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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食肆_分卷阅读_258

  这一日有味斋早早就熄灭了灯烛,连往日彻夜通明的两盏红灯笼也被取了下来。可四郎的心中一直碰碰直跳,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怎么了?”二哥用手撑起头。
  “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四郎转过头,在黑暗中直视着二哥的眼睛。
  英娘在庙中上香是撞破了和尚偷情,加上她哥哥又是崔玄微身边的近侍卫,于是马随就奉命去余家提亲。半是拉拢半是威胁,也是临济宗惯用的手法。可惜余家不吃这一套,断然拒绝,不论临济宗如何找麻烦,咬着牙不肯答应这婚事。还带着一家人妄图逃出临济宗和马随的控制。
  加上崔铁蟾已经死,于是马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半道上杀死了余家五口人。余家的怨灵回到客栈中,伺机报仇,怪不得前些时日,马婆子总在门口骂街,说有人夜里朝他家院子扔石头块,泼粪水。可是因为力量太过于弱小,出了夜间这些小打小闹的恶作剧,英娘一家即使便做鬼,也根本无法靠近阳火很盛的马家人,因此一直没有成功。直到崔铁蟾归来后……
  二哥手里拿着四郎散在枕上的头发把玩着,说道:“崔铁蟾也算是个好哥哥好下属了。英娘虽然养出了毒蘑菇,马家人却不是她出手害死的。真说起来,也是咎由自取。而冉将军,就算死了疯了,这笔帐也该算在崔玄微头上,可双方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崔玄微也是为了自保而杀人。这些事情,便是去了地府,也是他们有道理啊。”
  这些事情四郎自己也能想明白,略微思索片刻,他再次问道:“冉将军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二哥仰面和四郎并排躺着:“就医者而言,夜光卵少量食用,能够让人产生幻觉,误以为自己看到了鬼怪。可是实际上,夜光卵中蕴含的少量毒素,有开阴阳眼之功效,同时还会让人身上的阳火降到最低,就是俗称的容易鬼上身。
  姓冉的这么多年杀人如麻,做下的恶事更是数不胜数,如今每到入夜,他的床前就立满了死人。昨夜我已经去看过了,那不过是个被吓得神志不清的疯子罢了,只以为临济宗要对他施行厌胜之术或者下毒,便打算先下手为强了。”
  四郎这才长吁一口气,道:“怪不得我今日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早上起来就心惊肉跳的。”
  二哥笑了笑,把四郎揽入怀中,像对待幼童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没事,一切有我,快睡吧。”
  到了半夜,临济宗的山门内忽然起了大火,那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后世的史书上,称其为临济宗之变。
  在此役中,一贯和临济宗交好的冉将军忽然对宗门内的万千僧侣发动奇袭,有问鼎天下之力的冉氏经略中原多年,手下自然有一批能人异士。尽管他的军队苦战一日一夜后,终究还是不敌临济宗的大能,最后不得不放火烧毁了将军府,连同他最宠爱的姬妾儿女一起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但是冉氏的拔剑相向,却也给临济宗造成了极大地损失。
  尽管临济宗极力想要遮掩这件事,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临济宗为了彻底控制冉将军,不惜给其下毒,冉将军不甘心沦为傀儡,这才奋起反击。最后轰轰烈烈而死。
  大火熄灭之后,临济宗就宣称冉氏为“佛敌”,生来便是给人世带来厄运的魔王。但是与此同时,宗门的名声却也一落千丈。最糟糕的是,临济宗一贯采取的是扶持世俗势力,间接掌控天下的策略。太和山之变后,天下大大小小的势力忽然变得矜持起来,谁也不肯上赶着来做临济宗的傀儡了。
  等到第二年的春天,被烧毁的寺庙别馆的断壁残垣间也长出了离离青草。少去一方势力,三分的天下渐渐有了些安宁的迹象。
  这一日傍晚,冬节后三日在有味斋里大发议论的那个中年人又来到了店里。这回却是和姓黑的行商一起。
  四郎进去送菜时,听见那个中年人站起身,很激动地比划着:“国家的兴亡,因统治群体的贤明而决定,战斗的胜败,因人的谋略而定。一切神仙方术,都起不来作用。从古到今,有靠星象之术而成就帝王业的吗?就是像符咒厌胜之术,世间很流行,也颇有些灵验的时候。但数千年来,战争割据的时代,那时方术难道就失传了吗?也没听说过哪个皇帝、哪个大王,哪个将军,哪个丞相死于敌国的诅咒厌胜,其他就可以推想而知了。便是冉将军这件事,我也坚持认为不过是人心的谋划罢了,并不涉及什么鬼神!”
