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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峥嵘 第68节

  这些人都是被窦建德俘虏但最后送回长安,甚至李世绩逃窜,窦建德都没杀了其父徐盖,堪称仁义……这事儿的确是李渊不地道。
  不过李善今天不是为李渊,而是为李世民,这些话也是说给郭朴听的。
  “洛水大捷战报入京,圣人立召秦王归京,使齐王统率河北诸军,搜捕刘黑闼余党,手段酷烈。”
  李善叹道:“淮阳王道玄兄时任洛洲总管,为此和原国公史万宝起隙,最终东宫出手,太子嫡系庐江郡王接任洛洲总管。”
  “淮阳王与史万宝不合?”凌敬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苏定方,“记得淮阳王乃河北道行军总管,史万宝副之。”
  李善苦笑道:“这也是小子为何急行南下的缘由啊。”
  凌敬年纪大,但心思真够快的,立即指着马车,“大郎去问问,若能支撑,速速启程。”
  显然,凌敬察觉到,接下来去魏洲的这一段路程,绝不会风平浪静。
  李善默默的爬上马背,心想也不知道刚才郭朴记下了多少,回京后会不会禀报李客师或者李楷,最后这些信息会不会转到李世民那儿。
  在知道凌敬的身份后,李善心里就有了个模糊的念头,这老头是很有用的。
  惭愧,惭愧,虽然朱氏始终要给儿子树立以义为先的人设,可李善前世的坎坷经历让他往往以有用,还是没用来作为判断标准。
  第一百零二章 晕眩
  百多人经过一日路程,抵达冀州和贝洲的交界处,枣强。
  刘黑闼两次起兵,大致的路线都是由北而南,攻破定州、深州、冀州、刑洲,最终以攻占洛城为目的。
  德州、沧州一带往往是旧部起兵响应,并不是刘黑闼主力盘踞的区域。
  所以,枣强虽然还隶属冀州,但却在冀州的东南角,距离德州不远,少有战事,还算安宁。
  在城外寻了个庄子落脚,苏定方是本地人,自然有这种渠道,李善主动提出让人去城内请了个名气不小的大夫。
  最终……苏定方无语的看着那大夫郑重其事的向李善行礼,口口声声言此为活死人医白骨的神技,支支吾吾的露出口风想拜李善为师。
  李善很满意的送走了那大夫……多好的人啊,通过他,苏定方会清楚这份人情到底有多重。
  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继续启程南下,越过两洲边界,向西南方向行去。
  “你个皮猴小心点……”李善稀奇的指了指范十一,“咦,衣服补好了?”
  范十一是军中斥候,这些日子一直在郭朴手下,昨日遭遇突厥,逃窜时候被射了两箭,还好跑得快,距离远,只是略略入肉,不过衣衫被刺出个大口子。
  “昨晚有人替他补的。”一旁的朱八用羡慕嫉妒的口吻说:“心灵手巧呢……”
  李善嘿嘿笑道:“记得你个皮猴还没成亲……倒是好福气。”
  一边说着,李善一边回头张望,此次随苏定方南下八十多人中,有二十多个女眷,其中有八九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是哪个?
  一旁在马车上挥鞭的苏定方笑问:“李兄,为何称他皮猴,有何典故?”
  昨日大夫诊治,母亲再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多日就能痊愈,苏定方心情不错,事实上他今年才二十三岁,虽性情稳重,但并不沉默寡言。
  李善呃了声,范十一特别好动,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动弹……有点像李善小时候,记得前世爷爷就是骂皮猴。
  想了想,李善一本正经的说:“某生于岭南,曾见过山中猿猴,中箭不倒,仍攀跃如飞,后以渔网捕之,其皮极厚,寻常箭头难入,山人称其皮猴。”
  “昨日见范十一中箭不倒,某这才脱口而出。”
  苏定方总归还是个年轻人,半信半疑,“世间还有此等奇物,难道是如《山海经》描述的那等异兽?”
