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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蒙一顾 第78节

  说完问他:“怕不怕?”
  顾茴的眸子清澈如许,再次陆湛感知到她最细致的情绪,她心疼他。她是比水还干净的人,陆湛怎么会怕。第一次,陆湛摇了摇头,说不怕。
  顾茴再次摸了摸他的头顶,抽出腰间碧水剑,至柔的剑一下子变作至刚,直接出鞘,闪着森森寒光。顾茴持剑往山下去了,转身的瞬间,顾茴周身激荡着杀意,碧水剑发出鸣响。
  山上的少年始终看着这个来救他的仙子,他一手死死扯住自己身上挂着的水囊带子,另一手握着温热的包子,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仙子飞一样到了山下。
  他听不见山下人说了什么,只觉心一提,就看到那些人围住了仙子。然后,第一次,这一世的陆湛见到了顾茴手中出鞘的剑,他还没来得及担心,就见剑光一闪,那些围住顾茴的人纷纷倒了下去。
  那些在他面前猛兽一样可怕的人,在顾茴和她的剑前如此不堪一击。
  山上看着的陆湛不觉向前,看到山下人的剑如落英缤纷,明明是杀人的剑,却美得惊心动魄。
  当顾茴持剑再次上山的时候,她剑尖的血还没干。陆湛遥遥看着,-个恍若天人的仙子,持着一把滴血的剑,向他走来。
  这一幕,永远留在他的心中。他知道,从这一天开始,他不幸的-生都将改变。
  顾茴来到他面前,摸了摸依然还在发愣只有两眼晶亮的男孩子的头,带着他朝山的更深处走去。
  静谧的山林里有两人的说话声。
  “想学剑吗?”
  “想。”
  “从今天起,你叫我姐姐,我教你剑。”
  “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我姓陆。”
  “以后你就叫陆湛。”
  “好,我以后都叫陆湛。”
  “我要让你变成最强的人。”即使身怀异宝,也再无人敢觊觎。
  “好,最强的。
  第66章
  江湖中总是不太平的。
  例如先还好好做着剑南山庄大小姐和小少爷的两个人,眼下却如仓皇的老鼠东躲西藏,只能躲在黑夜的山林子里,看着剑南山庄方向,眼前依然是那日冲天的火光。
  曾经的少爷小姐,这会儿已是衣衫褴褛,为了护住弟弟,这位不过十六岁的大小姐半张脸都被烧毁了。能逃出来已经是侥幸,他们的母亲为了救他们,已经死在了漫天大火里,而他们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再跟妻儿说一句话,便已经被来人削掉了脑袋。
  起因就是他们南家传家的剑谱,如今这本被人觊觎的创谱就藏在毁掉半边脸的大小姐怀中,她紧紧抱着才六岁的幼弟瑟瑟发抖。随着剑南山庄倒了,曾经的亲旧一下子都没了。好的呢摆摆手给姐弟俩一个包袱让他们快跑吧,还有狼心狗肺的这边刚收留那边已经给人递了消息,要不是做姐姐的机灵,这时候两人恐怕也早已是死人了。
  江湖中就是这样,风波与血腥,掠夺与恩仇。那话本子里这时候该有奇遇的,一朝得遇贵人,十年报仇不晚。可惜生活不是话本子,这样的一对姐弟怀揣着被人凯觎的剑谱,根本寸步难行。好在这十年来,走到绝路的人都有了扳回一局的机会——与魔鬼签契约。
  姐姐搂紧弟弟,看着东南方向,那里有座山,山上本来是江湖最邪恶的魔教。十年前魔教教主被杀,魔教被剿灭,魔教前被人加了个仙字,一夜之间,魔教变成仙魔教。
  据说主事的是一对格外凶残的姐弟,十年来已经成为江湖赫赫有名的魔女和魔头。他们给所有绝路人一个机会,一条生路,条件就是你要把命卖给他们。
  姐弟俩要去的就是这座山。去这座被整个江湖忌惮的山,去寻那两个从未有人见过他们真容的凶残姐弟,对于无路可走的人来说,与魔鬼交易,就是最好的出路。
