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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病公子失败后 第13节

  幢幢烛火在他的目中摇曳,莫名怯人。
  江晚宁便以为是屋内光线昏暗,模糊了视线。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弯眸笑了笑,“那等入夏看好了。夏日衣裳的领子低,一打眼便能瞧见的。”
  他忽而抬起手腕,修长两指向下压了压。
  这力道碾着她的脖颈向下了几分,使得三千青丝自然而然地垂落到光洁耳侧。他的视线游弋在那一方敏感又脆弱的后颈,以及向下三寸的脊骨,愈发暗沉。
  他懂医理。
  从前在山上时,他便喜欢捉捕些动物做研究。他会用薄而尖利的刀片割破皮肉,去探索动物五脏六腑是如何运作的。运气好的时候,他能撞见几副格外漂亮的骨骼。
  他是承认的,他有收集这类玩意的癖好。
  陈渊从儒,断然不会允许他做出这种戕害万物生灵的事情。他万分后悔教授他医理,并将他多年剖析五脏运作的记载付之一炬。江愁予不免有时候也会遗憾地想,或许是陈渊葬送了他从医的道路。
  今夜他又碰见了一副迷人的骨骼。
  他用贪恋的目光肆意地在上面扫荡了一圈儿,而后遗憾地收回了视线。总归,他觉得她柔软动人的笑容,或许是软糯娇气的声音,比一架放在桌面的死气沉沉的艺术品来得更合心意。
  他阖目:“我瞧见了。”
  江晚宁直起身子,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方才手僵了,所以放在妹妹颈上的力气稍微大了些。”江愁予垂目看着她,纤细长睫落下昏暗的影子,一如他本人脆弱。
  “不论之后发生什么,妹妹永远会是我的妹妹罢。”即便他们并无血缘。
  江晚宁才是该怕的那个人。
  倘若她不是楚国公的女儿,那么她会是谁呢,林姨娘真正的孩子去了哪儿了。她的哥哥不再会是她的哥哥,她的弟弟们不会黏糊糊地跟在后头喊姐姐。
  四哥哥的话,是她的一颗定心丸。
  旁的哥哥弟弟之后还认不认她,她尚且不知道。但是四哥哥是这样温柔善良的郎君,会将她当作是永远的妹妹的。
  ——
  三日后的一早,浮生苑传来不小的动静。
  夏姨娘身边的陈嬷嬷畏罪自杀了!
  侍女去院里水井的打水时,发现了一具泡的腐烂、发涨发肿的尸体。水井的旁边落了一封加盖指印的信笺。
  那是陈嬷嬷的乞罪书。
  第14章
  乞罪书里的内容不知被谁给传开了。
  陈嬷嬷竟说府里唯一的小姐实非国公爷亲生!乞罪书里的字迹潦草疯癫,陈嬷嬷时不时说当年林姨娘肚里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又说林姨娘的孩子是她掐死的,她犯事后心虚,才从府外抱养了江晚宁。
  她语气混乱,有一件事却说得清楚。
  她和林姨娘有私仇,干的事儿和夏姨娘没丁点干系。
  和陈嬷嬷同住的几个老婆子私下里就在叽叽歪歪地猜测,怪不得陈嬷嬷前几日一个人总嘀嘀咕咕的。保不准林姨娘当年生下来的婴孩就是陈嬷嬷掐死的。昨儿个恰好又是林姨娘的忌日,说不准是她索魂来了……府里的那位假千金也是该死的,平白受了多年的荣华富贵。
  浮生苑里的夏姨娘就在这日病倒了。
  院里的朱漆大门里下人进进出出,一张张惨白的脸上无一不带着谨小慎微的茫然和缩头缩脑的畏惧。淡淡的梧桐花香抖落,将院子里的血腥气味冲散。
  男人捏着乞罪书,目光扫过院中下人。
  下人们挤挤挨挨地跪在青砖地上,似乎察觉到主人威严而冷肃的视线,更恨不得消失在原地。他们并不想在这时候惹国公爷不快,一边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是前车之鉴。
