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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之上_第2章

  大败匈奴,立功者甚众,封赏名单绝对不短,但谢镜愚毫无异议。一时之间,金殿上只能听见他清越的声音,如珠玑落玉盘。
  朕半眯着眼睛,第无数次仔细打量那个男人。
  南吴谢氏初时以才情闻名,后来接连出了三个皇后,家中子弟便多有出仕,累迁至朝中权要。到谢镜愚祖父那辈,谢氏已经是南吴无出其二的世家,交游之人莫不是达官显贵。
  家境若此,谢镜愚长得自然不差。剑眉高鼻,轮廓笔挺,对一般南吴人的长相而言,倒着实锋利了些。不过,谢镜愚迥于他人的地方显然不止这一处,否则太|祖——也就是朕的父皇——不可能起惜才之心,这会儿他也不会站在朕面前了。
  只可惜,每当盯着他时,朕总是不由自主地从宇文护想到魏忠贤——当今世上,除了朕,可能没第二个人知道魏忠贤是谁,毕竟他活在千年后。朕刚即位不久,离效仿其他天子扳倒权臣的时机还早着。不过是未雨绸缪、尽早打算而已……
  “……石柯,率队歼敌一百五十一人,封致果校尉,赐银……”
  “够了,这名单委实也太长。”朕回过神便叫了停,“给各部抄送一份,若没有异议就照此办理。”
  “是,陛下。”谢镜愚回,依旧是那幅不急不缓的语气,谁也挑不出错的那种。
  朕私以为,若是朕够得上心机深沉的评价,谢镜愚肯定更够得上。“下面的有功之人赏过,上头的自然也要赏。”朕微微抬手,刘瑾便快步上前,开始宣诏。
  朝堂上霎时静得落针可闻。诏书不长,朕很满意地看到底下大臣们各个不一的诧异面色——王若钧从中书令调任右仆射,空缺则由现在的吏部尚书谢镜愚填上。
  王若钧不过是在几个宰相中调动,没啥好吃惊的;但谢镜愚么……中书省在太极宫内,长官向来由天子心腹担任;他们自然会想,谢镜愚身份敏感,如何能与“天子心腹”搭上关系?
  而当事两人的反应……王若钧起身出列,老神在在,毕竟诏书就是他拟的。至于谢镜愚,他有一瞬怔愣,反应过来后起身走出,速度并不比王若钧慢多少。
  “臣领旨谢恩。”两人双双叩头。
  “两位爱卿快快平身。”朕虚虚抬手,而后背了一大段抑扬顿挫的台词,大意为你们都是肱骨重臣,要好好表现,通力合作,好让大周愈发繁荣昌盛。实话说,若不是刚看到谢镜愚愣住,朕怕是没这么有耐心。
  “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朝堂上多的是人精,场面话大家都说得很漂亮,朕自然没往心里去。“那是极好。”朕颔首道,“朕还有一事……谢凤阁,朕记得你尚未到而立之年?”
  中书省又称凤阁,这一声谢凤阁理应毫无问题,但谢镜愚眉间微动,好似还没适应。“承蒙陛下垂询,臣今年二十有八。”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果真堪为众臣表率。”朕跟上,心道这家伙已经猜出朕想说什么了不成。
  “陛下过誉了。王相历经三朝,忠心为国,老而弥坚,臣拍马不能及。”
  这就是把王若钧拖出来当挡箭牌了。“说得不错。”朕随口同意,也不管谢镜愚是不是猜到了,“这十几年来,谢凤阁辛苦操劳,无暇顾及自身,朕甚为过意不去。不若朕为你赐一门婚事,如何?”
  像是一阵闷雷滚过,殿上顿时有些动静,王若钧都悄悄地瞅了朕一眼。
  大概只有谢镜愚自己依旧岿然不动。“陛下厚恩,臣没齿难忘。”他说,语气都不带变一下,“可臣不能受。”
  朕有点纳闷。朕说要赐婚,谢镜愚八成会认为朕想用姻亲关系牵制他。不乐意是绝对的,但他这么直白地拂朕的面子还是第一回 。“这是为何?”