  “我们会活下来,终有一天我们会杀了那些人,为爹娘报仇!”女孩声音恨颤,愈发抱紧怀中幼弟。活下来,报仇,这就是姐弟俩今后的宿命。他们早已一无所有,姐弟俩唯有这两条朝不保夕的命和一本随时会让他们没命的剑谱。因此那山再可怖,山上那对姐弟再恐怖残暴,他们也要去试一试。这对魔头姐弟俩恶名昭彰,但他们一诺千金,童叟无欺。
  姐弟两人这一路连破庙都不敢停留,不管是风还是雨,两人都只敢在山林里,有时候能找到一个山洞容身,有时候就找一棵叶子浓密的树底下相护偎靠着休息,然后赶路。遇到过蛇,遇到过狼,可好在,他们没有遇到人。如今满工湖都在找南家姐弟,都在打着南家剑谱的算盘。遇到人,他们必死无疑。
  两人终于到达了那座让江湖人谈之色变的仙魔山,姐姐背着病得奄奄一息的弟弟,哭了又笑,到了,他们终于活着到了。这座江湖人眼中的恶魔之地,却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听说无论贵贱,只要你肯献上自己的生命,他们都会给你活路。姐姐舔了舔干裂的唇,抹了抹没有泪的眼睛,尽管此时她整个人都跟鬼一样,她也顾不得了,她要上山,她甚至都顾不上要求报仇了,她想问一问用她的命能不能保住弟弟的命。她弟弟,快要死了。
  雪落了下来,女孩脚上却连双鞋都没有,她的脚底早已结满了厚重粗糙的茧,还是扛不住这个冬天的冷,清烂着。可是她好像全无所觉,背着自己气息渐渐微弱的弟弟,拼命在山道上爬着,向着山顶的仙魔教。
  背后的弟弟微弱的声音喊姐姐,说冷,说他想睡了。他一直很乖,很听姐姐的话,姐姐说不要睡,他就一直努力睁着眼不睡。可他真的太困了,他想跟姐姐说,他就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姐姐一边爬着一边一遍遍喊着弟弟的名字,“别睡,咱们到了,马上就到了。”
  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到哪里了?……是到家了吗?”他好想家啊,姐姐总说就好了,就到了,可家总也走不到。这次,真的要到了吗?
  姐姐一滞,滑了一跤,磕到了嘴唇,早就干裂的嘴唇都是血,她爬起来继续背着弟弟往前往上,哽咽着:“阿旭,就要到家了,不要睡,咱们就要到家了……”
  “别睡……听话,你最听姐姐的话了,别睡好吗……”
  雪纷纷落下,女孩一刻都不敢停,可她身后的弟弟已经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了。但她不能停呀,她一旦停下,也许再也爬不到了。
  “阿旭,到了就好了……阿姐还有命,你会活,好好的,活…”
  她终于见到仙魔教的人,这些人似乎对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对她此时的惨状没有任何意外,只跟她确定了一句知不知道规矩,就把她直接带入了正殿中。
  正殿中铺着大理石,光可鉴人。燃着百合香,烧着红螺炭,温暖警香,暖得让人想哭。姐姐见到了那个传说中凶残的魔女,这次魔女没有戴那枚银制面具,让这个姐姐怎么都没法把眼前人与魔女划上等号。
  对面人太年轻,也太美好,灿如春华,姣如秋月。抬眸看过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如一汪水。
  姐姐慌慌解下身后的弟弟,却发现弟弟气息已经微弱不可闻,她早已干枯的眼睛再次流出了混着血的泪,顺着她坑洼不平的脸纵横留下,她抱着弟弟肺行向前,“仙子,我有命!救我弟弟!我有命,仙子!
  她哀求地看着上方仙人一样的女孩。
  顾茴俯身低头,看着男孩已青白的小脸,“如果死了,我也救不了。”即使有灵力,也只能救活人,救不了死人的。本不敢冒犯这样天人一样人物的南月,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抱着弟抓住了顾茴的衣裙,“仙子救命!仙子!”
