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回到十六年前1

  莫离没有办法劝蓝曦臣回寒室修养，蓝曦臣同样也没有办法劝莫离离开他闭关的这处石洞。
  反正伯父住哪里他就住哪里，伯父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伯父要是不配合治伤，他也去挨几戒鞭，看伯父心疼不心疼。
  蓝曦臣自然心疼他。
  所以，蓝忘机送来的床被和饮食，蓝曦臣不再拒绝，他的好侄子阿念让他吃饭他就吃饭，让他睡觉他就睡觉，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因为他不吃阿念就不吃，他吃多少阿念也吃多少，他不睡阿念也不睡，他拿这孩子没有一点办法。
  莫离看到他这么配合，原本应该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看到伯父如此，他越伤心，他再努力也只能让伯父的身体早日康复，没有办法让伯父不伤心。
  心伤是世上最难治的伤，因为它没有任何的药可医，只能靠时间慢慢愈合，而时间，时间也敌不过蓝氏之人刻在骨子里的深情。
  莫离不懂爱情，也不懂知己之情，伯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算伯父回答了，他也不一定明白。
  他不明白伯父对金光瑶的感情是怎样的，是像两个爹爹那样至死不渝的爱情，还是像两位道长那样生死不离的知己之情，其实他也根本不明白两个道长之间到底是爱情还是知己之情。
  可是他明白他自己，他喜欢两个爹爹，就要永远陪着两个爹爹，喜欢伯父，就要永远陪着伯父，喜欢叔祖，喜欢思追和景仪他们，就要永远陪着他们。
  他突然想起前世的一首歌。
  “恨死个你呀，爱死个你，爱死个你呀，恨死个你，面对面睡着，我还想你，今生咱命薄情未了，来世我早早等着你。”
  这是爷爷很喜欢唱的一首歌，爷爷是个拾荒老人，养活自己已不容易，捡到半死不活的她之后，见她伤成那样不哭也不叫，特别心疼，将好不容易攒下的钱都拿出来给她治伤，见她年纪小又很可怜，就一直养着她。
  拾荒老人活动的地方自然有很多流浪狗，莫离无法走出姐姐的死，看见狗就怕的要命，爷爷没办法，从废品收购站买了一辆报废的人力三轮车，花了好多天才修好，将她抱在三轮车里，骑着三轮车带着她收破烂。看见狗的时候，她就缩在三轮车的斗子里，拿塑料布盖住身子蒙住头，等爷爷告诉她没狗了，她再将头探出来。
  那个时候，她觉得三轮车的后斗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坏人，也没有狗，而骑着三轮车的爷爷，是最厉害也是最慈祥的人。
  那个时候，莫离还没有改名叫莫离，她的名字叫茉莉，每天跟着爷爷走街串巷收破烂，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身上穿着破旧不合身的衣服，天一冷，两个脸蛋冻的又红又皴，鼻涕直流，爷爷没养过孩子，自责将她冻到了，跑了两个废品收购站，勉强找到能凑合的围脖和帽子，洗干净，又补一补，欢天喜地的给她带上，厚厚的帽子，大大的围脖，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带着可暖和了。
  爷爷年纪大了，算账很慢，有时候还会出错，可是她算的快，加减乘除一学就会，只要爷爷将东西称出来，她总能立即报出该付多少钱，从不出错。巷子里的奶奶阿姨们似乎很喜欢她，说她眼睛很漂亮，说她特别聪明，还会故意考教她，有时候会免费将家里的破烂送给他们。
  爷爷很喜欢别人考教她，每当别人夸她，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笑的全是褶子，都要找不见眼睛了，可是爷爷不愿意白要别人给的东西，收了破烂就要付钱，他从不占人便宜，也是这样教养茉莉，他说自己没出息，年轻的时候当棒棒，年纪大了捡破烂，苦点穷的没什么，可小茉莉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有出息，有出息的孩子不能偷不能抢，不能伸手吃白食。
  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日子过的其实很苦，可他们从不觉得苦，爷孙俩每天干劲十足的收破烂，攒钱，爷爷说要攒钱给小茉莉上学用。她那时候不知道攒多少钱够上学，可是早熟的她，从收破烂的路上听来的各种聊天内容，明白她没有户口，上不了学，爷爷应该也知道，应该在想办法，可他们从来不跟对方说。