  马车另一侧的凌伯是个人精,瞄了眼忍笑的李善,放声道:“犹记得虎牢关一战,玄甲军骑兵破阵,淮阳王身披百箭,那当是皮猴之王了?”
  麻痹这老头真讨厌,自从昨日言语吃瘪之后,总想方设法给老子添堵……李善斜了一眼过去,心里却不禁惦记起李道玄。
  此时此刻。
  冀州、深州交界处,身着明光铠的李道玄手持马槊催马缓缓出阵,在他身后是五千蓄势待发的精锐骑兵。
  以李世民为偶像,为榜样的李道玄从来没有想过让其他人领骑兵冲阵,他回头看了眼后方,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行军长吏薛忠应该就在史万宝身侧。
  深深吸了口气,李道玄不再回顾。
  对面看不到刘黑闼的大旗,前阵尽皆突厥骑兵,阵列松散,但李道玄相信,击破前阵,必能见刘黑闼主力,突厥骑兵不会死战。
  李道玄高高举起马槊,阵后有人高声传令,赤裸上身的大汉双手击鼓,唐军精骑缓缓向前。
  是逆风,李道玄心里无来由的如此想,而且昨日有雨,地上处处可见泥泞。
  天时,地利,人和……
  李道玄拼命将那些念头丢出脑海……
  虽然年轻,但李道玄冲阵经验丰富,估算距离后低下头,放下面罩,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腹。
  对面突厥人毫不意外的洒出一蓬箭雨,但唐军精骑前阵的骑兵都身穿如明光铠、山文甲的铁甲,骑士头顶都有铁制头盔遮掩。
  李道玄默默在心里计算,偶尔抬头看一眼确认距离,耳边传来杂乱的各种击打声。
  清脆的,那是铁制箭头;沉钝的,那是骨制箭头。
  声音略响的,那是箭支射中了头盔;声音短促的,那是射在了明光铠的甲板上。
  加速,加速!
  快了,再加速!
  一声霹雳大喝猛然炸响,李道玄胯下健马再次加速,迅如闪电的窜出,马槊如毒龙一般的猛然探出,戳入一名突厥骑兵的胸膛。
  马速不减,李道玄双手持槊加力,槊头顶着一具尸体将后方几个突厥骑兵撞下马来,这才将尸体高高挑起。
  周围一片大哗,只听得弓如霹雳声响,数十支羽箭射来,李道玄凛然不惧,只以带有护臂的手臂略略挡开,另一只手放平马槊,双腿用力,趋马狂冲。
  似乎只一瞬间,淮阳王李道玄已然破阵,身后的亲卫放声大呼,加速赶上护住两翼。
  第一波骑兵分为两支,一支跟着李道玄纵向穿刺,另一只保持大致的方向,将不大的缺口横向撕裂。
  第二波骑兵是由护军柳濬统率,顺着第一波骑兵撕开的口子顺利的杀入阵中。
  远远站在山丘上刘黑闼冷笑一声,心里不无得意,三战三败,果然引出了唐军主力,只要一举败敌,山东之地尽在手中。
  刘黑闼惯以狡诈闻名,此番设计也是费了好大工夫才说服了那些一心要去劫掠的突厥人,才能成功的诱出唐军主力。
  而且刘黑闼此次排兵布阵也吸取了洛水、虎牢关两战的教训,虽然兵力雄厚,却没有将兵力横向展开,而是在中路布置了重兵,只要唐军无法透阵而出,必然被锁死阵中。
  “娘的!”刘黑闼身材魁梧,眼力也好,看见前方突厥骑兵四散避让。
  突厥骑兵肯打前阵,那是因为刘黑闼答应了很苛刻的条件,但谁想得到,这帮突厥人不肯卖死力。
  李道玄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当他连续杀透两阵之后,突厥骑兵已经不正面相抗,而是向两边散开,动作迅速,让李道玄追之不及。
  这是个好征兆,这意味着突厥兵的确不会竭尽全力相帮刘黑闼。
  当前方百余突厥骑兵四散之后,显露在李道玄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大批士卒,有骑兵,有步兵,阵中高高飘扬着“刘”字大旗。
  一声厉喝,身上密密麻麻插着数十支羽箭的李道玄毫无畏惧跃马入阵,手中马槊早已染满血迹,身后的数千唐军精骑齐齐加速,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令人心惊胆战。
  但很快,很快,李道玄就发现有点不对劲,马速渐渐慢了下来,锋锐的冲势渐渐钝了下来。
  面前的敌军士卒太过密集,杀不胜杀,而且地上泥泞太厚,非常影响马速,最重要的是敌军一个个小阵间,摆设着巨木、简易栅栏各式阻拦物。
  在百余亲卫环绕中,李道玄稍稍勒马,环顾四周,两支骑兵正从两翼包抄而来,后方的突厥骑兵渐渐聚拢,如果不能迅速破阵,必然被对方包围。
  李道玄一个激灵,回头怒视,理应早已出发的两万唐军步卒呢?
