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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节

  明德殿乃太子承受课业之所,赵观受封皇太弟,明德殿便是淮王府的正殿——此时周鹤、高纯年、胡楷、朱沆、汪伯潜、顾藩、王番等人坐于殿中,正等徐怀过来。
  除了诸大臣外,宿卫禁军、建邺府军、水师驻守建邺的诸统制、都指挥使、都虞侯,包括张辛、余珙等人在内二十八将,午后也都已经到淮王府参拜过赵观。
  至少在建邺府范围内,赵观嗣皇帝的名位已定。
  温国公府在被淮王府侍卫兵马包围一个时辰后最终放弃反抗。
  除了温国公府三百多奴婢原地羁押外,除温国公府外,郑氏在建邺城总计一百六十余口男女老少与郑怀忠、郑聪父子都被关押到大理寺狱待审;大理寺狱也由淮王府侍卫兵马监管。
  除此之外,建邺诸城门午后也临时关闭起来,建邺水师也派出大批战船封锁长江水道。
  不过,这不意味着郑怀忠、郑聪父子留在楚州等地、统领淮东六万精兵的嫡系亲信就会轻易将兵权拱手奉上,不会狗急跳墙。
  除了郑怀忠、郑聪父子以及郑晋卿在建邺被擒外,郑氏还有三十余子弟占据淮南东路制置司诸多要害位子,其中有十六人出任都指挥使、都虞侯、指挥使等将职,统领的还多为淮东大营最为精锐的兵马。
  徐怀既然人在建邺,除了有觐见嗣皇帝赵观的必要外,众人也想问一问他要如何解决淮东遗患才最好。
  徐怀不顾众人反对,一心铲除郑氏父子,最为关键的原因就是淮王府系与神武军系这些年来太根深蒂固、内部利益捆绑太深、太紧密了,用常规手段根本就没有办法在短短两年内化解其一——拖到赤扈人再次从东路发动大规模攻势,到时候即便郑家不忙着降敌,淮王府系与神武军系不能通力合作御敌,只要有任何一家坐观虎斗,汝阳之败就必然会再演。
  秦岭-淮河防线,西段有地势之险,即便秦岭及岐山失守,还有川峡大地与赤扈人周旋、拉踞。
  中段除了楚山经营数年的淮上防线,还有南阳、襄阳以及荆鄂作为纵深——倘若敌势汹涌,淮上势不可守,楚山军撤守南阳、襄阳甚至荆鄂进行拉据,就不是朝廷允不允许的问题,而是必然要进行的事。
  唯有淮南东段防线最为薄弱,却又撤无可撤,是最不容出半点偏差的。
  史轸、韩圭以及朱沆、王番等人反对徐怀贸然行事,以为损郑氏而无利于楚山——甚至会陷楚山于不义。
  而徐怀眼里看到的,不是这次能从中攫取多大的利益、好处,而是江淮防线糜烂,大越半壁江山必将支离破碎,而楚山也将无法独存。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鸟巢都要被大风刮倒了,巢中几只幼鸟谁多争一口、少争一口吃食,又有什么意义?
  保住鸟巢,争取时间,让翅膀有机会长丰满起来、长硬起来,才是关键。
  而楚山此时最大、最根本的利益不在其他,而在江淮防线能维持下去,为楚山进一步壮大、巩固根基争取时间。
  至于其他,建继帝身体垮得如此突然,哪有什么万全之策?
  “郑怀忠、郑聪这些年包藏祸心已久,除其父子外,淮东大营其他将领没有一个人能在军中建立起绝对威信。谁战功卓越,谁能更服众,都会受到郑氏父子有意无意的压制,包括郑晋卿等郑氏子弟在内也不能幸免,”徐怀说道,“郑怀忠、郑聪擅行废立、不利殿下罪证确凿,殿下当即刻令大将韩时良或葛钰统兵前往楚州接掌淮东大营,令刘衍从扬州出兵北上,陈于楚州南以为威慑——对淮东军将,择善者而任之,胁从者恕囿之,以殿下英明神武,淮东军民必然会很快就归于治下!当然,虏帝崩殂,徐宿、京西及河洛之敌声势稍弱,但洞荆湖匪声势却有愈演愈烈之势,为免淮东军将心里滋生遥相呼应的妄想,应该果断干脆的予以铲除。臣统兵在淮上,路途遥远难济淮东之危,但楚山在侨县南蔡操练六七千乡兵,之前是准备补入汝蔡两州防御虏敌的,但凡殿下有需,可以很快编入营伍,助葛公快速剿杀洞荆湖匪……”
  徐怀话里话外将淮东军将说得不堪,但重点还是建议淮王要更快、更果断进剿洞荆匪军,防止淮东军将有观望之心,防止赤扈人在徐宿的降附兵马窥得机会,出兵接应、助涨淮东诸将的反叛之心。
  “好,徐侯一下子说中关窍所在,看来皇兄倚重徐侯绝非偶然,”淮王赵观赞道,“洞荆匪军虽然距离淮东较远,却实属腹心之患无疑,而洞荆匪军势盛,也势必会令淮东军将滋生不必要的妄想,当是要早除、速除!”
