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柏若风说,“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喊你‘段大哥’?段府那妇人为什么喊你‘夫君’?段丞相为什么要杀你?”他咬字很重,突出一个‘段’字。
  为什么个个都认识他?那自然是因为京中有人和他长得很像。而那人极有可能是段府里的公子。
  顿时,段重镜面如土色。
  “我想,你大抵也知道一些坊间传言。”柏若风见他满眼绝望,笑了笑,一语道破,“你无父无母,还与段轻章长得这么像,极有可能与之是双生子。段相的反应,直接坐实了这件事。”
  无论是在越国,还是在曜国,在这个愚昧的时代,双生子意味着不详。人们认为这是上天对家庭的一种惩罚或灾难。
  谁家有了双生子,那晦气的名声传出去,就会叫人躲避不及。于是常有的做法是除掉其中一个。
  段重镜极有可能是出生后不久就被带到乡下丢弃,段相没想过这个被舍弃的儿子还会重新出现,尤其还是要来参加会试。
  京中几乎人人都认得十六岁便取得状元的段轻章,段重镜一旦参加会试,段家双子的秘密就会公之于众。
  段重镜如堕冰窖,他动了动唇,浑身哆嗦,“可、可我寒窗苦读二十多年,就为了今年。俺们村里就我一个能参加会试的,大家都给了我很多帮助,夫子也说我很有可能取得功名。我还想回去做个好官,帮助乡里……”
  他满眼慌乱,絮絮叨叨说着不能放弃的理由。
  柏若风抱臂想了想,道:“命重要还是功名重要?你现在离京,还能有一线生机。”
  段重镜沉默了,他低着头,抠着手不说话,手背被他自己抠出几条血痂。
  半晌,段重镜猛地抬起头,他唇色发白,然语气坚决,“谢谢大人提醒。只是我既然来了,就不能因为一个想杀我的陌生人停下自己的脚步,我要参加科举!”
  段府的秘密、面子与他何干?他是段重镜,吃百家饭长大的段重镜!他来科举,是为了以后当个好官,决不能就这样屈服!
  “好小子。”柏若风惊叹着,笑了两声,指节搭在桌边敲了敲,“你够莽的啊,明知死路一条还要冲过去。不过,你既然被我遇到了,不算坏事。”
  段重镜被他的话吸引过去,看见那白皙有力的指节一下接着一下敲着。他低头看看自己双手,粗大的指节和遍布的茧子,是干惯粗活的人的手。段重镜忽然没来由的好奇起另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那人的手上,该没有这些粗糙的痕迹。
  “或许,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柏若风无心介入段府家事,不过家事有家事的解决办法。他弯了弯眉眼,若春日暖阳洒下,无端叫人心安。
  第47章 动摇
  段轻章从大理寺出来时, 天边橙紫一片,显然天色不早了。他提着衣摆跨过门槛,如同每个寻常日子般往路边的相府马车去。
  没想到却见一架陌生的马车驱到面前, 赶车的是柏若风身边的亲侍阿元。
  阿元长了张讨喜的圆脸,从车前跃下,拿出个板凳放在地上,“段公子, 我家公子请你上车一叙。”
  柏若风什么时候不骑马, 换成坐马车了?摸不着脑袋的段轻章动作慢了两拍,便见柏若风撩开帘子探出脑袋来, 高高兴兴道:“段大哥,我等你好久了!”
  段轻章不再犹豫,就着阿元搀扶上车, “不是让你晚间来府上吗?”他还没来得及叫下人准备些招待客人的菜色。
  “我等不及了,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柏若风有些着急地伸出个手臂,拽着段轻章进去。
  段轻章几个踉跄,被拽进了低矮的车厢内, 扶住车壁站稳。
  等他适应了车厢内的昏暗, 这才发现角落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打着几个不明显的补丁, 衣着朴素,脑袋上带着帷帽。正死死护着帷帽不肯脱。
  他身旁, 柏若风靠着蛮力扯他的帷帽,口中叫道:“来都来了, 快脱!”
  柏若风的精力怎么好像花不完似的。作为一个文人, 段轻章真心觉出几分艳羡。
  他没有打扰两人,自己寻了空位坐下。同一时刻, 男子不敌柏若风的力气,帷帽被柏若风扯了下来。
  段轻章无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眼神便定住了。那张每日都能在铜镜里见到的脸此刻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他不敢相信。
  好像镜子里的人有了自己的意识,正做出完全不同的动作,诡异至极。段轻章脑海一片空白。
  不大的车厢里,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一个人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在俗世摸滚打爬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成了全村的骄傲,做了举人,得以上京科举,甚至有机会面圣。却乍然发现自己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亲兄弟,会是何感受?
  更甚者,对方自小金尊玉贵长大,十六就做了状元,入了大理寺做官,面圣的机会数不胜数,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还娶了青梅做妻,家庭美满。
  见到这个人生截然不同的兄弟,该做些什么反应?
  段重镜想过,可能是怨恨的,怨恨两个人同一天出生,他只是晚了些出生,为什么独独是他被抛弃?可能是自卑的,自卑于自己各方面的比不上,明明两人长得那么相像。也可能是难堪的,对方说不定像段丞相那般,见了他就要杀他,而他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跪在地上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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