  把菜盘子轻轻放在桌子上,四郎转身出来,就看到有味斋外面缓缓走过一位苦行僧,他满面尘土,拄根拐杖朝着夕阳而去。在血色残阳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孤独和凄凉。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晨坐在窗前,世界如一个路人似的,停留了一会,向我点点头又走过去了。——泰戈尔
  本章甚至全文都不过想要表达出泰戈尔大大一句话里的意境而已。你萌快试着感受一下我的逼格^皿^
  另注:天下大势这条线至此便算是走完了。剩下的不过是陆阀如何收拾河山而已。写完这章真想打上全文完三个大字啊摔!
  ☆、188·怀胎鸭1
  自打进了二月间,就有霏霏阴雨缠绵不去,远近黛青色的山峰全都笼罩在一层氤氲的水雾里,倘若初略看过去,就像一幅意境绝佳的水墨画。若是仔细看,那些腌臜的黄泥小路,以及山间小溪中漂浮起来的菜叶子,间或浮起一只死鸡,就能一下子将人从仙境拉回凡尘。
  二月的雨又叫做杏花雨,原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如今却连着下了一个月,沤得家里的被子都发了潮,泛出一股奇特的霉味。一大早起来,华阳就指挥着一群小妖怪,拿点了佛手香的熏笼熏被子。
  “哎,这天气可真是叫人没了脾气。若不下狠劲把里外都熏透了,只怕里面是会长虫子的。”熏被子的法门还是隔壁李婶娘教给华阳的,因此,今日这位热心的婶娘也在旁边帮忙张罗。
  在旁边抖被子的小花妖最害怕虫子,她用一只手捏着被子脚,战战兢兢地问:“被……被子里怎么会有虫子?是……是什么虫子?”
  李婶娘瞟她一眼,忽然压低声音,有些诡谲地说道:“婶娘现做着浆洗生意,什么怪事没见过?真是各种各样的虫子都有。最多的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灰虫子,也有黑色的小飞蛾。若是死人盖过的被子,还会爬出一堆一堆的蛆呢。”
  小花妖被吓得一哆嗦,又不敢扔开被子,半哭不哭的表情特别惹人怜爱。
  四郎在旁边听了,插嘴道:“不会吧。我平日里从来没见被子里爬出蛆来啊。”
  李婶娘道:“瞎,婶娘骗你作甚。去年腊月间,我就接到一床被子,是个高大的侍卫样人拿来的,托我浆洗,结果一拆开,被子里面全是一堆堆的蛆,吓得我啊,忙不迭把那被子烧了。后来也没人问我要过那床被子。”
  华阳笑道:“莫不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吧?”
  婶娘道:“可不都这么说吗,吓得我连喝了四五个月的符水。偏偏今年正月里还出了日食,因此,我家特意在正月十六那一日烧过纸船,又去城墙上走过一遭,才算是去了霉运。”
  四郎看李婶娘个头矮,把被子都拖在了地上,就凑上去想帮忙。刚过去,就被那古怪的味道熏得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嫌他添乱,华阳挥手把他赶去了大堂。
  断桥镇上的小路泥泞难行,进山的路也被泥石流封住了。所以有味斋这几日客来客往,生意倒比往常好上十倍。
  雨天无处可去的街坊,以及被这珠子似的杏花雨困在半山腰的客商,全都坐在有味斋的大堂里,叫上一壶粗茶淡酒,一碟果子糕饼,灌饱了黄汤之后,大多数客人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如今各地战乱纷纷平息,只剩两股势力在角力,按说日子该好过一些了。可四郎冷眼看着,只觉这些商人的表情竟比往日更要沉重。外来的百姓言谈间也有忧愁之态。
  兵祸未止,一过新年,又四处都是天灾。
  刚把几张蓑衣饼并一碟拍黄瓜送到客人面前,四郎就听到那个常来有味斋落脚的行商放下筷子,看着窗户外珠子似淅淅沥沥的小雨,叹道:“如今天时不好啊。自从正月初一日食之后,各地便陆陆续续有些天灾地动,光益州就地动好几次,死了不少人。我从南边过来,看到江城那里已经涨了大水,战乱年月人命轻贱,水里不时漂浮过去一具尸体,还都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的。这年头,升斗小民,做鬼也不得安宁啊。”
  他旁边桌上的中年文士也叹息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衣食足故而知荣辱,仓廪足方才知礼节。冉将军死后,声望一落千丈的临济宗忽而又与天一道联合起来,共同支持南边的皇甫氏。这样一来,南边不事生产的和尚道士越发的多,可是收的租税却是去年的两倍不止。皇甫氏已经颁布了讨逆诏书,要发兵攻打北边的陆、崔两姓。作战历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因此,百姓身上的赋税徭役再增一倍,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可今年的新麦还没下来,若是继续这么下下去,今年的收成也悬。听说南边连农民留下来做种的粮食都征用了去,许多地方已经有了饿殍。这一战无论成不成功,今年恐怕都会饿死更多的人啊。”
  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客商愤愤不平道:“也是和尚道士这些丧门星全都跑去了南边,才带来这些鸟事,北边再不见这样的!”