  徐怀给郑家父子设下这么大的圈套,要说一点利益都不求,淮王赵观他不相信,也不放心。
  而眼下虽说郑氏父子已经入彀,但那么多的淮东军将人人自危,还统领着六万精兵,在淮河以北徐宿等地又有十数万降附兵窥视——这时候不说其他,淮东军将统领六万精兵直接从楚州(淮阴)渡过淮河北投徐宿,将直接改变淮河下游的敌我力量对比,这就不是大越所能轻易承受的。
  因此在这节骨眼上,淮王赵观也没有幼稚到认为获得仅仅朝中诸大臣及宿卫禁军诸将的拥戴,龙椅就坐稳了,就以为对徐怀、顾继迁以及高峻阳等统兵大将不需要安抚、拉拢了。
  因此对徐怀,淮王赵观此时最担心的,还是怕他借拥立之功要求插手淮东的局势中来。
  淮南大捷之前,淮南两路乃是淮王府的基本盘。
  淮南一战令淮王府诸将认识赤扈东路兵马的强悍,非他们所能独挡,不得不接受建继帝重新将淮南拆成两路进行防御的安排。
  现在只要妥善解决淮东军将,就能完全将淮南纳入自己的直接统治之下,赵观就不希望有非他嫡系的将领插手进去。
  接下来他再获得士臣的坚定支持,江东两路、两浙两路、广南两路、福建路以及葛伯奕此时出任制置使的荆湖南路都将成为他坐稳龙椅最为稳固的根基与基本盘,这时候在荆湖北路以及川峡对徐怀、顾继迁及高峻阳等将略作退让,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此外葛伯奕接替许慰接任荆湖南路制置使,麾下除了有许蔚在荆南操练的四五万兵马,还有从淮西调动过去的五千精锐。
  倘若能早一步解决洞荆匪军,也意味着这五六万兵马能够脱身出来,他手里有更多的底牌可打。
  到时候刘衍、邓珪、张辛这些禁军将领,他若是不放心谁,都有余地替换掉,而不需要像现在还需要小心翼翼一段时间。
  因此徐怀建议尽快、加强对洞荆匪军的进剿,是说到淮王赵观的心坎里了。
  徐怀此时请求在南蔡征编六七千兵马参与此战,无论是缴获俘虏或是获得更多的战功与封赏,淮王赵观也不想说葛伯奕统领荆南兵马再有荆北兵马配合就足以应对了,那样会显得他太吝啬、太刻薄寡恩了。
  “陛下大丧,靖胜侯倘若一直留在建邺服丧,会不会贻误战机?”朱沆微微蹙着眉头,问淮王赵观,“韩时良或葛钰统兵接掌淮东大营,恐怕不能等到大丧过后再去做吧……”
  皇帝大丧,朝臣需服丧二十七日;徐怀此时身在建邺,照理也应该与朝臣一样。
  “皇兄生前最念念不忘乃是驱逐胡虏、江山泰平,”淮王恨不能早早解决淮东遗患,哪里敢拖延到大丧过后再做,看向周鹤、汪伯潜、顾藩、高纯年等人说道,“明日乃皇兄大殓,大殓过后就使徐侯带丧出征,可好?”