  路过小学的时候，每当有学生在念书，爷爷就会停下来带着她听，稍微听几遍她就学会了，然后背给爷爷听，爷爷就会很高兴，三轮车蹬的可有劲了，连嗓门都大了很多，附近的人老远就能听到他吆喝：“收破烂喽，旧书旧报纸，塑料废品拿来卖喽！”
  而那些阿姨奶奶们，知道他们不会白要东西，可还是想要照顾他们，听见声音就出来，她们总是将破烂故意留着，只给他们收，还嫌爷爷给的称太高，非要低一点，有几个还会经常伸手把秤砣往下拨一点，气的爷爷吹胡子瞪眼的又给拨上去。
  就这样，收的东西多了，他们的日子也就好了一点，日子好一点，爷爷哼歌的次数也就多了。
  那个时候的她从来不哭，却也很少会笑，夜里梦到姐姐的时候，还会尖叫惊醒，爷爷总是很心疼她，总是想招数逗她笑。有一次爷爷骑着三轮车，突然唱了这首歌，她在后面听的忍不住嘎嘎笑，爷爷见她听的高兴，就总是会唱一唱，她也总是会被逗笑，这也就成了爷爷最喜欢的一首歌。
  她为什么会笑？因为她觉得爷爷唱歌跟唱戏一样，腔调很好笑啊，而且唱的东西也奇怪，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怎么能又爱又恨呢？两个人都面对面睡觉了，为什么还要想着呢？
  一群傻叉！
  小小年纪的她经历了太多，那时已懂得爱，也懂得恨恨。她爱姐姐，爱爷爷，也……爱妈妈，永远都爱，永远都不会恨，她恨那些伤害过她们的恶人，永远都会恨，永远都不会原谅。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爱恨是分明的。
  可是她懂的再多，也永远不想懂爷爷的选择，爷爷自杀之后，她不能让自己去想爷爷，也不能让自己去想这首爷爷唱过的歌。
  陪着伯父的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埋藏在心底带着无尽伤痛的记忆，就这么重新浮现了。
  前世无能为力，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姐姐，也失去了爷爷，这一世，莫离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再也不想让他在乎的人伤心难过。
  伯父将金光瑶葬在自己的墓室里，不管叔祖怎么生气，不管多少人不理解，莫离愿意理解伯父，因为当年总是惹他发笑的歌，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其实并不好笑。
  “恨死个你呀，爱死个你，爱死个你呀，恨死个你，面对面睡着，我还想你，今生咱命薄情未了，来世我早早等着你。”
  感情的事说不明白，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更不会受理智的控制，恨一个人并不妨碍爱着他，爱一个人也不妨碍恨着他，爱到了极致，也许真的面对面睡着，还是会想他吧。
  莫离肯定，金光瑶活着的时候，伯父对他并没有越界的感情，是兄弟，是无话不说的生死之交。可是金光瑶死了，伯父恨金光瑶做下的事，却无法恨做下这些事的金光瑶，甚至会前所未有的心疼金光瑶。
  也许这就起伯父要卸任宗主的一个原因吧，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无法原谅自己，认为自己德不配位。
  可是这哪里能怪他？
  要怪只怪做错事的金光瑶，要怪就怪金光瑶死了。
  在云深不知处被毁，收留携书潜逃的伯父，帮助伯父保住蓝氏基业，对伯父有恩的金光瑶死了。
  死亡是很可怕的东西，它所带来的离别和痛惜，会让所有的感情放大，加深，发酵，产生变化。
  伯父有没有在这种变化中爱上金光瑶，莫离不在乎。
  他心疼他的伯父，那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温暖，最美好的人，款款温柔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全世界最柔软的心，他愿意扛起所有的责任，无尽的纵容呵护着他想守护的人，不在乎世俗，也不在乎缘由，只愿他想守护的人能开心，所以他才能是读弟机，他才能是两个爹爹感情的神助攻。