  那几个碎嘴的老婆子全然被打死了。粘稠的鲜血被花圃里的杜鹃花汲取,绽放出荼靡而艳丽的幽红色泽。
  楚国公收回目光,看向手里的信笺。
  上头歪歪扭扭的字迹确实是陈嬷嬷的,连上头的指印也让府中侍卫核对过了,错不了。他知道陈嬷嬷是个忠仆,无缘无故不会说出当年的真相。
  是有人牵引着陈嬷嬷这么干的。
  那人让陈嬷嬷把当年事情和夏筝撇干净,倒不是为了维护夏筝的名声。夏筝在府中的口碑很好,若是在乞罪书里直白地挑明是夏筝害死了林姨娘的孩子,这份东西不会有人信,反而会猜疑有人嫉妒江晚宁从而陷害她的出身。
  楚国公抬眼,出神地望着四方的天。
  宁王在朝廷之上日渐崭露头角,前段日子甚至上奏称他和端王联手构陷他。圣上勃然大怒,让他在五日之内给出结果。他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回来后发现国公府变了个样。
  眼睛。
  楚国公能察觉到国公府上上下下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甚至向着他无法掌控的地步发展。他动用隐卫调查过暗中的人,然而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他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扭曲。
  正细细思忖着该如何应对时,领头侍卫快步走到了他的身侧,道:“再过个一会儿姑娘便到了。”
  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草席包裹着拖了出去,有下人跪在地上仔细地剔去石缝里的碎肉和血块。江晚宁过来时,血腥气味已除尽,这座院子仿佛不曾饱肆凌虐过。
  她走过去,小声喊:“爹爹。”
  府里盛传的谣言仿佛对她颇有些影响,她眼下堆着乌青,看起来有小几日没睡好了。国公爷并不在意她,道:“你姨娘病了,你这几日里陪在她身边。”
  江晚宁喏喏地应了,看了爹爹一眼。
  爹爹年轻时是无数春闺少女的梦中人,从他嶙峋面骨中依稀能窥见从前的模样。然而他从前有段时间和夏姨娘闹得很僵,僵到日夜酗酒、接连不断地纳妾。
  老婆子们都说她是爹爹和夏姨娘的福星,是她的存在才得以修补了两个人之间的裂痕。江晚宁不明白,既然如此的话,她为什么觉得爹爹这么冷淡呢。她会不会真不是……
  楚国公见她迟迟不动,有些不耐了。
  “快去罢。”
  江晚宁对他福身,往夏姨娘的屋里走去。
  夏姨娘仰面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盯着微微晃动的纱幔。见到她来了,灰蒙蒙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亮,她披头散发地床上爬起来。
  “腓腓!”
  她紧紧握住江晚宁的手,尖利指甲深深嵌入细嫩的皮肉里。江晚宁吃痛地皱了皱眉,没推开夏姨娘,任由她把自己带到了床上。
  “外边传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夏姨娘竭力地瞪大双目,状如恐吓般地絮絮道,“陈嬷嬷是我身边的忠仆,一定是有人胁迫她写的乞罪书!你是国公府唯一的小姐,是我一手养大的好孩子!”
  “姨娘最疼你了!”她忽而狂怒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尖利着声音道,“小时候你一哭我便跟着哭,你生病我在一边不眠不休地照顾,你长大了我辛苦为你操劳婚事……你不能因为外边的闲言碎语和我生分!你不能!”
