温大雅,裴寂和李建成两人对视,除了欣喜,还有震惊。
  恐怕不需要温大雅去游说,在李渊攻向长安之际。李密也会毫不犹豫的进击洛阳。李渊一动,对他掌握关东同样是不容错过的机会。行事如此果决,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之态,不惜赌上一切。这样的李密,如何能不让人畏惧?
  一旦让他攻克洛阳,掌握关东之地。那就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将来天下谁属,还在未定之天!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最为要紧的就是,起兵攻击长安的机会,已然到来!
  几人都目光灼热的望向李渊,只等他做出最后决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李渊也感受到了几人的目光,这个时候反而略微迟疑了一下:“长安绍儿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
  裴寂一挥手,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李渊的话:“这个时候,还等什么柴绍?鱼俱罗他们,柴绍要是能说动,固然最好。说不动的话,总要打上一仗。这天下不是传檄就能平定,终要死伤无数,流血漂橹,才能决出胜者!”
  李建成也站直身子,昂然道:“阿父,这时就不用等绍郎君消息了。只有立即挥兵西进一途!”
  温大雅也开口劝谏:“唐公,蒲山公虽然锐勇,但麾下过方山,毕竟只有七千兵马。与洛阳大军一决,胜负尚在未定之天。若再迁延,洛阳方面万一击破蒲山公兵马。则西进长安之机,将不复来!”
  李渊垂首沉吟,裴寂看不下去,厉声道:“唐公,你以为河东家底是米山面山,吃不完么?现下这几万兵,已经快将河东吃垮了!晋阳宫积攒的家底,要不了几个月也要见底!你向来行事钝重稳妥为先,承平时候自然尚可,但是现下是你迟疑不定的时候么?难道等着大业天子双手将尊位奉上不成?”
  裴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边数落李渊,一边干脆拔腿就走。厅堂外面没有服侍的人,裴寂自己取过官靴准备套上。
  “……你尽管老成持重去罢!某不伺候了!就当瞎了眼睛,选错了人投靠!裴家只要老实蛰伏,将来投靠胜者,总不失州郡之位。某倒要看看陇西李家,到时候是个什么下场!”
  李建成扑过去拉住裴寂,一边转头望向李渊:“阿父!”
  李渊叹息一声,自家过来拉住裴寂,裴寂却气哼哼的转头不理他。李渊忙不迭的赔笑:“玄公玄公,你知道某遇事想得多,心思又慢。这不好生琢磨一下么?如此时机,某能不知道没有错过的道理么?当然这便起兵,这便起兵!”
  五十多岁的李家家主,胡须都花白了,涎着脸将裴寂拉回来。裴寂也终于就坡下驴,丢下手中靴子,回转厅中,气哼哼的跪坐,仍然偏着头不看李渊。
  李渊立于厅中,低头沉默少顷,终于抬头。
  原来那个有如慈祥家长的李渊,在这一刻,已然消失不见。现下的李渊,却是一言而能决定帝国命运,决定数百家族命运,决定几百万人生死的枭雄之首!
  “不等绍郎君了,集结全军,七日之内,当誓师西进!”
  厅中诸人,全都肃然垂首抱拳领命。而李元吉的声音也响起:“阿父,儿子求为前锋!”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外面守候的李元吉也偷偷溜了进来,现下激动地满脸通红。
  李渊狠狠瞪了他一眼:“滚一边玩去!”
  李渊望向李建成:“二郎那边如何?在平阳经营得如何?某将西进,平阳那里不能出事!告诉二郎,给某死死钉在平阳!”
  李建成神色不动,拱手答话:“儿子自然会叮嘱二郎,让他死死守在平阳。二郎当在平阳谨守,不负阿父所托!”
  第三百九十五章 南下(一百零四)
  晋阳城中,李世民宅邸之内。
  李嫣戴着弁冠,一身胡衣短打,雪肤大眼的她,做男儿打扮也是英气勃勃模样。她正在室内不耐烦的走动,围着她的嫂子长孙音打转。
  这居所之内,铺着地板。李嫣知道长孙音好洁,好歹脱了靴子才入内的。对于这位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李家九妹而言,要是她瞧不上的人物,向来是穿着靴子登堂入室!
  李嫣围着长孙音团团打转,而长孙音不为所动的缝制着手中夹袄,看也不看李嫣一眼。
  李嫣腕子上面套着一只马鞭,随着她走动只是在腕间一晃一晃。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李嫣终于按捺不住,蹲下身来,手肘拄在几案上,拖着腮帮子,眨着大眼睛看着长孙音,长长睫毛闪动,若是面前是个男儿,非得被李嫣容色迷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不过李家九妹如此娇痴之态,哪是寻常男子能看得见的?打小开始,这性子爽快,不爱哭闹,遇事讲道理加有侠气的九妹,从来被李家上下视作珍宝。在洛阳高门扎堆的地方,都没有世家子弟敢招惹李嫣,不然李家大姐秀宁带头,李建成李世民等兄弟抄着家伙,母系窦家子弟壮声势,就算对头是杨家,也敢上门为李嫣出气去!
  还小的时候,李嫣没少在洛阳城内打抱不平,阻拦那些为非作歹太甚的世家子,最后往往就是李家窦家小辈寻上门去将别人臭揍一顿,别人家长辈来找李渊哭诉,听闻是李嫣惹出来的事,向来行事公平的李渊也是护短到底。
  这样下来,世家男儿,都没人敢靠近李嫣几丈之内。却哪里能看见李嫣偶尔的娇痴之态?
  这般卖萌,长孙音仍然视而不见。李嫣终于开口哀求:“嫂子,真是在这晋阳城中闷得足够了,就陪我出去射猎一圈嘛……就当我年少不懂事贪玩,你就宠宠我就是了嘛……”
  长孙音终于停下手中动作,含笑看着李嫣撒赖。
  小姑子这般撒娇使痴,却全然是一番好意。李嫣如此受宠,身边锦衣家将足有四五十名。晋阳左近,有这些锦衣家将护卫,哪里去不得?分明是看她在宅子里面闷得久了,想带她出去散散心,这才做出一副小儿女状。
  长孙音微笑:“嫂子可还是有个丈夫,出征在外。马上春暖,总要有新衣衫换。这不正在赶制夹袄么?哪里有空陪着你去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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