  莫离相信，如果没有伯父的存在，扛起姑苏蓝氏的就会是忘机爹爹，而忘机爹爹身后没有这样一位稳重可靠又强大纵容他的兄长，剧情的发展还会如现在这般吗？
  在羡羡爹爹死后，忘机爹爹情深不悔的疯狂，以及问灵十三载的背后，是因为始终站着一个可以抗下一切的兄长，可以让他无任何后顾之忧，让他可以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坚守他的感情。
  为什么轮到伯父的时候，他就不能疯狂了，不能任性了，不能由心了？
  就因为他之前太好了，所以就只能更好吗？
  就因为他可以为别人抗下一切，就没有人能为他抗下吗？
  当然不是啊！
  两个爹爹如今情比金坚，再也不会有波折，自己也长大了，三人都会站在伯父的背后，给伯父遮风挡雨。
  伯父认了金光瑶是道侣，那么他们就认。
  虽然秦愫母子已死，这层关系仍会对她们不公。莫离愿意去替伯父弥补，送秦愫母子投胎的时候，他将所有的功德献祭给了她们，希望她们来生安好，再续一场母子缘，今后莫离也愿意不断地为她们祈福，愿意去偿还这一切。
  至于伯父和金光瑶。
  既然伯父舍不得，既然伯父伤心，那就让金光瑶回来好了，金光瑶回来了，伯父就不用伤心了。
  今生不能在一起，管他命薄不命薄，想办法就是了，为什么要等来生？
  既然爹爹可以救回十六年前的姑姑，那他也能救回十六年前的金光瑶。
  莫离做了决定之后，心情豁然开朗了，给伯父后背上药的时候也不哭了。他心里一静，突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屋里还有其他气息！
  莫离立即结了一个手势，动用灵力将之召了过来。
  竟然是金光瑶的魂魄！
  蓝曦臣看不见他，只有莫离能够看的见。
  金光瑶的尸体被蓝曦臣带回的时候，他的魂魄被云深不知处的阵法排斥在外，直到那天他突然被一股力量带进云深不知处，带到了蓝曦臣的身边，他这才知道，蓝曦臣竟然将他以道侣身份下葬，那一瞬间他有多欢喜，接下来看到蓝曦臣的戒鞭刑罚时，他就有多痛苦。
  他趴在蓝曦臣身上，想为他挡下戒鞭，可是毫无用处，他哭着，吼着，撕心裂肺的劝蓝曦臣就听他叔父的吧，就把他挖出来吧，他这样肮脏的一个人，随便埋在哪里都可以，哪怕埋在云深不知处的山脚下，能在蓝曦臣路过的时候看他一眼就满足了，蓝曦臣道侣的位置，他怎么配！他根本不配啊！
  可是蓝曦臣这个傻子，死活就是不松口，他叔父亲自执鞭，打一鞭，问一句：“知错了吗？改不改？”
  蓝曦臣背脊挺直，口吐鲜血，仍言：“不改。”
  “傻子，你这个大傻子！”金光瑶扑在他身上，不停地骂他傻，每一鞭都像打在金光瑶的魂魄上，让他痛不欲生，蓝曦臣挨一鞭，身体颤抖一次，他的魂魄就痛苦的颤抖一次。
  直到蓝先生打到吐血昏迷，蓝曦臣也重伤之下倒地不起，族人将蓝先生带去医治，蓝曦臣气丝若游的自言自语道：“我后悔，后悔对阿瑶关心不够，后悔没有早些发现他的异常，没有早些开导他，阻止他，不然他就不会做下错事，就不会有人被他伤害，他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叔父也不会被自己气成这样，阿瑶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他本性善良，不该如此的。”
  金光瑶跪在他身边，痛苦至极，说着没人能听到的话：“蓝曦臣，我后悔了，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我后悔了，死的那一刻就后悔了，现在我更后悔，我死不足惜，不该累你止此！”
  可是痛苦的还在后头，这两个多月，他寸步不离的守着蓝曦臣，看他重伤难行，看他伤心痛苦，甚至一蹶不振到无力再担任宗主，金光瑶才知道原来灵魂状态也可以感受到痛彻心扉。
  蓝忘机和魏无羡带着蓝莫离回来之后，他不敢再出现在蓝曦臣面前，躲了起来，他不怕被夷陵老祖发现打的灰飞烟灭，就怕再也见不到蓝曦臣。
  可是这次他没藏好，被蓝莫离发现了。
  既然躲无可躲，金光瑶抬起了头，看向了蓝莫离。
  如果一个人痛苦到了极点，那么他的气息，他的眼神，见到的人都会感受到他的痛苦。
  蓝曦臣的理智，让他在人前，在莫离面前，压制自己的心伤，可金光瑶一个鬼魂，他压制什么压制，他眼里的悲伤和悔恨，已经浓到了让不喜欢他的莫离都跟着心痛的地步。
  见他这么痛苦，比伯父还要痛苦，莫离的心情突然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