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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生憎江南月

  飞鸟醉得疲倦,越过千城万国只为记一眼跌入此牢狱的落魄士子。
  “你知道吗,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飞鸟犹带真诚的笑容。
  “我自帝京而来,每经过一个城邑,都要选出最华丽的羽毛,交付给冥寞无言,交付给所有知道长安和洛阳的人,但悲伤的是,当我满心欢喜拔下羽毛的一瞬间,它立马被风雨打落在土里。”
  周季萌静静听着这故事,就像听上古的传说一般,北朝?两京?好遥远而神秘的词。对于曾在江北驻扎军队的他,那可是魂牵梦绕之地,他的血脉来自北方,祖辈也记载着入南的动乱历史,可现在他首先是阶下囚,不堪的身世,被截断的仕途,甚至连那抹神光也要失去了。
  飞鸟絮絮叨叨,“可是我看到你,感觉命定的付出也有了意义。虽然我已身心俱毁,但,这是我最后一只羽毛,永别了!”
  羽毛,坠到他的衣袖间。它上面还有温度,像最后一支燃着的香。周季萌再望那飞鸟,它犹如来时,已然在世上消逝无痕。
  叹息是伤心的转调,加深所有死亡的色彩。
  他怅望那轮圆月。雪不再下,月亦圆满,狱吏的伙食都多加上了一道菜。他听到他们在说,瑞雪丰年,来年要丰收了,对北的战事也停了,还减免了徭役。很可笑,他失去一切之时,外面所有的事情都好了起来。
  她是卸下枷锁的月宫神女。美丽骄傲的她,原来竟诞生于这昏暝忧惧的阴影中。而河流只是在天地间不停轮回,为何他看到水就看到消亡?他记得,马蹄渐去,投尸诸河,水曾经是朱红色的。她俩一合作,便诞生了幸福的美梦,虚幻飘了云烟的欢界。神王罢免了河流的镜子之职,让它去当同月一样的美人。看到它,周季萌想起的不是收复神京的理想,而是建康昔年的桃花和白鹿,它们如今奔去哪个无忧的王国了?
  他碰触到水中镜那忧郁的美人,那个瞬间她的面容变得狰狞,她的躯体变得衰朽。原来周季萌只希望神女是属于自己的那刻,这种隐秘的情思就走向消亡。为她寤寐思服,为她提笔写诗,为她绘就复杂灵魂的少年也已经被她啃食殆尽。
  萧条的水波下,周蔚卿入眠,睡梦中唯有长生。
  大赦,周季萌无罪释放,可能还是因为有人求情,官复原职。
  使者接他回了周府,皇帝诏令,周季萌实为平梁公主与周霁之子,记上军功,封朱宁县开国侯。女官赵丹伊有功于皇室,起初封为婕妤,后加封为长乐郡夫人,刘氏有养育之恩,封为永穆郡夫人。
  此诏一出,都城大惊。周府门槛都要被上门恭贺的人踏破,修补了好几回。
  祭拜完平梁公主和周霁的合葬墓,周季萌听到下属提起,京中还有改编的传奇流出,说周云和永穆郡夫人舍弃亲子,在赵婕妤的帮助下,换回将被诛杀的婴儿,将周侯养育成人,赐婚尚公主后,赵婕妤历经千辛万苦回京,小周夫人带着赵婕妤告知兄嫂真相,于是昌元公主把此事呈给弟弟,陈年冤案,一朝昭雪。
  周季萌已认回父母,已听到不少关于平梁公主和周霁的往事。对于这段传奇后的真假是非,他也是一笑置之,懒得辩驳,彷佛那个雪夜狼狈的不是自己,是所有人都感于平梁公主和周霁的冤情,几位女子的忠勇,皇帝的悲悯,自己从无父无母的孤儿,第一次被雪中高高捧起,获得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与地位。
  平梁公主与先帝同父异母,与南阴王一母同胞。皇位之争,南阴王与先帝接连起兵,可惜失败被杀。平梁公主虽不参与南阴王的争储,但登基的异母弟记恨此事,赐死了平梁公主与其夫,连独子周季蘅也未曾放过。周季萌上了书,说不欲改回本名,以报答叔父与养母之恩。
  这段时日他未见昌元公主。昌元公主也从未找过他,只是派使者送了贺礼,连周家举办的筵席也辞了。
  周伯荣曾私下问过,周季萌袖中手指下意识捏紧,平静无波回道,“公主身体有恙,我与她,怕是从此做不了夫妻了。”
  周伯荣复杂看了他一眼,唏嘘长叹,“蔚卿,你的夫妻缘,终究太浅。”
  缘深缘浅,他已无从得知。孽缘倒是一路窜绕上来,酿成众人不知的惨祸。他心疼她,本以为能跳出地狱,却只是坠入渊薮,自己从不是解脱她的花月春风,而是一母同胞的兄长。他其实都难以把她看成妹妹,毕竟她到底是枕边人,爱恋许久,痴缠许久,怎能说放下就可挥袖舍弃而去。
  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他,忽对天伦之乐很是钦慕。他把永穆郡夫人接到身边,还亲自教养周伯荣十岁的女儿周楚和八岁的儿子周梁。
  “昔高阳氏,有同产而为夫妇,帝放之于崆峒之野。相抱而死。神鸟以不死草覆之,七年,男女同体而生。二头,四手足,是为蒙双氏……”
  一道颤抖的声音自亭外传来,周楚吓得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书卷。
  周季萌的脸色十分古怪,脚步走动也不稳,“方才,是谁念的?”