  她的双手交叠在高高起伏的胸脯,嗓子眼被一股汹涌混浊的闷气堵住。她凶狠地眦着双目,直到江晚宁和几个仆从拍打着她的前胸后背,她才得以缓过劲儿,如烂泥一般瘫下去。
  江晚宁被她吓哭了。
  她也顾不得手腕上被夏姨娘抠出来的血窟窿,眼泪汪汪地抱住她,道:“生母的十月胎恩又怎比得上姨娘十四载的养育?姨娘莫要伤心了,腓腓一辈子都是姨娘的孩子……”
  她安抚着夏姨娘,看她沉沉睡去。
  听府里的领头侍卫说,爹爹已将府邸里乱说话的老婆子全打发走了,若再有人提起此事一律会被重责。又看到夏姨娘这般疯态,阖府上下但凡机灵点儿的都能猜到两分隐情。
  她、她大概真的不是……
  自从陈嬷嬷的事情出来后,她没有一天睡好过。她夜里常常被梦魇惊醒,多数时候梦到自己被赶出府外,哥哥弟弟们都不理她……
  江晚宁下意识地捏了捏腰上玉佩。
  那是四哥哥常年不离身的物件儿,摘下来送给了她。她夜里惊魇了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心里头总能安定不少。
  ——
  过了一旬,夏姨娘的病症慢慢地转好了。
  她被各种补物滋润得丰腴,依旧是那个雍容华美的妇人。反观江晚宁因为日夜睡不好清减了大半儿,夏姨娘便央着国公爷包了梨园的雅间供二人消遣。
  梨园不同于民间的戏班子,它是当今圣上专为贵族子弟设立的乐舞机构。据说那里头的优伶不仅个个绝色,丝竹管弦之乐更是人间难得。国公爷为博美人一笑,也没打听到今儿个宁王已清了场,便将人送了过去。
  宁王听到侍卫来报,面露不喜。
  “楚国公向来冷静自持,怎一经夏筝的事儿便这么没头脑?”宁王搁下手里茶盏,狭长目中含了点儿戏谑,“本王素来和他不对付,过来的人怎么处置你心里有数。退下罢。”
  侍卫颔首正要告退,忽而被人止住。
  年轻郎君问道:“来了几个人?”
  侍卫心头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文雅弱质的郎君会插手这件小事儿。侍卫按捺心中好奇道:“楚国公的千金,一名妾室,另带了十几个仆从。”
  江愁予的喉间溢出一声状如遗憾的轻叹。
  “宁王心善,便让她们进来罢。”
  宁王和郎君是故交也是挚友,他还在一众下属面前称郎君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侍卫见宁王唇边噙着笑意,并无反驳的意思,便领命下去了。
  “你最近怎么回事?”宁王弯着胳膊肘捅了捅他,“管本王借了陈典在街头装疯卖傻不说,让本王的心腹扮作书生圆了这场戏码。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她又不是你亲妹妹,你莫不是——”
  江愁予凉凉一瞥:“宁王慎言。”
  话落,隔壁雅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偶尔传来江南女子娇柔青涩的声线。那侍卫颇识人眼色,将这对母女安排去了一间未置空翁的房间。未置空翁,隔间的任何交谈都能穿过薄薄的木片透进来。
  一道声音软糯甜美,仿佛还带了几许笑意地道:“晚宁听多了旁人说宁王不好,不曾想宁王竟是这么宽容的大善人。若非是他,我们今儿个就白来一趟了。”
  她是一听声音便让人觉得很乖的女孩子。被她吹捧的人不觉得那是奉承之言,反而心里头生起一股溢于言表的欣喜之感。宁王颇为高兴地挺直腰背,又在江愁予凉飕飕的视线里塌下双肩。
  可惜啊可惜,家里有个管得严的兄长。
  雅间里又传来声音,是夏筝开的口。
  “可惜今儿个是宁王包的场子,听的曲子也只能按照他的喜好来……等改日姨娘再带你来一趟罢,专门点你喜欢的曲子。”
  那头就没声了。
  宁王盼着江府小妹妹多夸自己几句,大手一挥,正要命小厮将戏折子送到隔壁时,转头发现江愁予手握狼毫,在戏折子上划出一道浓重的墨痕。
  宁王以极佳的视力瞧见了他点的曲子。
  正是《狸猫换太子》。
  开阔的戏台上伶人拧着兰花手,唱腔哀婉而凄凉。戏台上上演着接生婆尤氏剥了一副血淋淋狸猫毛的一幕,宁王正瞪眼看得紧张呢,冷不丁听到隔间一声带了“姨娘”的哭声。
  夏姨娘被戏台上的一幕吓得昏厥了。
  宁王听到侍卫来禀,莫名道:“戏台上洒的不过是猪血,不过是用来装装样子的,这有什么可怕的。她既然昏倒了,你派几个人过去将她送回去罢。”
  隔间混乱的脚步声渐渐地歇下去。
  江愁予遽然站了起来,推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国公府的几个下人神色仓皇地在底楼甬道里来来回回地走,他们寻到了个步辇正打算将人给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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