  谢镜愚还是八风不动的模样。“臣好南风。”
  这惊天动地的四个字,由他说出来,就和“臣有本奏”殊无二致。殿上霎时一片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随即便炸开了锅。
  朕很能理解他们,因为朕也预料不到这种回答——
  谢镜愚这坑爹家伙根本不按常理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他……梦境横跨上下五千年,嗯~
  第2章
  本朝前吏部尚书、新晋凤阁谢镜愚好南风的消息一出,整个兴京都炸了。
  倒不是说朕的国都不堪一击,也不是说朕的子民大惊小怪,实乃谢镜愚是个风云人物。除去官职,他还有三个响亮的名头。其一是谢氏遗孤,其二是公子如玉,其三是国士无双。
  这第一条就不用多说了。建康城破之时,为免受辱,谢氏全家老小都饮下了鸩酒。只有谢镜愚一个活了下来,其中曲折不为外人知。
  第二条那就更不用浪费口水。谢镜愚样貌俊朗身形挺拔人人看得见,文采斐然精于骑射也是有口皆碑,更可贵的是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担个公子世无双的美誉怕是也行。
  至于这第三条嘛……以谢镜愚的出身,能在行伍之间如鱼得水、屡建功劳,除去太|祖不拘一格降人才,对他自身的要求只会更高。智计百出,助太|祖平定四方,如何称不上无双国士?
  这般条件,自是瑕不掩瑜,多的是女子想嫁给谢镜愚,朕说要赐婚也不是纯粹想给他找堵。可他一开口就给朕来个“臣好南风”,后面的事情要怎么接下去?
  “……您太过心急了,陛下。要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可能打草惊蛇。”
  敢这么不客气地跟朕说话的人全天下没几个,朕的亲姐昭阳长公主便是其中一个。这不,一听到消息,她就寻了个送点心的由头进宫了。
  “朕也想不到,为了推脱婚事,这话他都说得出。”朕捏着鼻梁,无奈极了,“朕以为他撑死就挑挑拣拣一些……他总归不可能不成家吧?”
  阿姊原先一脸严肃,听了这话以后稍稍缓了缓。“陛下说得也是,谢相如此说法治标不治本。”
  朕倒是想得更远。不管怎么说,谢镜愚尴尬的身份都摆在那儿,他为自己多想几条后路无可厚非。若是他敢说自己好南风,怕是后面的二三四条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朕出招。不过这话说出来徒增阿姊担忧,朕便按下不表。“总归是有办法的,只要他没说‘臣不行’。”
  “陛下!”阿姊果然看了朕一眼。
  朕忍不住想笑。“这话朕也只对阿姊说一说了。毕竟阿姊早年率兵征战,听过的不差这句……”
  “——陛下!”这下阿姊真瞪朕了。
  见好就收,朕赶紧转了个话头。“礼部杜见知说要祭太庙,朕让他和太常寺、鸿胪寺一起办。”
  阿姊霎时挺直了肩背。“确实要祭,”她肯定道,又有些感伤,“若是父皇和皇兄能亲眼看到就好了。”
  这话也就阿姊敢说。毕竟,若是太子哥哥活到现在,皇位可能就没朕什么事了。“阿姊想亲自看着么?”
  阿姊摇头。“杜尚书做事稳妥,阿姊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西北那边……”她望了望朕,欲言又止。
  朕知道她想说什么。党和大胜匈奴,军功无出其右,这封疆大将实至名归。但党和也是谢镜愚一路提拔的,忠心有待考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上位者都懂,但做起来可没说起来那么简单。“西北近几年不能动,”朕沉吟,“不然怕是寒了边疆将士的心。况且现下谢镜愚依旧循规蹈矩,朕不能先动手。”
  “难,”阿姊下意识地咬唇,“若谢相不那么谨小慎微,他也做不到宰相。”
  若谢氏不是满门身死,谢镜愚根本不可能升到要职。同样,若不是谢氏满门身死,朕也不至于如此忌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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