  原来,北边的陆阀政通人和,赋税和徭役都比南边轻省很多,而且录用人才比较公平,并不因世家而轻蔑欺侮寒门子弟。加之北地民风彪悍,商人在那里的地位倒比事事讲究的南边高出许多,因此这些文士和商人自然都想要去北边,这几位本都是打算借道小盘山北上,谁知却被阴雨阻塞了去路。
  四郎在店里来往上菜,有一句没有一句的听他们抱怨外间的局势。
  陆天机坐在他惯常的老位置上,用手摆弄着一盘旗子。四郎来回几次,都见他一动不动,似乎正在对着棋盘长考。陆天机旁边坐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腰肢笔挺,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一看就是从军多年的人。
  那人方才一声不吭就从雨幕里进来,自顾自坐在陆天机下手,也低头对着棋局出神。他把帽檐压得极低,四郎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来这是谁。
  在店里转了一圈,见客人再没有别的要求,四郎就回了厨房,用洋糖熬汁做了一大盘琉璃桃仁,切了五个八宝灌心蛋,一碟子鹿肉酱,并一壶烫好的羊羔酒端了过去。
  转过屏风,就听见戴斗笠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对,陆阀已经屯兵洄水北岸,崔家的北府兵也到达潍城,快要和郑家会和了。只是昨夜探子有回报,说陆家军队被阻在了鱼腹浦的八卦阵外,再也动弹不得。原本八卦阵已经要被师兄和郑氏兄弟联手攻破,谁知皇甫氏搬了救兵,几番你来我往之下,八卦阵最后被圣人女娲亲自出手,以山河社稷图叠加,折了我们不少人手。连作为主帅的师兄也陷了进去。我们几个一合计,恐怕得师傅您亲自出手才行。小盘山这边,便还是由我来盯着。”
  “我知道了,辛苦你们几个。”陆天机柔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此处,四郎便确定,这偷偷摸摸的斗笠男的确就是最近风格多变的崔玄微崔师兄了。
  崔玄微略带疑虑的声音再次断断续续地传来:“……女娲和伏羲这样插手凡人之间的争斗,滥用山河社稷图,已经引起了人界的动荡……最近各地都是天灾四起,昨日益州便发生了三场地震,周谦之已经发信过来询问了。”
  陆天机便道:“你如实告诉他就可以。事情发展到今日,便如东流之水一般,其势已成,纵然是圣人也无力回天。况且,女娲在被天道压制之下,也不可能以真身去帮助皇甫氏,所以你们不必过于担心。我今日便动身去鱼腹浦。”
  转过屏风,四郎才看清楚陆爹在桌子上摆的并不是棋局,而是撮了些黑白棋子,好似毫无章法的布在桌上,中间横斜连带,看不甚清楚,但是外围有八个门,还是井然可数的。
  四郎盯着看了一阵,就觉得黑白两色就仿佛形成了一个大的漩涡,叫他头晕目眩,便猜测这大概是个阵势。也许是洄水边鱼腹浦上的八卦阵的简略版吧。
  “四郎过来看看,依你之见,此阵该从哪一道门中进入?”陆天机一看到四郎,就极和蔼地笑着对他招手,让他站在自己身边。
  小师弟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崔大公子玩味的勾了勾嘴角。
  四郎对自家完美得几乎不像是真人的老爹,既想亲近又有点害怕,所以在他面前特别拘束。如今被捉住要求破阵,就像是去办公室交作业,然后被班主任逮住,众目睽睽之下表演解数学题的学渣一样,当场就觉得有一股热流直往头上涌,整个人都不好了。
  机关算数什么的,易经八卦什么的,四郎从来就没有搞懂过好吗!!!
  偷偷瞅一眼眼神温柔中带着鼓励的陆爹,再瞅一眼疑似看笑话的崔师兄,四郎使劲琢磨半天,最后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指,硬着头皮指了一个方位。
  就在四郎伸出手指那一瞬,窗外忽然轰隆一声落下一个炸雷。屋子里的杯盘碟碗发出“咄咄”的响声,连梁柱都轻微颤抖起来。外间吃饭喝酒的客人纷纷吓得往桌子底下钻去。
  四郎好歹也是学会控雷术的人,不至于被吓得钻桌子这般不济事。但是身为妖怪的本能,还是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丹田里的狐珠随着这阵雷声,嗡嗡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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