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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情毒

  仇红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是深更露重。
  她已痛得麻木了,月光破开云层照在她身上,有如切肤。
  一路上,她强迫自己走得勉强,到将军府门下时,已经像丢了半条命般的野鬼。
  李管家开门迎人,见她不人不鬼地趴在门前石阶,像被抽了骨,当即俯下身来,极快地将她送进府中。
  四下死寂,不见半点烛火。
  仇红已经神志全无,只觉皮肉之下五内俱焚,一阵急促的颠簸之后,竹帘掀起,冰寒之气扑面而来,钻她骨缝。
  她勉力睁开一缝眼,只能微弱视物,周遭寒气凛冽,白烟绕梁,竹鹤屏风之后,李管家正为内室中央的冷泉添水。
  四周门户紧闭,不透一丝月光,李管家安置好冷泉,又将琉璃熏炉内点香,做好这些,他回身疾步而来,见她有了意识,忙退到一侧,垂首等她吩咐。
  “无妨。”
  仇红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人声。
  “我自己来,你出去便是。”
  李管家应声离去。
  仇红从软椅上爬起来,她脚步虚浮,掌心发汗,浑身燥热与这周遭冰寒之气互为排斥,打得不可开交,直叫她头皮炸沸。
  冷泉四周皆是玉石为阶,坚冰覆面。
  仇红为自己宽衣解带,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破坏的欲望,没有将身上的衣物毁坏。
  赤脚踩上冰凉地面,缓她一刻疼痛。
  仇红再等不了,纵身坠入冷泉。
  刹那间天寒地冻,砭人肌骨,五内之痛稍有缓解,她恢复了些气力,半个时辰之前,从逐野那离开的场景,再度浮现至眼前。
  七年。
  一别七年,故人重逢。
  要问仇红什么情绪,她只是没想到,他们二人,竟都还能活着再相见。
  但显而易见,逐野不是来与她“叙旧”的。
  当年她离开得太仓促,太不体面,太伤人。
  把他们二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推向了不可知的深渊,但她一身疲惫不愿再管,只想快些抽身离去,甚至不惜伤害他。
  仇红自认是个薄情薄性的人,旁人如何究竟还是牵动不了她分毫动容,她所系所念皆是空无,无所惧,也无所求。
  如今的逐野,却叫她生出了几分压不下的骇意。
  仇红明白他为何偏偏要选今日,回到她面前。
  他从来都是知道的。
  每月十五,就像一个逃不掉的噩梦。
  她为鱼肉,人为刀俎。
  仇红却不明白,逐野还想要什么。
  林府月下,她记得裴照川那一声“狼主”,记得他们二人的交易,记得逐野已经陌生的脸。
  她痛得神志不清,拼了全力才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面前的逐野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毫无威胁的少年。
  现在这个人,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她得逃。
  但逐野怎会放她走。
  任凭她怎么费尽口舌。
  “让我走吧。”仇红强忍着疼痛,“我不知道你和裴照川做了什么交易,但那与我无关”
  “让我走。”
  她尽量吐字清晰,但体内的火烧得她骨缝都痛,几句话下来,几乎无法清楚地撑到末尾。
  而逐野就那样居高临下,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他深灰色的瞳仁里毫无情绪,甚至半点波澜也无。
  仇红再说不出更多的话,她默默垂眸,背手摸住方才裴照川递来的短刀,刀柄纹路紧紧硌住她掌心皮肉,迫使她保持警觉。
  沉默如海,仇红连自己的呼吸都快感受不到之时,逐野终于开了口。
  “我当然可以放你走。”
  他的面目从未如此清晰又陌生过。
  逐野垂眸看着仇红,一只手不紧不慢探至她身后,五指捏腕,迫使她掌心一松,那柄被她握得发热的短刀便掉入了他的掌中。
  “但你的将军府,拦不住我。”
  ——前胸又是忽地一痛,仇红从回忆抽身,咬牙去摁胸前那处,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阵鸡鸣破空。
  仇红呼吸一窒。
  十五已到。
  她下腹倏地一软,腿心之间不可控地,晕出一片湿泞。
  ***
  一个身着轻甲的暗卫从阴影中现身,他动作极轻,甚至未扬起半点尘埃,伏身下跪,垂首行礼。
  此地光线极暗,旁处还能敞在月光之下,足以视物,唯独这墙内楼阁古怪独立,一点月色也找不到。
  逐野便立在这无边阴影之中,却未看那暗卫一眼,他垂眸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平月哑。
  不知沉默多久,等逐野微微颔首示意他说话时,那人双膝已近发麻,强撑着禀道:“狼主,交易已成。”
  “知道了。”
  短短叁字,毫无情绪。
  那人心有余悸,行礼告退,很快在黑暗中隐去了身形,待他走后,逐野微抬起头,月光已近微弱,只露半面隐于云中。
  “十五已至。”
  他侧身看向眼前这座陷入死寂的华屋,周遭零星灯火,唯独此处暗色汹涌,不见一点光色。
  就像他曾经与她偷欢的每一个夜晚。
  ***
  将军府内,清居。
  逐野踏入这冷泉的第一刻,仇红便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逐野身上的药香一出现,便即刻缓了她身体疼痛,然而那效果极为短暂,不过须臾,她五脏六腑之间又极快地燃烧起来,腿心酸胀,脑海之中有一个迫切的念头在叫嚣着,疯狂着——
  逐野就在那竹鹤屏风之后,仇红能瞥见一道青灰色的影子向自己靠近,她的每一寸肌理也能感受到,逐野的气息是如何缓慢而轻柔地浸入她骨缝之中的。
  她费力地呼吸着,挫骨的冰寒和体内的乱火折磨得她心神俱疲,她长发皆湿,眼眸无神,嘴唇赤红如吞血,皮肤青白之色,真真如厉鬼形状。
  逐野绕开那屏风所见的,就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仇红。
  “没有我的时候,你就这样为自己止痛吗?”