  周梁立马指向姐姐,“叔父,是阿姊,不是柳宿!”
  两个孩子注意到平日温柔的叔父如今很是生气,却没看出此刻周季萌眼底似有惶惶痛悔,翻江倒海在胃中不断翻腾,他只要一想到,与自己翻云覆雨的是一母所生之女,与自己互诉衷肠的是母亲被迫生下的女儿,他就无比的恶心,好似两个孩子念着文字的同时,天降了一种力,不仅要剥去他的衣裳,还要割开他的头皮,把他的皮肤也全部剥走!
  景元琦……难道她就毫无过错!
  他被她打上了永久的印章,只好穿着单薄的蝉衣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不停地挣扎,仿佛是不伦恋情的惩罚和代价。周季萌已经很可悲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爱她还是爱血缘的捉弄,难道他还要奔腾颤抖着努力,去扮演痴心的怨妇去挽回负心人的柔情吗!?
  周季萌皮肤枯槁,双眼无神,拿走那本《搜神记》就狼狈离去。因为送他入泥牢的人带走的不只是那段短暂的夫妻之情,还有他为人的资格。他一边走,一边喘气,他渐渐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他想化作土里的金蝴蝶,成为寂静的尘灰,就不用思考这世间的是非曲直!
  两个孩子惊呼着,喊来大人,把昏倒的周季萌,送到房内。
  唇间甘甜的露水在润湿干枯的他。
  周季萌的手滑过腰间,感受自己爱妻的颤栗和兴奋。手缓慢上移,捻住她的乳尖,女人也断断续续溢出欣喜的叫声。他受到一阵鼓舞,含住了他的乳尖,他紧紧抱住她的腰在发颤。蝉衣不见了,他要不了妹妹便要她吧。
  他冰凉的手指慢慢探索触摸向隐秘的花穴,随后他自己就毫不留情地冲了进来。行事的快感,丈夫身份的占有和男人的欲望混合在一起,流入包裹着自己的深处,而女子攀附在他的肩膀上,像缠绕的菟丝子。周季萌终于明白为何世人总爱将性事比作春宫。
  在她的怜爱下他如获新生,身下的枯枝也灵动起来缠绕扭曲在身上人的腰侧和颈侧。欲望总得不到满足,他大力操弄着她,碾压着她敏感的源泉,食髓知味下她也在夹着吮吸那根折磨她的物事。她看着周季萌,想起某个人那戚怨的面容。他未曾像周季萌在掌控自己的肉体和逐渐沉沦的灵魂,把自己的精液一波波送进妹妹体内,最后的一步,两人一直都未敢跨出,自己倒是与他……周季萌疯狂将硕大的阳具抽出来又一下子钉进去,喷射出浓稠的精水冲击脆弱的肉壁。
  周季萌再次睁开眼睛,如同白昼里睡醒的黑月,黑白颠倒。对,这是一场背德的情事。他在迷雾中看见自己在报复他的公主。那个周季萌爱着恨着,却始终眷恋着那位太古的月神。
  “扶我出去转转。”
  “是。”
  庭中竟然一如公主府的从前,花花草草,养了许多,却没活成多少。荒唐至极,难不成它们也水土不服,还妄念着昌元公主府邸中的时日!他再一次嘲弄自己和眼前不值得的花草,可是,自己能离开她活得下去,那么它们也必定能!不经意的,他忽然瞥见一处于枯寂中绽放的奇葩——
  那是在贫瘠的土中立着的一株海棠,孤傲,空蒙迷幻的深夜,在深深被禁锢在盆中的茎干上,在昏晦照不透彼此的路旁,它热烈灿烂地直入帝京层层宫檐上空的星辰日月,朝他们露出彤云赤玉般、异常猩鲜的绝世容颜。
  它圣洁与华艳的二重身姿,让理解不了这种矛盾对立之美的崇拜者,注定在永夜的凝望中渡入建康的江河。海棠似乎在吟唱可笑的乐府歌,深切的情意里勾牵了缕缕缠绵的希望,如蒲苇磐石一样永不消沉。
  黑夜里同时长出了无名的游荡女鬼,都幽幽浅浅于唇边吟弄着今世涩苦的海棠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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