  如若步卒顺势入阵,不愿死战的突厥兵必然不会冲阵,刘黑闼麾下的两支骑兵也不敢如此毫无顾忌的从两翼包抄。
  难道真如李善所言,他史万宝敢让一个亲王亡于阵中?
  “殿下,殿下!”
  听见右边柳濬焦急的呼喊声,李道玄侧头看去,却被阳光晃了眼。
  明明是令人觉得温暖冬日,却如酷夏烈日一般,让李道玄顿生晕眩感。
  第一百零三章 冲动和愚蠢
  当年仅十九岁的淮阳王李道玄跃马冲阵……不,事实上,李道玄还没破阵,只在激昂鼓声中趋马加速的时候,后方唐军大阵中,已经出了幺蛾子。
  行军长吏薛忠不安的看着聚拢而来的诸多将校,忍不住高声问道:“原国公,主帅冲阵,当使将校归位,督军向前。”
  这是说给史万宝听的,也是说给那些将校听的,史万宝是副帅,淮阳王才是主帅。
  主帅冒死冲阵,副帅却召集众将,显然是有异动。
  但史万宝像是没听见似的,眯着眼看着正在冲锋的唐军精骑,似乎试图看清最前方那个让自己忍气吞声许久的青年郎。
  这口气已经憋了好几个月,终于到了解的时刻了。
  在激荡的鼓声中,前方传来隐隐的欢呼声,诸人均向北眺望,在场的都久历战阵,当然知道,这意味着,自领精骑的主帅淮阳王已然破阵而入。
  史万宝轻笑一声,笑声中颇有些鄙夷意味,“霸王之勇,也不过自刎乌江。”
  “原国公,当督军向前!”薛忠猛地扑在史万宝身侧,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袖,高吼道:“突厥四散,不愿死战,主帅破阵而入,步卒补之,必能大胜!”
  周围将校颇为蠢蠢欲动,如今天下大抵平定,中原、北部,刘黑闼是仅有的几个还在蹦跶的叛军中最强的一个。
  开国军功的机会不多了,谁不想要?
  向来缩着身子的史万宝突然在马上长身而起,像是长了一截似的,一脚将薛忠踢开,右手从怀里取出一张叠起来的丝帛,厉喝道:“圣人手诏在此!”
  万军从中,人呼马嘶,猛然听见这石破天惊的厉喝声,登时寂静非常,似乎连鼓声都听不见了。
  “老夫奉圣人手诏,淮阳小儿虽名为主将,而大军之进止皆委于老夫!”
  被踢开的薛忠如坠冰窟,不可置信的看着史万宝,他奉命留守,就是为了督史万宝率步卒前行,没想到对方居然拿出了圣人手诏。
  “不,不……”
  史万宝的视线带着得意、狠辣,但更多是快意,“不信?”
  “是圣人手诏抵不过天策府之令?”
  “此乃河北道,非陕东道!”
  周围一阵沉默,史万宝向北戟指,“淮阳小儿自持勇武,却不知兵法,不知进退,视军国大事为儿戏!”
  薛忠喘了几口粗气,高声道:“敢问原国公,何时得圣人手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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