  周鹤、汪伯潜、顾藩、高纯年等人都觉得徐怀其人太难琢磨,杀气又太盛,巴不得他早早离开建邺,才觉得朝堂真正重新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当下都说社稷为重,只要对朝廷忠义,在京中、在军中服丧并无区别。
  “请殿下许臣为陛下守夜,送陛下一程。”徐怀又请求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殓
  建继帝此时停灵在福宁宫寝殿里,要等到大殓装入棺椁后再移到紫宸殿。
  朝丧总计为二十七日,朝丧期满则移葬皇陵,但大越迁都建邺还不满两年,期间除了加强建邺以及沿江防务外,还拼尽全力在淮南与赤扈人打了一场赤扈南侵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会战,压根就没有时间或者腾出些许钱粮在建邺附近修建皇陵。
  即便很多人对建继帝的身体有所担忧,但谁都没有想到建邺帝的身体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垮掉。
  淮王赵观与周鹤等人主张是等朝丧期满之后,修陵期间将棺椁先停放到建邺某座大寺古刹之中——也就此征询徐怀的意见,徐怀当然是说淮王与诸相决定便可。
  在淮王府草草吃了一些素食,然后与夜里负责守灵的武威郡王赵翼等人赶到福宁宫。
  外殿搭设了祭台,长案之上香烛高烧,十数古刹高僧围案颂经不断,内外宫侍、宿卫皆穿缟素,气氛压抑、悲切——外殿也有十数朝臣在守灵。
  建继帝登基以来,徐怀虽然与高峻阳、顾继迁、杨麟、郑怀忠等人跻身大将之列,但回到中枢面圣的机会不多,与绝大多数朝臣都是匆匆见过几面,都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外殿守灵的十数朝臣之中,徐怀也就认识中书舍人、知制诰钱尚端及礼部侍郎晋庄成二人,其他人等也是听武威郡王赵翼介绍,徐怀一一拱手致礼;众人对徐怀的态度谈不上热忱,也没有刻意的冷淡与疏远,但一定要细辨,更多的还是困惑与畏惧。
  毕竟有资格到福宁殿轮替守陵的大臣,昨日都亲眼见识过徐怀将郑怀忠、郑聪父子玩弄到股掌之间的全貌,甚至绝大多数人包括周鹤、高纯年、钱尚端等人在内,都还不清楚徐怀与淮王到底在暗中达成怎样的密议,此时谁敢去得罪他?
  建继帝小殓过后已换上寿服,毫无生息的躺在龙榻之上,香烛围绕。
  徐怀走进内殿祭拜建继帝。
  郑贵妃没有被软禁起来,还是与诸妃及缨云公主在内殿守灵,但看到徐怀走进来,眼神里满是怨恨——缨云公主娇美的面容却是憔悴不堪。
  “或有大臣介直请立皇子寅为太子,但此事断不可允……”
  缨云公主乃建继帝独女,大臣祭拜,她要过来还礼——在缨云公主还礼时,徐怀压低声音说道。
  缨云公主微微一怔,琢磨着徐怀话里的意思,徐怀祭拜过,则站起来身再看了建继帝遗容片晌,便往外殿走去。
  建继帝驾崩,淮王赵观以皇太弟继位,在很多大臣看来,立皇子寅为太子,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事。
  到时候无论是出于这种理所当然,亦或是怀有别的居心与目的,上书请立皇子寅为太子,都有可能将才牙牙学语的皇子寅置入难言凶险的漩涡之中——缨云公主作为建继帝的独女,也将没有办法置身漩涡之外。
  建继帝在身为景王之时,与包括淮王在内的慈明殿一系积怨就极深,而淮王也绝非胸襟开阔之人。
  淮王登基之后,即便一时屈从朝议立皇子寅为太子,但内心深处怎么可能会甘愿?
  建继帝其实也是想着立自己的子嗣登基,但奈何天不假年而已。
  倘若建继帝真要能继续在位十数年,到那时成功驱逐胡虏、收复中原,大越国泰民安,怎么可能不找机会废掉淮王,而传位给他?
  道理都是相通的。
  此时徐怀是可以鼓动朝臣一起上书请立皇子寅,为了坐稳皇位,淮王也极可能会同意。
  问题是皇子寅才牙牙学语,皇宫内外都是淮王的嫡系亲信,郑贵妃也极可能会被打入冷宫,无法再与皇子寅接触,仅凭缨云公主一个人怎么可能保证皇子寅在成长过程中不出一点意外?