  他衣冠齐楚,面目从容,仇红甚至能从他言语平淡之中,听出他是如何好整以暇,闲庭信步。
  她半个字也说不出。
  她浑身赤裸地泡在这冷泉之中,毫无遮掩,毫无退处,而下身的凌乱更让她羞耻得半个字也不敢说。
  “就这样,靠这寒冰之泉?”
  逐野把她的狼狈尽收眼底。
  他当然知道步入这清居会见到怎样的画面。
  方才他踩着仇红一地凌乱的衣物,缓步入室,就明白仇红已经陷入那铺天盖地的情热之痛。
  光是想到仇红赤身裸体,眼眸湿润的模样,逐野的心脏就痛得发紧。
  他费了很大的气力说服自己,慢慢来,慢慢来,他有很多的时间让她想起自己,让她离不开自己。
  但真正见到那冰泉之中,仇红竭力忍痛的模样,逐野又难以抑制心中愤怒,极为轻蔑地一笑,开口讽她到:“就凭这寒冰,凭这泉水?”
  宁肯折磨自己,也不愿向他低头。
  逐野几乎要笑。
  他停在仇红面前,视线如刀,刮过她水线之上赤裸肌肤,那处春色随着水浪而动,他微微展眉,又见仇红双眸失神地看着自己,逐野几乎立刻便丢了防备。
  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该做什么。
  “哗啦——”
  他带着满目的温柔,只身下水,刺骨的冰寒袭来,他却毫无所感。
  他没有立刻靠近她,只是满怀柔意地注视她,说出的话却如毒蛇吐信。
  “以我旧日所见……泡在这冷泉之中缓解你体内情毒,怎么能敌得过,亲手杀几个人来得痛快?”
  话音一落,犹如一道惊雷炸开。
  仇红掌握成拳,越捏越紧,被他说得脊背发软,几乎是退到了池边,才勉力撑住身子。
  逐野却紧跟而来。
  他衣着整齐,甚至连发丝都根根不乱,浑身的药香裹着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迫使仇红咬住下唇,侧开脸,才能让自己保持理智。
  但逐野比她动作更快,他毫不费力地将人圈禁在双臂之间,伏低身子,把话音落在她耳边。
  “哦,可惜,将军人在京城,早不在云疆了,杀人,哪有那么简单。京城那么多双眼睛,你能杀谁?”
  仇红几乎立刻软在他臂弯之中,呼吸紊乱。
  她仰头看向面前的人,眸中映出水光波澜,几分悲凉情绪未有掩藏,单单一眼,压了逐野全部的怒气。
  逐野霎时沉默,被她眼里的悲刺痛,唇齿之间颤过几回,才终于问道:“痛吗?”
  仇红捏成拳的手松了,垂在身侧。
  她微微一怔,点头,答他:“痛。”
  “但我愿忍。”
  在逐野目光注视之下,仇红阖眼,似叹息般剖白道——
  “或许,能抵你当年之痛。”
  话音未落,来不及反应,逐野的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她肌肤滚烫,他禅衣冰凉。
  唇齿却都热烈,如此靠近,竟也相得映彰。
  逐野的吻几乎是用咬的,他几乎是发狠地扣住了仇红的肩膀,将人牢牢地锁入怀中,吮着她的犬齿。
  仇红避之不及,只能微微侧开头,问他道;“你选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个?”
  逐野却笑,吻落在她脖颈,道:
  “不然?”
  “难道你希望今日陪着你的,是昨日大婚之夜的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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