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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之上_第101章

  但刘瑾被吓了一大跳,系衣带的手都抖了起来。“可是老奴哪里服侍得不好?”他勉力使自己不结巴。
  “一会儿把这里打理清楚。”朕不疾不徐地吩咐,“没收拾好之前,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是,陛下。”刘瑾立刻应道。他还没老到傻的地步,知道朕这么说就意味着朕发现他发现了,脑袋随即垂得更低,再也不敢往龙床的方向瞟。
  见老内侍的脸都要绿了,朕估计他真不想知道任何可能掉脑袋的秘密。但为了保险,朕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朕听闻,尚衣局直长刘璞是你干儿子?”
  “是,陛下。”这会儿,刘瑾已经诚惶诚恐到接近害怕了。
  “朕瞧你年纪已经不小,再过几年也该告老了。”朕道,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刘瑾抖得愈发厉害的双手。“若是你那干儿子有你的伶俐,便带过来服侍朕罢。”
  尚衣局直长是个轻松活计没错;但论起宫里最令人眼热的内侍职位,当然非朕身边莫属。
  一时间,刘瑾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陛下,这……”也许是情绪大起大落得太过厉害,他越想说就越说不出话。幸而,在朕等得不耐烦之前,他终究反应过来,重重地噗通跪地磕头:“老奴谢陛下恩典!”
  朕很满意,朕知道刘瑾向来是识时务的人。朕许刘璞高位就是许刘瑾晚年无忧;活到他那样的岁数,刘瑾也就剩这点所图了。再者,刘瑾秉性如此,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刘璞也差不多。朕就要听话懂事不多嘴舌的内侍,毕竟朕不仅要他们遮掩事实,之后还要他们处理可能有的后宫问题。
  总而言之,做好了就是一箭双雕,还可能一箭多雕。
  有了朕的敲打,什么消息都没走漏;若要说他人有知,也只能知道朕说的那部分。即便如此,雍蒙可能也听说了,因为他次日午后便递了折子,想要面圣。
  虽然朕觉得他早晚要销假,他这次觐见也是为了销假,但时机实在太过巧合。秉持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朕准了他的要求。可当他真出现在朕面前时,朕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一点惊吓——
  几乎整整三月不见,雍蒙简直瘦脱了形。冬日衣袍本就厚重,他穿得也不少;但光看他苍白若纸的脸色、尖得好似能戳穿木板的下巴,朕就知道雍至所言非虚。魏王妃眼睁睁地看翩翩夫君一日日变成这样,不以泪洗面简直有鬼!
  惊吓归惊吓,话还是要说的。“魏王病了三月,如今可大好了?”朕开口,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至极——如果雍蒙这样叫好,那怕是没不好的了!
  雍蒙却似乎浑不在意。“承蒙陛下垂询,臣近日感觉好了不少。”他答道,竟然还微微一笑。
  朕以前见他笑就忍不住要多想,然而这次没有。也许是他实在太过病弱,以至于朕的疑心都生不起来了。“如今正值冬歇,没什么紧要事务。魏王不如接着将养一番,待到开春再上朝罢。”
  “陛下体恤,臣铭感在心。”雍蒙一躬身,话锋却跟着一转:“假告明规,请假一百日,准式停官。若是吏部的章程臣还不能以身作则,不免落人口实,以后又如何能服众呢?”
  朕张了张嘴,少见地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朕才嘀咕了一句:“若是准了你,朕怕是要被魏王妃记恨了。”
  “绝不会,陛下。”雍蒙又说,“陛下于臣病中带口谕还不忘安抚,臣的夫人谢陛下都来不及。”
  他说得自然无比,但朕总觉得哪里味道不对。一定要说的话,有点隐藏的不爽。然而雍蒙面上没显出一丝一毫的异常,朕只能认定他已经知道不能触动朕的逆鳞。“那就冬至大朝的时候开始罢。冬至如年,有魏王回归,也是喜事一件。”
  “臣谢陛下爱护。”雍蒙再次躬身行礼。
  这情形像是回到了从前,一时间两厢静默。朕早前以为他可能要问谢镜愚在朕寝殿里过夜的真相,现下看着又不是这么回事。但叫朕主动解释是不可能的,朕便另起了话头:“魏王可还有事?”