  牙牙学语的皇子寅但凡真要出了什么意外,那缨云公主就是背锅之人。
  对皇子寅来说,最好的办法是封王就藩、离开建邺。
  皇子寅不在淮王眼鼻子底下晃荡,朝臣又没有谁胡乱议论立太子之事,才有可能安全许多,但这事需要从长谋划,非此时猝然能成。
  是夜徐怀在福宁宫外殿为建继帝守灵,次日一早建继帝遗体便装入棺椁移往紫宸殿,在京官员及诰命以上眷属将入殿瞻仰遗容。
  淮王赵观作为嗣皇帝,除了大殓等礼要统领群臣、决定大丧期间种种事宜、监管国政外,同时还需要对淮东军将的军事及种种分化、安抚部署做出决策,可以说分毫都不得稍停。
  然而他内心却又是亢奋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倦容来。
  群臣携诰命眷属瞻仰建继帝遗容,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才结束。
  而在这一刻,徐怀也拿到率领选锋军两都骁骑并于南蔡征编三都甲卒会同荆湖南路制置司及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司进剿洞荆贼军的枢密院征调令。
  大越骑军以五百人马为一都,步军以两千五百人为一都,以都指挥使、都虞侯统御之。
  得此征调令,徐怀可以在侨县南蔡直接征编七千五百名战兵以及一部分相应的辎重兵卒,与随行选锋军千余骁骑,投入到对洞荆匪军的进剿战事之中。
  徐怀身为楚山行营兵马都总管、靖胜侯兼知汝、蔡两州军事、明州刺史、御带器械,无论是资历还是职衔,都远在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高峻堂之上,但这封征调令准许徐怀征编兵马从荆湖北路境内参与进剿洞荆贼军,与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司所辖的兵马是协同作战的关系,并无节制之权。
  很显然以枢密副使汪伯潜为首的淮王府人马,在这封征调令里还是留了一手,说明淮王赵观登基在即也并没有忘乎所以。
  不过,徐怀最终所需要的,也就这样的一封征调令诏。
  与淮王赵观及周鹤、高纯年等人在紫宸殿辞行之后,徐怀就直接趁着日暮直接驰出大梁门,赶往龙藏浦河口。
  而在龙藏浦河口,选锋军千余骁骑也已经做出连夜开拔的准备。
  大殓之礼刚毕,朱沆、王番都无法脱身,只能是朱桐、卢雄、王孔等人出城给徐怀送行——他们赶到龙藏浦河口,看到这边已经做好开拔的准备,都有些惊讶。
  “你连日劳累,不等到明日再动身?”朱桐疑惑的问道。
  “军机瞬息万变,早一日迟一日区别极大……”徐怀淡淡说道。
  虏帝在征讨党项途中遇刺身亡,镇南宗王兀鲁烈、平燕宗王屠哥率嫡系兵马北还争位,使得岳海楼、曹师雄等降附兵马不得不在河淮、河洛及关陕一带收缩防线——在这种情况下,大越完全有能力抽调精锐兵马平定洞荆乱事。
  如果不出意外,与赤扈人暗通的孙彦舟、胡荡舟等贼将可能已经得到岳海楼或曹师雄的授意,在跟葛伯奕秘密谈判招抚之事了。
  目前一方面应该是还没有谈妥最终的招抚条件,另一方面葛伯奕想独占其功,才没有将这事知会朝中。
  荆湖南路制置司严格封锁消息,当然也不可能单独知会淮王府其事。
  要不然的话,压根不会有这么一封征调令出炉了。
  不过,在淮王及枢密院准许楚山在南蔡征编兵马参与对洞荆匪军进剿的消息传到岳州之后,葛伯奕必然会第一时间派人赶到建邺进行劝阻。
  荆湖南路制置司所在的岳州,相距建邺约一千五百里,信使单程驰骋仅需要四到六天。
  也就是说徐怀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南蔡,赶到南蔡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对所列兵马的征编、动员,然后开拔到复州、荆州境内,叫朝中没有收回征调令的机会。
  也只有率兵马进入复州、荆州境内之后,接下来朝中无论对洞荆匪军决定进行进剿作战,还是进行招抚、招安,至少明面上没有办法或者借口,将楚山踢到一边了。
  到时候就算葛伯奕在淮王的全力支持下,执意要对洞荆匪军进行招抚,楚山精锐觊觎一侧,没有徐怀的点头与首肯,又或者说楚山没有得到足够的好处,孙彦舟、胡荡舟等贼军敢轻易放下武器投降吗?
  反过来,葛伯奕执意要剿灭洞荆匪军,以蒋昂为首的东洲寨势力,向楚山缴械投降,在明面上谁又能反对或制止?
  这也是徐怀此次进京,途经南蔡时韩圭强力主张暗中提前进行军事动员的关键所在。
  而这次能否从洞荆贼军成功收编三五万甚至更大规模的青壮男丁,则关系到楚山后续的发展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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