  顾茴伸手抵住了她要叩下的头,另一手落在男孩鼻下轻叹,轻声道:能救我自然会要你们的命,你什么也不欠我。不能救你磕头也没用,我可不会再磕回去还给你。”磕了也是白磕。
  姐姐巴巴望着,直到看到身前人点了点头,她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顾茴一边用灵力稳住了男孩状态,一边吩咐人把姐姐安顿下去。她刚要俯身抱起男孩,一只修长的手就已先她一步把男孩子抱在了身前。
  是闻讯匆匆赶来的陆湛,他本在练剑,身上黑色的练功服还没有换下,一听又有人上山放下剑就赶来了。此时二十四岁的陆湛已经比顾茴高出一头,两人离得近,顾茴抬头去看他。一晃十年,少年长大了,长成了她记忆中的模样,只虽是一模一样的脸,但到底与幽王陆湛还是很不同的。
  他更安静,是如玉无双的公子。不像幽王,即使笑着,也透着苍白和淡淡的阴郁。
  只见他额间微汗,显然来得匆忙。
  顾茴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回了句:不行,你的血对他没用。说完就转身往前走,让陆湛带人跟上。顾茴一转身,青年的眸子就沉了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着前方女子的背影,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直到把男孩送入顾堃的房间,门关上了,陆湛的脸才沉了下来。离开房门几步,抚着走廊雕花门框,看外面纷纷扬的大雪。他早已发现姐姐的灵力越来越少,每救一个人都是一次巨大的消耗。可能姐姐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从来不怕冷的姐姐,这两年开始怕冷了。
  安静的年轻人心中仿佛有个滴漏,日日夜夜都在滴着数着,让他常常睡不着,常常恐慌。他怕,哪一天睁开眼,姐姐就离开了,就像她突然出现一样。
  仙魔山上已经有了很多人,他们有的在练功,有的在山下做生意,有的在帮管事的管理山庄。每一个人,都是跟姐姐签了契约的人,他们的命都属于他。姐姐用她那神奇的力量,在他们每个人身上下了生死契,他是契主。姐姐利用他血液的力量连接了他们的生命,他可以单凭催动血液力量,主他们生死。
  姐姐说,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他。独木难支,他的血所代表的长寿乃至长生的梦,让他注定永远被凯觎。能护住他的,除了他不断变强,还需要足够多的人支撑他,对抗外面的野心。姐姐说,她不信人心,人心会变,不管是利益还是时间,都可能改变人心。唯有如此,这些聚拢在仙魔山的人才不会背叛他。
  十年来,她教他武功,教他剑,让他变强,成为武林最强的。
  她不断与绝境中的人签下契约,救他们的命,给他们活路,让他们护卫他。
  陆湛看着门外纷纷扬的雪,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早晚会离开他。
  陆湛身后的那扇门闭了多久,陆湛就这样对着廊外的雪看了多久。直到身后开门声响起,陆湛才注意到天色已暗,山上的老苍头正在廊下点灯,晕黄灯光下,雪依然纷纷扬扬,似乎不会停息,没有尽头。
  这次,姐姐花的时间更久。这说明这一命更难救,也说明姐姐自身力量更淡薄了。
  随着门响陆浪转身瞬间,他已把所有这些情绪和想法都压了下去,看到顾茴就是一个安静恬淡的笑容,如常询问了里面孩子的情况。
  顾茴对他笑了笑:“我的本事,你还不放心?”
  陆湛也跟着轻轻一笑,垂头的时候却咬了牙根。他注意到,这次出来,顾茴面色更苍白了一些,黯淡的灯光都挡不住。廊中渐起的灯光把偶尔经过的人的影子投在廊上,陆湛微微垂头跟在顾茴身后,他早就注意到他的姐姐没有影子。
  曾经在那个遇到姐姐的山上,他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空无一物的手里变出包子和水囊,陆湛是又惊又喜的,上天真的派了一个仙子来救他!真的仙子。
  可如今,走在身后的陆湛微微抬头,看着前面款款而行的女孩,十年过去了,他长高了,长大了,她还是那日模样,十年光阴在她身上没有带来一点变化。她没有影子。
  这些都是她不是此间人的明证,而这些曾经让陆湛欣喜若狂的明证,如今只让他惶恐。
  他是此间人啊。他永远,成不了仙人,离不开此间。
  陆浣随着顾茴来到了她喜欢的那处暖阁,暖阁香炉里已经点上了百合香,即使悬在窗格上的帘子已被人卷了上去,露出外面的夜色和纷纷大雪,但整个暖阁里依然是温暖的。就见顾茴舒服地坐了下来,靠着榻上乌木小炕桌托腮看着窗外的雪。
  她突然道,“你去,把你的剑再给我看一遍。”