  雍蒙安静地立了一会儿。就在朕觉得他要摇头的时候,他却开了口:“臣只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为臣解惑。”
  朕不由盯着他,他也直勾勾地盯着朕。如此对视,朕终于发现了他掩盖在平静之下的暗火:因为他的极度消瘦,以至于那火焰看起来不像威胁,更像病态。朕一时间简直怀疑,若是朕告诉他答案,火焰熄灭,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能支撑他活下去。
  “……陛下不愿说?”雍蒙还是很敏锐。
  朕在心里叹了口气。雍蒙确实没有贰心,他也不是和朕开玩笑;但有些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康王死了。”
  雍蒙瞬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可正如朕所料,他眼里的火焰随即熄灭。他自己应该也察觉到了,随即跪下行礼——用最隆重最复杂的那种——
  “臣谢陛下明示。陛下厚恩,臣没齿难忘。”他最后一次叩首,没有抬头,“臣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魏王的问题彻底解决啦~
  第80章
  冬至很快就到了。
  按照惯例, 大朝会中,先是天子接受诸臣朝贺, 而后检阅各地朝集, 最后举行规模浩大的群宴。其中朝贺也有顺序:第一宗室诸亲,第二文武百官,第三才轮到外国诸藩。大臣不同礼仪也不同, 相当繁琐复杂。
  总而言之,大朝会一年就冬至和元日这么两回,要多隆重有多隆重,要多麻烦也有多麻烦。考虑到元日之前还要通宵守岁,加上大概率的赐宴, 一年最累朝会的名号非它莫属。
  甭管这次累不累,至少这次有人帮朕分走诸臣的注意力——雍蒙的模样都能把朕吓一跳, 更别说其他人。宗室朝贺的时候还好, 等轮到文武百官朝贺时,众人莫不悄悄打量他:一次不够还得看第二次,强忍着不倒抽冷气,仿佛都怀疑自己眼花。
  无缘无故病了三月已经很古怪, 现下看起来还是大病,怎么能不叫人侧目?
  大概只有雍蒙自己和谢镜愚没表现出什么异常。雍蒙在病中还把吏部最麻烦的事——今年诸王的考核——给做了,就差让宋远道给他自己打个不合格;没人有办法说他的不是,他当然也用不着心虚。至于谢镜愚, 他依旧是老样子:垂眉敛目,谁也不多看, 仿佛这次朝会与以往几次没有区别,金殿上的暗潮汹涌也不存在。
  说到暗潮汹涌,朕肯定诸臣都还记得他们两人翻脸的事。然而谢镜愚和雍蒙的位置一前一后,谁也不看谁,估计要令八卦群众失望了。
  朕坐在殿中最高处,底下情形一览无余,心道现在平静、等下群宴必然有好戏看。但等到检阅朝集时,朕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事情吸引走了——
  朝集,类似岁贡,相当于地方政府一年的工作业绩。负责此事的朝集使不说品级最高,也是相当重要的职位。而今年陇右道叠府的朝集使姓党名渊远,正是党和的长子。
  看见他,朕总算明白谢镜愚所谓的“诸位在外的将领都给陛下带了不少好物”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党和先把夫人小女安置回兴京,现在又让儿子在朕跟前露脸;他带的好物本质上是忠诚,确实是朕喜欢的。
  既然朕喜欢,不说投桃报李,怎么说也得给个回应。朕稍稍想了想,很快打定了主意。
  待到近午,各地朝集总算告一段落。宴席早就准备好了,矮几长案以及珍馐佳肴流水般地送到殿上,外头广场也一样。照旧是朕先说贺词,诸臣轮流称贺,而后再开始饮宴。
  因为朝贺时注意到的情况,朕也忍不住悄悄观察谢镜愚和雍蒙两人——毕竟朕的各八十大板面上是打完了,可结果如何还尚待验证。此种宴席向来是诸臣互相套近乎的大好机会,多多少少能看出一些端倪。
  可出乎朕意料之外,先采取行动的竟然是惯常按兵不动的人——
  酒还没过三巡,谢镜愚就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以他的职位,需要主动起身敬酒的对象理论上只有朕和其他两位宰相,但从方向判断,他目标相当明确,就是雍蒙。
  金殿上原本到处是觥筹交错的动静,然而见得如此,人人都不免分神留意他俩。虽然大伙儿假装还在做自己的事,可四下里倏然安静不少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镜愚走到雍蒙桌前三步远的地方,抬手致意。“魏王殿下。”
  雍蒙早就注意到了他。此时谢镜愚开了口,他就顺势站了起来。“谢相。”他回以致意,礼仪同样完美。
  “魏王殿下如今可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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