  陆湛闻言立即乖顺来到窗外雪中,把他的剑练给窗内暖阁里的人看。
  院中廊下捧着巾帕铜盒的丫头,连同来后院点灯的仆役都站住脚看呆了。仙魔山上就是丫头仆役,也都是身怀武艺的,都是或被追杀走投入路或是身负血海深仇上山的,除了完成他们承担的工们作,隐女还会有点他们可以以大,山上每个人都从来是割练个城。随便拿出一个,都是武林好手。戴女只救命,不会为你报仇,可她会让你变强,直到有一天你能亲自报仇。
  雪中一身黑衣的男子,剑光照空若游龙,一剑可当百万师。
  匆匆赶来看弟弟的南家姐姐都看愣了,她出身剑道世家,从小耳濡目染,不知见过多少人的剑,可这一刻她依然深受震撼。原来江湖最好的剑不在江湖,在仙魔山呀。
  暖阁里的顾茴却微微壁了眉,她的手忍不住敲了敲身旁炕桌,窗外练剑的人停了,如此寒天他的额间再次落了汗,隔着窗向顾茴一揖,转入后面先去沐浴换衣了。
  陆湛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换过家常衣裳,换去练功的黑衣,宽松的月白色衣袍更衬得长成的公子如玉温润。他站在榻前垂首不语,乖乖等着顾茴说话。@无限好文,尽在
  顾茴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顾茴真的是纳了闷了!眼前这人是她从孩子看着长大的,她对他的天资实力再清楚不过,尤其他可是鸿蒙之子。再是封印神格入轮回,再使劲往下按,陆湛的资质都是逆天的。这孩子也确实如此,刚一上手教,她就十分确定这一点。别人一辈子学不了到不了的境界,七年,七年眼前这人就做到了。
  可就从七年前,他的创就停在那了!就差那么一点,他的剑道就圆满了,他就必然成为这方世界的最强者。可就是差那么一点,这一差,就停了三年……
  顾茴简直把毕生能启发人的本事都使出来了,眼前人的剑没突破那一点,倒是让顾茴指点人的本事突飞猛进,整个仙魔山的人都是飞一般进步……
  她本该七年前就助这一世的陆湛渡劫圆满,她该离开的。
  顾茴借着暖阁里的烛光仔仔细细打最这个人,心道也不知幽王陆鸿恳看到自己这一世用三年都突破不了那一点会是什么感受。他那个人,一向骄傲自负,等他最后一世开启神格,大约也并不愿意再想起这一世这个——,你当然不能说他笨拙,二十四岁就已可算登峰造极的使剑人,任谁说都不能用笨拙。
  但,顾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得看跟谁比啊,跟他那个本命的自己比,何止笨拙……
  顾茴要不是记着陆湛以后什么都会想起来,她简直想拿着炕桌上的茶杯敲一敲他卡住了的脑子!顾茴看了一眼手边那个白瓷小茶碗,又看了一眼眼前人。暗道,冷静,也许是从孩子看大的原因,她总无法把这个人当陆湛来看,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烛光爆开一个烛花,始终安静垂首站着的年轻人这才微微拾肆看着对面打量他的人,轻轻喊了声:“姐姐。”
  顾茴起身,让他坐下,“看着。”
  说着抖落身上盖毯,持剑飞身出了窗,她这日大红衣衫在雪中翻飞,她整个人都是柔,但她手中的剑却如雷霆警世间,如江海凝青光。
  随着剑势一转,她的剑似乎也温柔起来,可此时廊下旁观的人却连呼吸都忘了,明明美得动人心魄,却又处处杀机逼人,任何一势都可用来晁人命。看不懂的人只觉得美得惊人,看得懂的人只觉得喘不过气的骇人。人间真的有这样的剑,这样的剑一出,谁还能有活路!
  暖阁内的月白衣袍青年,该是最能看懂的人,可他只觉灯下人美若晚霞秋月。
  雪如桃花落下,而每一朵看似桃花的雪片都可以变作杀机。雪花纷纷中,顾收剑,上前一步,攀着窗棂探头向内问道:“悟到了吗?”修真界中吕岩就从她的剑中悟道,还不止一次,这人资质可比吕岩又高出不知多少。
  暖阁内青年被窗外人那双乌黑的眸子看得心砰砰跳,他不觉低了头,语气低弱:姐姐,我笨……
  顾茴一着急,猛得一抬头撞到了卷上去的帘子,帘子上的雪一下子落到了她脖颈里,凉得她哎呦一声一个激灵,这才觉得冷极了。
  窗内青年早过来一边拿衣袖给她擦着头上脸上脖间的雪,一边把大氅抖开披在她身上,推她赶紧往旁边去沐浴换衣。
  看呆了的几个丫头也赶紧上前,簇拥着顾茴往旁边浴房去了。窗前又静了下来,窗内青年看着她们一个转弯消失在雪中,小心得把从顾茴头上颈间散落的雪收拢,可即使他能趁着它们化前收拢在杯中,它们还是化在了杯子里。青年人垂着头,看着杯子中很快化掉的碎雪,低声道,“我明白了,你就要走了……”
  大雪纷纷,万物静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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